“我没有!”张挽君没想到沈衡会将矛头对准自己,惨白着一张脸道,“昨日我去找你,只是安慰你莫要为沈伯伯的事情太过伤心,根本没有说其他的。这件事情,雅君也可以作证的。”
沈衡眨巴了两下眼睛,道:“大家都知道你和刘千金是密友,你说她能证明,我还说道道可以证明那话确实是你说的呢。”查无实据,这是她同她们学来的。
站在中间的林曦和张了张口,忍不住劝道:“小衡,快回去吧,别闹了。惹恼了我父亲,你知道后果的。”
那个女子依旧是那样娇小,一身淡粉长裙,淡淡地站在那里,如年少时一样灵秀。若当初她没有那般倔强,或许站在他身边的人就不是张挽君了。
他其实还是喜欢沈衡的,只要她肯做妾,他还是愿意将她收在房中的。想来沈大小姐要是知道他所想,必然会说一句:滚你娘的。
但是现在,她没那个时间跟他啰唆。沈衡直视着林方知,道:“林大人好像不太喜欢这份礼物,但是送出去的礼,总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时候不早了,沈衡便不再叨扰了,就此告辞。”
天子脚下,即便是要抓人也要讲究证据。她沈衡一没有辱骂朝廷命官,二没有作奸犯科,就算他们想把黑的说成白的,又怎么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呢。
林方知一口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憋在肚子里,整个人都气得发抖,怒极之下无处发泄,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一旁的张挽君脸上。
“你做的好事!”
要不是她说沈衡会来代父请罪,他怎么会让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人来看热闹?
张挽君知道林方知的脾气,就是有话说也没胆子同他争辩,只能捂着半边脸,不敢吭声。
然而,就在沈衡就要走出林府大门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苏月华却突然喊住了她。
“站住!”
她今日本是来找林曦和的,无意间撞到了这一场大戏。林家的事情她倒是不怎么关心,但是自己要是嫁过去,今日自然也该由她为林家出头。
拖着曳地的裙摆,苏月华一步一步走近沈衡。
“你是没有藐视朝廷命官,但是你藐视了我。区区一介平民,见了本公主竟然不行跪拜之礼,便是藐视皇室,你说你该不该被治罪?”
上次皇后娘娘拂了她的面子,让她在张挽君等人面前失了身份,就是因为这个沈衡。她的生母洛贵人再三叮嘱她不要再同林曦和来往,也是因为这个女人让林曦和背上了坏名声。
从前是她在犹豫要不要嫁给林曦和,现在却是洛贵人不让她嫁,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放任沈衡就这样离开。
有了苏月华的这个由头,林方知顿时来了气势,当场就唤来了府中侍卫,吩咐道:“沈括之女沈衡对七公主不敬,速速将其拿下,交由公主发落。”
沈衡看着闻声而至的侍卫,直视苏月华。
“公主说沈衡没有对公主行礼,但不知公主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的呢?庆元朝皇室出行,未摆仪仗都算微服,沈衡只道公主不想表露身份,因此才未行礼,如何算不恭了?”
正所谓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是公主也没有大张旗鼓来男子家中做客的道理。她不行礼,才是顾及着苏月华的颜面。
“强词夺理!”苏月华瞪着眼说道,“本公主说不恭便是不恭。来人,给我重重掌她的嘴。本宫倒是要看看,你的嘴巴到底有多硬。”她不管旁人怎么看,总之这口气,她是一定要出的。
沈衡的手紧了又紧,一直没有拔剑,这里围观的人太多,真正动起手来,只怕会伤及无辜。眼见着冲上来的侍从就要扭上她的胳膊,却倏地全部不动了,离她最近的那一个,甚至还保持着张嘴呐喊的姿势。
一道温润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自门口响起:“我的人居然也有人敢动,当真是稀奇。”
沈衡呆傻地看着那个踱步进来的清瘦身影,整个人都僵硬得没有半分力气。
他看着她,摊开双臂,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扑上来呢。”
她想要张口,泪水却不自觉地自眼眶中滑落,过了很久才勉强说出三个字:“苏月锦。”
下一刻,沈衡的身子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直至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他的温柔。数天的惊天变动,她都在强自忍受着。她不允许自己懦弱,不允许自己流泪,甚至不允许自己想他。
但是当他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沈衡才真正知道,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别担心,一切有我。”
第十四章
想你啊
林府的人在看清来人之后早就吓得纷纷跪地,苏月华还保持着扬起手掌的呆傻姿势,结结巴巴地说:“皇……皇兄,您怎么回来了?”
他却并不看她,而是低头对沈衡说:“这话原该是你问我的。”
沈衡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依着他问了一句:“嗯,对啊,你怎么回来了?”
他当初走的时候说是要去月余,这才半个月不到。
“想你啊。”苏月锦没脸没皮地说了三个字,仔细看去,面色还有些微红。
但沈衡宁愿相信这是他穿多了热的,也不会认为此人是在不好意思。
她颇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这话回去再说。”
深情款款换来佳人不甚热情的一瞥,苏小王爷却是心情甚佳。
他轻笑着抓了她的一缕长发在手中顺着,漫不经心地说:“林方知林丞相不喜欢阿衡送给你的礼物吗?”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林方知吓得浑身一颤。
沈衡同王爷的关系,坊间早有传闻,只是他一直不肯尽信。谁会相信堂堂皇子会看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礼官家的丫头?可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回……回殿下,微臣并没有不喜欢。”
他一直都摸不准这位千岁爷的脾气,但是这个时候是万不能再得罪沈衡了。
“没有不喜欢,那怎么你面上没有什么喜色?”
谁收到棺材能有喜色?但这话就是给林方知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口,只能一味地作揖,道:“微臣喜欢,真的喜欢。沈大小姐的眼光总是好的。”
“哦?”苏月锦一本正经地走到棺材前看了看,“我怎么觉得雕花俗气了些,木质差了些,颜色也不够厚重?不过,”他温和地看向林方知,“送给你用,倒也算相衬了。”
棺材这东西,谁都知道是晦气之物,沈衡送过来,林方知怒火中烧。但苏月锦也说这棺材送得好,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桂圆公公说:“林大人既然喜欢,何不躺进去试试大小?”吓得林方知一双腿抖得恍若筛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坐到他这个位置的,都难保干净,对方是否察觉了什么,无人可知。
“躺就不必了,今后也不见得用得着。”苏小千岁抬眼看了看门庭,“不如就挂在院中吧。常听人道,升棺意为升官,也讨个好兆头。林丞相意下如何?”
端王爷的身份等同储君,他说不见得用得上,无疑是在警告他的项上人头不保。
当着一众百姓的面,林方知从来没有觉得这样颜面扫地过。但他哪还有心思顾及这些,只恨张挽君无事生非,无端找了个这么大的麻烦给他,不由得狠狠剐了她一眼。
张挽君嫁来林府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林方知的脾气?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一旁的七公主见了,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细声细气地说:“皇兄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无非就是说了沈衡两句,有必要让林家这样下不来台吗?
过了?自己欺压别人的时候确实不会觉得过了。
苏小千岁摆弄着那块“执法如山”的牌位,淡淡地道:“就是过了,他也得认。你方才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皇室子弟自幼锦衣玉食,读五经,览儒学,她旁的都不精通,偏生学会了宫里的欺善怕恶。
“你也闹腾够了,回宫去吧。”
苏月锦平日鲜少会说重话,这一句也并没有直接数落苏月华,但她心里明白得很,这是给她留着脸面呢,她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当下便匆匆俯身离开了。
不相干的人收拾得干净利落,苏月锦倒是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问沈衡:“你饿不饿?”他连夜赶了两天的路,水都没喝上一口。
沈衡不明所以地点头,怔怔地看到某千岁十分坦然地对林方知说:“那就传膳吧。”
教训了人家一顿,又面无愧色地在人家家里吃了顿饭的,放眼整个庆元朝,恐怕也就苏月锦能做得出来了。
自林府出来的时候,沈衡还拿着林夫人赔着笑脸硬塞在她手里的点心。
路过沈府门口时,她对他说:“我娘还没有回来,我得在府里等她。”
那上面还贴着官府的封条,她每次都是跳墙进去的。她刚想说“你要不要跳进去喝杯茶再走”,就听见刺啦刺啦两声脆响。
她眼睁睁地看着苏月锦随手将撕下的封条丢在一边,回身问她:“我今晚睡哪个屋?”
沈衡:“……”
桂圆和道道一直是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在帮助两人收拾好屋子之后,就欢快地手拉着手,聊天去了。
苏月锦说他要进宫一趟,她知道他定然是为了她爹的事情,出门时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要他不要任性妄为。
他虽是皇家的人,凡事也要按着规矩来。
苏月锦走后,沈衡独自一人待在屋子里,没有点烛火,只是静静地躺在木床之上。
这是她爹的房间,床上的软垫也不及她的绵软。这是沈括的习惯,不论严寒酷暑,都只在床上垫一床铺垫。
他说这是从书上学的。垫得单薄,脊背就不会弯曲。过去她不懂这里面的道理,还觉得他迂腐,现在却觉得,这就是她爹的为官之道。
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三千,夜眠八尺。
这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自律。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她爹并非没有捞钱的机会,亦非不肯,乃是不屑。
贪官不贪,这算不算是一种嘲讽呢?
嗅着屋内淡淡的墨香,她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油灯已经亮了。
她以为是苏月锦回来了,揉着眼睛坐起身,却赫然发现屋内有一道刀光闪过。
她下意识握紧腰间的佩剑,还未及出手就被对方扣住了脉门。
发髻被一支玉制的烟杆轻轻敲了三下,她听到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调侃道:“功夫差成这样,还好没有出来行走江湖。你爹呢?我怎么看见满大街都是他的画像?他升官了?”
沈衡的娘陆雁回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
作为江湖第一大庄挽瑕山庄的庄主,她不识字,不顾家,甚至庄上的事情也鲜少过问,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游手好闲,四处溜达。
一身绯红衣,一柄双刃剑,再加上一支从不离手的玉烟杆,骑着一头毛驴都有一种旁人不可及的独特韵味。
她顺手在烟袋锅子里塞了些小兰花,轻轻嘬了一口,问沈衡:“你怎的不说话呢?莫不是看见娘太过欢喜了?”
江湖上最近有些烦心事,闹腾得她不胜其烦,这才回苑池山躲了几日清闲。虽说回来得晚了一点,也不至于连个笑容也不给她吧?
陆雁回抬手指了指手里的告示,略有些费解地说:“画得倒是不错,比你爹本人还好看。但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读给我听听。”
她不懂朝堂上的事,也并不惊奇沈括的画像会被贴得满城都是。毕竟他是京官嘛,偶尔露露脸也不是不可能的。她只是不理解,那画像下面的叉是个什么意思。
沈衡不知道旁人看见自己的娘没心没肺地拿着张写有自己丈夫被判死刑的告示,笑靥如花的样子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总之,她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
沈衡一方面想要她回来,另一方面又担心她回来。
江湖上谁人不知她的古怪脾气,最是个点火就着的性子。
这要是告诉她,她的丈夫被判了死刑,明日问斩,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出来?
“这个,其实是……”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想着先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哪里知晓这厢正要张口,就看见道道拎着一床被子推门进来了。
她说:“小姐,晚来风凉,您还是……啊!夫人,是夫人吧!您可回来了。”
沈衡闻言,心里暗道一声不好,鞋也赶不及穿便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孰料忙中出错,脚下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
只听见道道无比清晰地说:“您还不知道吧,咱们府上出大事了。老爷被判死刑了,明日就要处斩了,现下就被关在大理寺的天牢里呢。”
沈衡趴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掐死我可以吗?可以吗?
耳边是她娘瞬间离去时留下的一缕风声,她看着还在摇摆的木窗,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无边的黑暗之中。
一旁的道道一面走过来扶她,一面关切地问:“小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夫人去哪里了?”
她绾着有些散乱的发髻,颤抖着说:“她没去哪啊,只是去劫个狱而已。”换来道道杀猪一般的叫喊。
闻声而至的桂圆担忧地说:“沈小姐现下要追过去吗?王爷正在同圣上商议,这时候再出事可如何是好?”
她无比淡定地爬起来,将鞋子穿好,道:“没事的,我们去院中,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果然,这话说完没多久,陆雁回就从大门走进来了,转着手里的玉烟杆,有些不自在地说:“忘了问你们大理寺怎么走了?”
告诉了您,您找得着吗?
她娘是个路痴,当年带着她来沈府的时候,在上京街头转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家。沈家房檐上长年压着一块红布,为的就是方便她娘找过来。
桂圆上前走了几步,轻声安抚道:“沈夫人莫要焦急,此事还需再等等,相信晚些时候一定会有消息的。”
她盯着那张胖乎乎的脸许久,突然伸出手捏了捏,奇怪道:“这是我们府上的人吗?”怎么胖成这样?沈括那老东西不是成天抠着银子留着送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