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看了一眼悬于刘腰间的怀王宝剑,笑道:“贤侄,你那位病歪歪的绿帽老爹,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一个胸怀大义的儿子?不对,是两个!等你们凯旋归来,咱们叫上你那同父异母的哥哥,本贤王请你们在懿斓宫里畅饮三日!大醉醒后,再算前尘旧账不迟!”
刘行礼道:“请殿下备好十年的蜈蛇汾。小告辞!”
蜀王亦对齐王行礼道:“齐王贤侄保重!”
——
戎人狼师九部之中,六部攻入西岭,其余三部滞留陈国南境,以做后援。
西岭里,狼师六部有五部皆逐宋军踪迹,意图斩杀宋王,仅辛督桀所率的辛督部,到处与蜀军斡旋。
齐王踏入西岭,只闻蜀宋两军败绩连连。蜀国若无宋军相助,恐怕戎族人此刻已经打到了蜀都紫川。但宋军无良将,蜀军少兵卒,若再如此连连战败,恐怕蜀军全军覆没之时,便会是宋王葬身西岭之日。
西岭道路蜿蜒崎岖,密林遍布连绵山川,且天气变化多端,时而晴空万里,时而雨雪纷飞,时而冰雹坠洒。
刘虽对西岭的地形十分熟悉,但彼时是闲心游览,此时是行军作战,一两人的行程与三万齐军的行程不同,自要有另一番考量。而再多考量也不过是要小心谨慎、随机应变。风吹草动,往往不知是敌是友。
刘还未见宋军一兵一卒,却先碰上了一伙戎族人正在围剿零散逃窜的蜀兵。那伙戎族人听说巧遇齐王,知他武功高强,齐军又正有一鼓作气杀将而来的气势,便不与齐军较量,往西面绝世峰遁去。
齐军救下了零散蜀兵,蜀国将士立即告知齐军,说宋王与五万宋军已被戎人狼师五部的十万人马围困于绝世峰下,请齐军速援。
刘问蜀国将士道:“宋王本人也被围困于绝世峰下了?”
蜀国将士急切道:“是!末将适才亲眼所见!是宋军力保我们杀出重围,向东寻找救兵的。还望齐王殿下能不计前嫌,速救宋军!齐卫陈蜀四国伐宋,但蜀国临难,宋王却能亲自领兵援蜀,他实在不应死在蜀国!”
刘道:“好,我们去救宋王。但狼师五部有十万人马,加之辛督部的两万,若辛督部也去了绝世峰,那么就算三万齐军与五万宋军联手,也没有多少胜算。还请将军立刻去紫川求援。”
蜀国将士突然大拍了一下脑门,忧虑道:“齐宋两军加起来一共才八万人,如何赢过十万甚至十二万戎族人?齐王殿下,是末将糊涂了!糊涂了!且不论齐国与宋国的仇怨……就算没有仇怨,齐军也不能无故去送死啊!”
刘握住那蜀国将士的双手,郑重道:“将军,西岭之中还有多少蜀军?不论多少,你派人叫他们全都去绝世峰,助我齐军与宋军一臂之力。八万人虽然斗不过十二万,但至少可以耗上一耗。你赶往紫川,调轻兵前来速战,也不过三日之久。三日之内,齐宋两军不会全军覆没。
戎族六部若能在西岭里聚集到一处,便是千载难逢的一举歼灭他们的时机。等紫川援军一到,西有齐宋之军,东有紫川援军,我们便可将戎族六部包围,反败为胜!
但如果我此时不去绝世峰,五万宋军就连拖延斡旋的时间都没有。他们白白葬身西岭,我们便少了五万援军,也少了几分击溃戎族人的胜算。齐国与宋国是曾有仇,可我齐王刘与他宋王刘没有仇。我不能见死不救,反败为胜之机,更不可失!”
第三百二十五章 绝世峰巅(下)
数日以前,齐王领兵入蜀的消息传到了卫国东阳。
卫王当即下旨,命三万卫国将士西入赵国,借道赵国前往旧时陈国,从北面袭击仍然留在陈国南境的戎人三部。三万卫国将士入赵,赵王亦派两万赵军随行。
卫王将朝政托付于丞相,连夜带了百名精兵,离开了卫国东阳城,飞驰南下入齐国,力图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蜀国战场,将齐王带出蜀国是非之地。
卫王一行人到得齐国玉都时,被玉都守城将领拦了下来,说齐王临行之前下旨,卫国人不可南入蜀国。
卫王大怒道:“你们齐王殿下是孤一手带大的孩子!蜀国乃是非之地,他深陷险境,孤岂能坐视不理?你们再敢阻拦,休怪孤出手伤人!”
守城将领向卫王行礼道:“卫王殿下,末将不敢违抗君命。”
守城将士关了北城门,于是卫王手下的百名精兵与齐国玉都的守城将士在北城门外大打出手。
一个守城兵士立即跑去白玉宫通报,过不多时,守城将士又将北城门打开了,骑马出城而去的,正是还未行封后仪典的齐国王后,楚国安邑王东方恕。
恕儿呵斥众人住手之后,立刻跳下马,几步跑到卫王面前,行礼道:“义父远道而来,旅途辛苦,可否随恕儿前去白玉宫中稍稍歇息再做打算?”
卫王道:“恕儿,小此去蜀国,实在凶多吉少!宋王写给齐国的国书,宣诏天下,天下人都以为那是宋王在效仿齐王援赵的大义,所有人都对宋王赞不绝口,但宋王此举实则十分蹊跷!他若真心领兵援蜀,为何偏偏要在行军之前,写一封国书给小?又为何偏偏要将这样的一封国书宣诏天下?你们难道没有仔细想过吗?”
恕儿蹙眉看着义父,忽然不知所措。
齐王临行前没有向她解释究竟为何不让卫国人前去援蜀,此时此刻,除了拖延,她想不到任何说辞去阻止一个牵挂孩子的父亲。难道要对卫王说,她自小就很信任宋王吗?
恕儿问道:“义父,宋王的国书,有什么问题吗?”
卫王道:“宋王话里话外承认齐王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这难道还不是问题吗?齐国复国之时,怎么不见宋王递国书相贺?他以此卸下齐王对他的防备,再于蜀国连连战败,引齐王领兵入蜀相救,我不信这其中没有阴谋!”
恕儿又问道:“义父怎知宋王的‘阴谋’可以得逞?若他连连战败,而齐王就是坐视不理呢?”话音未落,恕儿心中登时一凛,已经有了答案。
且不说刘本性仁善,胸怀大义,且不说刘知道刘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且不说刘若不去救兄长,便难逃那一纸国书引来的悠悠之口……就说当年东海之上,恕儿与刘击掌为誓,刘一共答应了她三件事。其一是不将她当年错信的身世告诉旁人,其二是不恋王权富贵,助义父复国之后便与她逍遥山水,其三,是无论何时,不杀她的“哥哥”,宋王刘!
恕儿不禁后退了半步,卫王见她面露动摇之态,遂不答其所问,转而说道:“小与我之间,有误会。他不让卫国人去蜀国,是怕我趁机灭了蜀国,为他的天下大业扫去一块绊脚石。”
恕儿不可思议道:“灭蜀?以义父与蜀王的关系,他怎会对义父生出如此误会?”
卫王不愿在此耽误,于是转身上马,低头对恕儿道:“小的确误会了我。蜀国覆灭,已成定局,根本无须卫国动手。我此去蜀国,不是为了灭蜀,而是为了救他!”
卫王正欲扬鞭策马,恕儿拉住了他的缰绳,为难道:“可是义父,从容临行前,特意叮嘱我,不能让任何卫国人去蜀国……包括卫王殿下……”
卫王抬手将束发的墨色金刚玉冕冠从发髻上拆了下来,随手丢到了地上,又从怀中掏出卫国玉玺,扔给了恕儿,说:“没有卫王,只有楚越诸葛世家璇玑孤岛的岛主,诸葛遁迹。”
恕儿看着义父鬓间的白发,感慨万千之时,握住缰绳的手,已然稍有松弛。
诸葛遁迹扬鞭策马入城而去,百名卫国精兵亦策马紧随其后。
众人抄近路从玉都北城门而入,又从南城门而出。一路向南,马不停蹄,数日之后,已到齐蜀交界处的西岭古冰绝壁……
越过古冰绝壁,便是三年一结冰的祸水寒潭。寒潭结冰,方可步行而过。
未到三年,这一冬,祸水寒潭没有结冰。
诸葛遁迹自然知道此路凶险,但这是从卫国东阳到达蜀国西岭最短的路,即使祸水寒潭不结冰,即使要踩着陷入寒潭的人头越过此地,他也不得不去。
小,是我错将你教养成了一个光风霁月、胸怀大义的人!你只知文韬武略,只知仁善宽和,却不知世间阴暗,不知人心叵测!
诸葛遁迹运功提气,从深陷泥潭的一个又一个卫国将士的肩膀与头顶飞掠而过……
——
西岭绝世峰下,狼师六部的十二万戎族人已经将绝世峰所在的巅山层层包围,水泄不通,如同铁桶一般。
昨日齐军来援,欲在那“铁桶”之上打出一个窟窿,助宋军突围而出,却不料,宋军战力极差,根本无法突围。齐军在“铁桶”上打的窟窿越深,便也陷的越深。戎人狼师不惜一切代价,将齐军驱入了巅山山林。
齐军与宋军会师于戎人狼师的包围之中,齐王刘问宋国将领道:“宋王殿下人在何处?”
宋国骁晓营鲁慧将军匆匆对齐王行了一礼,垂头丧气道:“回禀齐王殿下,大王自知不敌戎人狼师,羞愧难当,已是心灰意懒……他不愿见我宋国五万将士惨死于眼前……临走时,他说,自己并无子嗣,若是齐王殿下能有幸杀出重围,来日宋国社稷,便要依仗齐王殿下的才德。大王与宋国百姓,自当感激不尽。”
刘急忙抓起鲁慧的双肩:“你们宋王究竟去哪了?他怎能丢下宋国五万将士不管?”
鲁慧扭头看向绝世峰:“大王他……独自去了绝世峰巅。他说,或许只有如此,才可离天上仙神更近一些,他的祈愿,说不定才能灵验。”
第三百二十六章 死不同冢(上)
齐王刘瑢看向绝世峰巅,面色不悦,对宋国将军鲁慧道:“宋人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宋王怎能如此懦弱逃避?将军,咱们不会死。等紫川援军一到,我们便可将戎族六部左右围困!咱们且在山中与戎族人斡旋几日。我这就上山,亲自请宋王殿下回营,共商反败为胜之计!”
鲁慧道:“我宋国众将领多次劝说大王,大王却早已意志消沉,无颜再战。”于是对齐王拱手行礼,“有劳齐王殿下,劝说大王回营,共商保命之策!”
刘瑢颔首,便转身上马。
一直站在刘瑢身旁的齐国将军孙阔立即跨出两步,挡在了刘瑢的马前,问道:“殿下可否要带几名护卫同去?”
鲁慧亦附和道:“烦请齐王殿下多带些齐国将士同去寻找我们大王!”
刘瑢心想,宋王临走前可将宋国托付于我,宋王信我,宋军信我,我若不信他们,齐宋两军失信,又如何能够配合默契,生死相托,共抵戎人虎狼之师?于是对孙阔摆手道:“孙将军多虑了。多留几人在此,对付戎族人,便多一分胜算。上山劝解宋王一事,人越多,越没有用,只会令他颜面尽失。”
又对鲁慧道:“将军放心,你们殿下只是一时想不开,我去开解他一番,他定会重振旗鼓。想必将军也知道,我与你们殿下虽然从未谋面,却是同父异母的血缘至亲。就算不是血缘至亲,以如今宋齐两军的处境,也应当放下前尘旧怨,一心对敌。”
刘瑢绕开仍然挡在马前的孙阔,独自向绝世峰巅骑马而去。
山路崎岖,马蹄不断打滑,几步之间,便有小石子滚落旁侧的悬崖。刘瑢渐渐感到驭马难行,于是下马步行,运功提气,向山顶疾走。
那匹棕马见主人离开,坚持跟了他几步,却实在寸步难行,害怕跌落山崖,只得等在了原地。
……
绝世峰巅,雾霭缭绕,浓云压顶,似有落雪之象。
一人白衣染血,背对来时山路,负手立于悬崖。山巅寒风卷得他乌发飞扬,便如万千愁绪交错,却始终束缚于己身,不得消散。
刘瑢看着那人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这许多年来,是你替父亲也替我,背负了宋国之责。父亲得以避世而居,我,则得以逍遥山水。世人皆称你为“王权狂人”,却不知你站的越高,跌的也就越重。你在蜀国连连战败,颜面尽失……
虽然我觉得“颜面”这东西实在没什么重要的,但也许对你来说,对自幼便高高在上的宋王来说,“颜面”便是一切。
齐王刘瑢缓缓走向悬崖,生怕惊扰了宋王。
刘璟听到脚步声,亦缓缓转身,只见来者身披战甲,英俊挺拔,腰悬长剑……而那柄长剑,曾握在恕儿的手中,也曾横于他的脖颈。
刘瑢停在了宋王七步之外,拱手行礼道:“刘瑢有幸,今日终于得见兄长。”
宋王仍立于原地,面色冰冷,回礼道:“齐王殿下果然器宇轩昂,人中翘楚。”
刘瑢语气温和:“兄长谬赞。三万齐军已与宋军会师,我们如今有八万人马,虽不是胜券在握,但也尽可凭借山中复杂地势,与戎族人斡旋数日。等紫川援军自东面而来,陷入包围的就不再是我们,而是戎族人。”
宋王静静审视着面前的男子——
恕儿,这个人,就是令你动心的人吗?
器宇轩昂,人中翘楚……就是这个江湖骗子?
他一次又一次唤我“兄长”,可是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他与我长得有半分相像?
刘瑢见宋王不答,于是道:“兄长,请随我下山,咱们与众位将军共商反败为胜之计。”
宋王叹了口气,垂头道:“我已无颜面对宋国将士,齐王殿下既有反败为胜之计,又何须来劝?且让我跳下这绝世高峰,以我性命祭神明,佑宋齐两军,杀出重围。我死以后,齐王殿下可执怀王宝剑,在玉都昭告天下,宣布宋齐一统。对你而言,这便是最好的选择。你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刘瑢道:“兄长,就算这世间有仙神,仙神也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人不自救,仙神不渡。况且现在我们虽无胜券,却也还没有沦落到必死的境地。人若尚存一息,为何轻言放弃?”
宋王看了一眼齐王身后的密林,又转而直视齐王,语气疏离:“救了我,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刘瑢舒朗一笑,说:“我答应过恕儿,无论何时何地,永不伤她的‘哥哥’,宋王刘璟。她的‘哥哥’我都可以不伤,我的‘兄长’,我自然要救。”遂解下腰间的怀王宝剑,上前几步,双手递给并无兵器在手的宋王,“兄长,请随我下山,并肩而战。这把剑的主人,其实没有死。等咱们共退戎人,我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