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奚落道:“三寸不烂之舌?殿下难道会说蜀国方言不成?”
刘眼露笑意:“蜀国大势已去,我又何必费工夫去学蜀国方言?我已派人去活抓几个戎族人,好生把他们带回宋国。等到咱们夺回玉都,我便开始学一学戎语。那戎族汗王不是扬言要跟我喝酒吗?等我能听懂戎语时,自可去狼城王庭吃他一壶马奶酒。”
三人行至药王山地界时,天色已沉,山洪急流渐退,汇成了一条宽而深的河水,流入药王山中的药王谷。
刘带着恕儿,与凌飞分道而行。
此时月光皎洁,映在还未全融的雪上,显得山中本就清晰的道路更加通明。道路两旁种有各色奇花异草,均是名贵药材。
刘正在心中暗赞药王山的道路修建得十分规整,定是为了保护道路两旁的名贵药材,却不知驴蹄声响已经惊动了四条盘在一处冬眠的巨蟒。
巨蟒惊醒,正觉饥饿难耐,于是悄无声息地追着驴蹄声响而去。
待刘察觉背后似有声音时,四条巨蟒已齐齐张开血盆大口,袭向面前的猎物。
刘大惊,立即抱着恕儿跃下毛驴,疾行数步,将仍然昏迷不醒的恕儿草草放在地上,拔出怀王剑的功夫,回头却见那头毛驴已经无影无踪,而一条巨蟒的身形忽然被撑得极其粗大。
刘倒吸一口冷气,却又忽然想到儿时看过的《巴蜀妖兽录》,一边与那其余三条未得食物的巨蟒搏斗,一边在心中暗笑:“万年前,蜀州蛮人来到巴州西岭,斩杀妖兽无数,皆烹而食之。如今我也在此斩杀妖兽,宋王刘岂不成了个蜀州蛮人?可我还下令杀了无数蜀国人……我究竟是蜀州蛮人,还是一只修成人形,回来报仇的巴州妖兽呢?”
怀王剑锋利且轻盈,刘从未用过如此绝世宝剑,兵刃顺手,不过多时,便将三条巨蟒斩成了六段,但觉此地诡异,令英雄胆寒,遂不再去管那条正在费力吞咽毛驴的巨蟒,迅速抱起昏迷不醒的恕儿,向药王山庄的方向快步疾行。
恕儿,千万蜀国人因我而死,我倒真想把自己说成一只巴州妖兽……
妖兽报仇,万年不晚。
刘抱着恕儿来到药王山庄,大声扣门。一小厮打开了门,用浓重的蜀国口音问道:“来者何人?半夜登门拜访,可有拜帖?”
蜀国口音听着生硬,刘便觉得那小厮语气不悦,毫无礼数,于是冰冷道:“拜帖是何物?寡人从未用过。你速去通传,就说宋王刘请见薛掌门,若有耽搁,死的可就不止那几条镇山巨蟒了。”
小厮见此人的穿着打扮只是个农夫而已,竟然如此猖狂,当即笑道:“我们掌门已经歇息了,半夜不行医、不用毒。小哥哥你装成宋王也没有用,天亮再来。”
刘嘴角一弯,说:“我倒是可以天亮再来,但天亮以前,休怪我一把火烧了这座药王山。药王山里没有了药材,你们掌门还如何行医,如何用毒?你们掌门不行医也不用毒,药王山的生意还如何做?药王山不做生意,就没有掌门,只剩关门了。到时候他关起门来杀你泄愤,寡人可救不了你。”
小厮意欲反驳,却将深吸的一口气又叹了出来,转身跑进了山庄。
过不多时,一瘦削男子踏月而来,仙风道骨,白袍如披雪,正是药王山掌门薛久命。
薛久命看了刘一眼,又看向他怀中所抱女子和他腰间悬着的怀王宝剑,说:“宋王既是来此求医,何以斩杀我药王山的灵兽巨蟒,还扬言要烧了药王山?”
第三百三十四章 起死回生(上)
刘璟面色和缓,对薛久命道:“不瞒薛掌门,寡人珍之重之的女人昏迷不醒,寡人带她求医,定然要来寻九州列国最好的医师。奈何半夜叨扰,唯恐不能及时见到薛掌门,才出此下策,托庄中小哥传了些不敬之言。”
看门小厮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位普通农夫打扮却气度不凡的男子,但又觉得他方才还是一副高高在上、底气甚足的模样,怎得掌门一到,他却变了一副嘴脸,开始说些阿谀奉承的话?
薛久命问道:“你果真斩了我的三条巨蟒?”
刘璟坦然答道:“寡人鲁莽,但为了保命,只得出手。”
薛久命暂且不理刘璟,对立在一旁的小厮吩咐道:“你去叫上几个人,立刻把那三条巨蟒收拾回来。苦胆入药,蟒肉炖汤。”
刘璟心里顿觉好笑。原来书上说的没错,蜀人果然喜欢将各色妖兽烹而食之。
薛久命看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的宋王,肃然道:“那几条巨蟒与我女儿一同长大,我女儿视它们如兄弟姐妹一般。你斩了我女儿的兄弟姐妹,便如同杀了我的孩子。不知宋王打算如何赔偿我那无故枉死的三个孩子呢?”
刘璟道:“薛掌门悬壶济世,并非蛇蝎心肠,三条巨蟒,岂可做薛掌门的孩子?何况虎毒不食子,巨蟒若真是薛掌门的孩子,薛掌门又怎会忍心将其烹而食之?”
薛久命轻笑了几声:“世人皆知我药王山做的是制毒卖毒的杀人生意,何来‘悬壶济世’一说?”
刘璟道:“那是因为世人不知,奈河谷的石碑上刻着薛掌门的一首诗——
绝世峰顶通九天,俗夫攀高欲问仙。
今生何以续长命,此路怎得留人间?
不知妙手回春者,日日须打阎罗面。
神医立此笑奈河,悬壶当觉水清浅。
薛掌门本是妙手回春的仁心医者,这‘悬壶济世’一说,也不是寡人杜撰的,而是出自薛掌门之手。薛掌门若是不愿为寡人的女人好好医治,打的便不是阎罗王的面,而是薛掌门您自己的脸。
只要薛掌门好好为她医治,待她顺利醒来,药到病除,任由薛掌门开价,寡人愿以金山银山赔那三条巨蟒的命。”
薛久命突然哈哈大笑,对刘璟道:“没想到宋王年纪轻轻,一张妙嘴句句珠玑,话里话外天衣无缝,竟然似能活死人、肉白骨,又需医者何用?”
刘璟道:“薛掌门管不了宋王,但却管得了阎罗王。寡人纵然善辩,能力却不及阎罗千万分之一。薛掌门是想让寡人带来的宋军将药王山夷为平地,想让寡人与你同归于尽,还是想留下药王山绝学,造福千秋万代?”
刘璟话音未落,薛久命只见药王山中火光四起,浓烟升空,当即心想:“不妙,果然如他所说,宋军已入药王山。”
薛久命眼皮低垂,让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宋王殿下请带楚国安邑王入蔽庄一叙。”于是亲自领刘璟走入百毒堂。
刘璟跪坐于百毒堂的正席上,仍将恕儿抱在怀中。薛久命正为恕儿把脉,只听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薛伊人推门而入,问道:“爹,大半夜的,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大闹咱们药王山?”
刘璟抬头去看,见来者是个皮肤白皙剔透、眉目清秀明丽的高挑女子,想来应是薛掌门的女儿,赵王所提美人榜的第四名——薛伊人。
薛久命回头看向女儿,说:“你别在这里捣乱,快回屋睡觉去。”
薛伊人左手指向刘璟,语气不悦:“大胆农夫,就是你斩了我的三条蟒儿!”正说着,右手已向刘璟的面门发出一枚银针。
刘璟刚要闪躲,却见薛久命挥袖一挡,已将那枚细小银针捏在了指腹间,起身朝女儿走去,说:“休得无礼!那是宋王和楚国安邑王。”
刘璟正惊叹于薛久命的功夫,更不解薛久命既然武功如此高强,为何竟迟迟不出手教训他,只听薛久命道:“宋王请稍候,我去取银针和药物。”遂领着女儿离开了百毒堂。
薛久命一直将女儿送至闺房门外,薛伊人气鼓鼓道:“爹,你为什么包庇那对狗男女?就算那人不是宋王,他擅自斩杀我的蟒儿,也应该拿命偿还!更何况,你说他是宋王!宋王在绝世峰和紫川做的那些事,足以让他千刀万剐!
还有那个什么楚国安邑王!女儿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说她是个狐媚子!当年她狐媚了诸葛哥哥和蜀王殿下,后来又弃诸葛哥哥而去,投奔了宋王那厮!今日那对狗男女来咱们药王山自投罗网,真是死有余辜!女儿想要杀了他们,爹为什么阻拦?”
薛久命见四下无人,低声道:“我不杀那二人,是因为宋军就在药王山中,若是宋王出事,咱们药王山也在劫难逃。你此时虽能杀你想杀的人,但宋军若是冲进山庄,你便救不了你想救的人了。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薛伊人“哼”了一声,说:“暂且不杀宋王也可以,但那狐媚子既然落在咱们手里,我一定要杀了她!”
薛久命道:“那女子已经怀有身孕。药王山虽然做制毒卖毒的生意,但从来不做一尸两命的勾当。不过,你是我薛久命唯一的女儿,你想做什么都行,只要你不后悔,你爹绝不阻拦。”
薛伊人秀眉微挑:“她怀有身孕?”
薛久命道:“我把的脉,绝不会有错。”
薛伊人沉默了一瞬,问道:“孩子是谁的?”
薛久命无奈:“自然不是齐王的,就是宋王的。我又怎会知道?”
薛伊人想了想,说:“爹,那孩子若是诸葛哥哥的,我想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尸两命!那孩子若是宋王的,咱们就暂且救了他们,免得宋王动怒,坏了咱们当务之急的要紧事。”
薛久命叹道:“你若如此抉择,爹便依你。你留在房里,好好休息。明日咱们开始炼‘蟒胆回生丹’,那可是七七四十九日之功,不是儿戏,需要养足精神。”
薛伊人乖巧地点了点头,说:“爹,那狐媚子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你可一定要替女儿仔细问个清楚。”
第三百三十五章 起死回生(下)
薛久命取了药箱,回到百毒堂中,见宋王正关切地看着怀中女子,当即大步走上前去,毫无征兆地说:“楚国安邑王已有身孕。适才被小女一闹,便没来得及告知宋王殿下。”
刘璟早已在朝堂上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此时得知恕儿有孕,纵然心中波澜起伏,脸上却依旧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他抬头直视薛久命,问道:“薛掌门,恕儿已昏迷了一日之久,这对她腹中的孩儿可有影响?”
薛久命见宋王的脸色和语气都如此平静,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看来,这孩子并不是宋王的。没想到一尸两命这样的下作事,竟有人能不花一分钱就指使我去做。与其把一切归咎于我,不如让这个宋王自己说出口。
薛久命跪坐于宋王和这命不久矣的女子面前,一边打开药箱,取出一包银针,一边说:“宋王殿下是想让她腹中的孩儿平安无恙,还是想让这孩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呢?”
刘璟想也未想,勃然大怒道:“薛久命!你自负悬壶济世,怎会问出如此猪狗不如的问题?如若你不能保证恕儿母子平安,寡人就把你的药王山夷为平地!”
薛久命蓦然疑惑了起来。宋王和齐王应当不共戴天才是,怎得宋王杀了齐王,却又要留下齐王的血脉?如今的晚辈,真是愈发令人费解!
薛久命自顾自地整理起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平静道:“我是医家,不是神仙,否则伊人的母亲生她时,也就不会死。宋王殿下,你若是忌惮楚国安邑王醒来之后得知真相,破坏了宋楚之间的百年情谊,这件事,大可归咎在我身上。反正我药王山从来也不做接生的生意,药王山掌门疏于此技,并无大碍。”
刘璟面若寒霜,语气之中冰冷与愠怒掺半:“薛久命,你到底有几条命,竟敢话里话外、接二连三地与寡人谈论是否要杀了寡人的孩子?”
薛久命眉头微皱:“宋王殿下的孩子?世人皆知楚国安邑王差点就变成了齐国王后,她腹中的孩子又怎会是你的?”
刘璟面不改色:“那只不过是齐王一厢情愿罢了。薛掌门久居西岭,难道真的没有听闻过宋王刘璟与楚国公主东方恕之间的风流韵事吗?她若不回到齐王身边说服他来蜀国相助寡人,寡人又如何能杀得了齐王那样文韬武略的英才?”
薛久命想到女儿嘱托他务必要将此事问个清楚,于是继续道:“宋王殿下,你既来我药王山求医,又承诺以金山银山赔我那三条巨蟒的命,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这样有权有势的主顾。你虽是前来为楚国安邑王求医的,但我看你的心病才真是病入膏肓,不可不治。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方可对症下药。我适才将她怀有身孕一事告知于你,你却毫无喜悦之色,实在没有一丝一毫初为人父者的神情。这让我如何相信,孩子不是齐王的,而是你的呢?
如今蜀国空有一个无影无踪的蜀王而已,根本大势已去。我薛久命是个生意人,不是个忠义名士。既然蜀国早晚会归入宋国版图,而我药王山也不例外,那我薛久命不如早早为宋王殿下办事,既能为你除去心病,也可保我药王山百年无虞。
只要宋王殿下稍稍点个头,齐王的骨肉,就会悄然无踪。”
刘璟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笑这神医果然一语中的。恕儿,我的心病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笑罢之后,刘璟看向薛久命道:“薛掌门,寡人不知你究竟为什么非要认定这孩子是齐王的,但寡人明明白白地最后一次告诉你——楚国安邑王东方恕腹中的孩子,是我宋王刘璟的。
我方才并无喜悦之色,只不过是因为,我与恕儿早就行了周公之礼。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何必乍惊乍喜?
难道薛掌门还要掐指算一算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得的方可相信吗?那寡人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又如何?
两年前,寡人将她从宋国天牢里救出来,她在宋宫之中就一直睡在寡人的卧榻上。就算齐王能起死回生,他也不可能逆转此事。但两年以前,宋楚之间到底是敌是友,尚不明了,寡人虽想与恕儿生子,却是时机未到。
新楚王登基后,宋楚通商极为频繁,已成盟友,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恕儿。时机终于到了,所以前阵子她领兵借道宋国援赵时,便与寡人在宋国宜德秘密相会,耳鬓厮磨间,我们已然筹谋好了铲除齐卫两国的大计。
薛掌门,今日若不得恕儿母子平安,寡人就是与你同归于尽,也一定会把药王山夷为平地!”
薛久命虽见宋王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听他说得如此滴水不漏、情真意切,心中不禁轻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