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原来,果真如传闻中所说,宋王刘璟与楚国公主之间,颇有一段苟且韵事。怪不得伊人骂他们“狗男女”。
  如此一对狗男女,外加一条尚未出世的小狗,若是死在药王山里,还真是脏了我的手!何况宋军若是烧了药王山,毁了这里的灵丹妙药,焚了药王山的百年绝学,那才真是祸害苍生。苍生岂能被这一对狗男女所祸害?
  可我薛久命若放过宋王,甚至连宋王的女人和孩子都一起放过,他日传扬出去,药王山定然更加臭名昭着。
  世人只会说我薛久命不仅钻研毒术、见钱眼开,而且背信弃义、卖国求荣。
  不过,无论世人如何骂我,这一尸两命的事,终于是不用我动手了。
  薛久命遂伸手为恕儿把脉,片刻之后,对刘璟道:“宋王殿下还请稍安勿躁。其实刚刚我为楚国安邑王把脉时,就已经知道母子平安。母亲昏迷不醒,其实是因为母体心神俱疲,为了保护腹中孩儿,母体才会抗拒过多的疲劳。而抗拒疲劳的方法,正是昏迷沉睡。她身体底子很好,我且不为她施针,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天亮以后,她自会醒来。到时,多吃饭、少说话便是。对她而言,最好的安胎药,就是心神宁静,无需药物针灸。”
 
 
第三百三十六章 按兵不动(上)
  翌日清晨,恕儿被药王山中清脆悦耳的黄鹂鸟鸣吵醒,顿觉灵台清明,却又立刻察觉到腹中空空如也,肚子咕噜一叫,竟饿得心慌起来。她缓缓坐起,环视四周,见各类医书与百草标本均整齐地陈列在墨竹架子上,当即认出了此处正是药王山庄的百毒堂。
  似乎是很多年前,又似乎近在昨日,她随诸葛从容一起来过这里。
  那时春盛,药王山庄里的紫玉兰古树齐齐绽放。她在这百毒堂中第一次见到了卫王诸葛遁迹,第一次见到了蜀王乌邪,也第一次见到了药王薛久命。
  那晚,她被薛伊人踢下了一汪药泉,梳洗过后,又在此观看蜀王乌邪与诸葛从容比剑。她困得东倒西歪,却仍强打着精神与诸葛从容攀到一株紫玉兰树上喝酒聊天。聊着聊着,不知何时,他们就靠着树干睡着了……
  此刻大梦初醒,恕儿正疑惑自己如何又回到了药王山庄,百毒堂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农夫打扮的男子,发髻凌乱,满面灶灰,端着一碗略带糊味的菜粥,阔步走了进来,却不是宋王刘又是何人?
  刘见恕儿不仅醒了,而且还坐了起来,当下心中大喜,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跪坐到恕儿面前,将一碗热粥端给了她,说:“恕儿,你吃点粥,先不要说话,听我来说。”
  恕儿见刘难得喜形于色,遂捧着粥却未喝,冷冷问道:“你在高兴什么?难道你找到齐王和卫王的踪迹了吗?”
  刘收敛了笑意,站起身来,匆匆将百毒堂的门掩上,又回到了恕儿身边,温言道:“你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且先一边喝粥,一边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恕儿垂下眼眸,看向手中木碗里盛的一团浆糊的菜粥,轻叹了口气,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
  刘仔细端详着恕儿,见她的脸色已稍有恢复,不似昨天那般惨白,于是欣然道:“恕儿,你有身孕了。”
  恕儿正一口菜粥卡在喉咙,只听刘又说:“我已告诉薛掌门,这是我的孩子。”
  原本如鲠在喉的那口菜粥,立即把恕儿给呛着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根本说不出话。刘抚着她的背,一边为她顺气,一边放低了声音,说:“恕儿,你别急,这其中是有缘由的。长话短说就是,我若不说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那薛久命大概会杀了你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当他知道你有了诸葛从容的孩子的时候,便锲而不舍地套我的话,想让我命令他杀了这孩子。明明是他想动手,却要我背负这猪狗不如的罪责,真是十分古怪!权宜之下,我便一口咬定你腹中的孩子是我宋王刘的。我吓唬他说,宋军已将药王山团团围住,若他不能使你们母子平安,我就放火烧山。他这才不再与我商议悄悄谋害你腹中孩子的事情。”
  恕儿渐渐停止了咳嗽,却因剧烈的咳嗽而泪眼汪汪。此时一双泪眼静静看着刘,刘不禁心中一荡,仍轻抚着恕儿的背,柔声道:“恕儿,为保你们母子平安,你且勉为其难地装作这孩子是我的吧。”
  恕儿愣了片刻,心中浓烈的喜悦与愁苦已经两两对峙,大战一场。
  从容,你在哪里?你知道吗?我们有孩子了!可是……你还会不会回来给你的孩子取个名字?你还会不会见到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喜悦与愁苦两败俱伤,恕儿重新一勺一勺地喝起了糊味甚重的菜粥,慢慢冷静了下来
  若真如刘所说,薛掌门为什么要杀我与从容的孩子?他与义父是至交好友,又和蜀王一样称从容为“贤侄”,如今从容生死不明,他怎能忍心去害从容的骨肉?
  亦或是,薛掌门向来宠溺女儿,而那薛伊人早早便一心系在从容身上……她嫉妒我嫁给了从容,又嫉妒我怀了从容的孩子,所以才央求她爹去谋害我的孩子。
  可是她以后找机会谋害我就好了,为什么要杀了从容的孩子?她若真心对待从容,在从容生死不明的时候,更应护着他的骨肉呀!
  生死不明……生死不明?
  难道……薛伊人明明白白地知道从容还活着?只有从容还活着,她才有理由去谋害他与其他女人的孩子!
  恕儿端碗的手颤了一下,舀粥的小勺也停在了半空。
  刘接过木碗,又拿过恕儿手中的木勺,苦笑道:“头一次煮粥,不小心煮糊了。我知道这味道难以下咽,但我不放心药王山的人下厨。你若实在吃不下去,就先等一会儿,我再去煮一锅,应该就不会糊了。”
  恕儿仍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地理了理方才的思绪,才抬头看向正要起身去重新煮粥的刘,平静问道:“你既然杀了我的夫君,为什么还要保住他的孩子?”
  刘直视恕儿,坦然答道:“为了让你原谅我。
  恕儿,我虽是你的杀夫仇人,却也成了你们孩子的救命恩人。
  你不知道,昨夜我得知你有孕时,我心里其实是百感交集的。但是当我发现薛久命开始套我的话,引我下令谋害诸葛从容的孩子时……我心中便只剩下欣喜若狂!我想,我如此十恶不赦,却竟能得到上天的眷顾,获此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个机会,我一定不能失去。
  所以,如今在这个世上,最想保住你腹中孩子的人,就是我。
  我是他的恩人,他也是我的恩人。”
  恕儿歪头看着刘,语气不屑:“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救命恩人?会不会只是你在自说自话,给我编了个故事,给你自己找了个开脱?”
  刘叹道:“恕儿,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你且在薛久命面前装装样子,看他的态度,便知道了。昨夜我告诉他孩子是我的,一会儿等他来了,你与我演一场缠绵恩爱,初为人父人母的戏。他若面色平静,毫无疑惑,甚至满脸鄙夷,便证明他已经知道孩子是我的了,证明我没有骗你。他若一脸惊讶,不知你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又设法给你施针用药,便证明我没有告诉他孩子是我的,证明他确实要谋害诸葛从容的孩子。”
  恕儿冷笑一声,说:“如此甚好。”
  刘道:“你问了我许多问题,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薛久命与诸葛父子无冤无仇,甚至交情深厚,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害诸葛从容的孩子?”
 
 
第三百三十七章 按兵不动(下)
  恕儿料到刘会问及此事,适才便已经想好了对策。
  她虽不知自己所想的缘由究竟是否准确无误,但就算从容和义父还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她也要拼命护住。所以她自然不能把她推断出的缘由告诉刘,否则以刘的手段,就算他压根没有带一兵一卒来药王山,也绝不会给从容和义父半分生机。
  恕儿面无表情地说:“没想到‘交情深厚’这样的词,竟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薛久命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他若在乎情义,怎会以卖毒药为生?他医术再高,也不过是个黑心商人罢了。我做过很多生意,我知道商人最需要什么。商人最需要的不是情义,因为情义无价,便也无法定价。商人最需要的是审时度势,是讨好权贵,是见利忘义。
  如今齐卫蜀三国无主,赵王重伤,楚王纨绔,天下大势尽在你宋王一人掌中。以薛久命的精明,他岂会放着自找上门的权贵不讨好,而非要死守着江湖上的酒肉情谊呢?
  他若帮你除掉齐王的骨肉,就是为宋国立了一功。而我当时昏迷不醒,他这个‘功劳’,只会有你们两个人知道。从此以后,你心中不仅会感激他,也会忌惮他,因为他肯定觉得,你不愿让我知道是你下令杀了我的孩子的。
  一旦我知道了,于公,以我楚国安邑王的身份,我一怒之下就可以在楚宋边境掀起腥风血雨,从此宋国再无宁日,于私,我一辈子都会恨你入骨。
  这世上的人,有些人活在过去,有些人活在当下,有些人活在将来。
  薛久命是个精明到骨子里的商人。他不固守过去的情义,也不害怕你当下的威胁,因为他要得到的,是将来列国之主的感激和忌惮。”
  刘虽然知道恕儿向来出口成章,却还是惊讶于她此时的冷静思辨。但无论如何,这是恕儿几天以来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他不愿终止。
  刘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也可以命他杀了你腹中的孩子,然后再把他杀了。到时候,他人都死了,还要我的感激和忌惮做什么?”
  恕儿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杀他,因为杀了他就永远都死无对证了。死无对证,对你而言,对宋国而言,更为不利。只有他活着,才会有人为你遮掩你的恶行,才会有人告诉我,孩子不是你下令杀的,而是我旅途劳顿、心神不宁、体虚力竭才导致……”
  恕儿话音未落,只听刘打断道:“恕儿,你腹中的孩子一定会健康平安地出生,也一定会健康平安地长大。我虽不敢妄言能如卫王对待齐王一般对待你的孩子,但不论你的孩子是男是女,不论他长大以后想要逍遥江湖还是加官进爵,我都会满足他。
  你的孩子一定是有九州列国最富贵荣华的命格。药王都没能杀得了他,等着他的,只会是宋王与楚王的提携和荣宠。还有赵王,那年赵王将平梁商会的头筹并列赐给了你我二人,他也一定会喜爱你的孩子。所以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好好安胎,这样才能将一个命格如此之好的孩子顺利带到这世上来。”
  恕儿见刘不再怀疑薛久命的蹊跷之举,于是轻轻舒了口气,说:“你也是个活在将来的人。”
  刘手中仍端着糊掉的菜粥,菜粥已凉,他正要起身去重新煮粥,只听门外传来了稳健和轻盈的一双脚步声。
  刘立即将木碗放到了一旁,环抱住恕儿,在她耳边轻柔道:“我只愿活在当下。”
  恕儿刚要挣脱,刘却牢牢将她抱着,并已在她的嘴角轻轻印上了一吻,冰凉柔润,久久不离。
  此时房门正被打开,薛伊人“啊呀”一声喊了出来,随即一手掩面,另一手径直指向百毒堂上的一男一女,道:“你们这对有夫之妇、有妇之夫的狗男女,竟然跑到我们药王山来行苟且之事!好不要脸!”
  薛久命语气平和:“伊人,不得无礼。”
  薛伊人立刻收回了手,笑对父亲吐了吐舌头。
  恕儿趁机看向薛家父女,只见薛久命果然如刘所说,毫不惊讶,好似在看邻家农舍早已成亲多年的夫妇。而薛伊人虽然嘴上骂着,但眼里却渐渐泛起了看热闹的笑意,嘴角眉梢,尽是欢喜。
  恕儿顺势绵软无力地靠在了刘怀中,故作闭目休息,心中却在盘算:“看来刘说的没错,薛久命已经知道了我腹中的孩子是宋王的。而我的推断也没有错。薛伊人气色甚佳,毫无悲伤之态,又见我弃了她的‘诸葛哥哥’而对宋王投怀送抱,便堆了一脸遮掩不住的欢喜……幸好刘不知她对从容的心思,否则以她这副开心颜,怎能瞒得住生死事?可惜刘在此,我不能开口去问他们父女二人。
  从容,义父,你们就在这药王山庄里,对不对?
  既然你们还活着,留得青山在,一切都须从长计议。等我引开刘,等我平平安安地将孩子生下来,再单枪匹马过来寻你们。更何况,此时我就算开口明问,薛家父女也一定不会向我这个‘宋王的女人’透露你们的消息。与其让孩子与我一起陷入困境,既不得宋王的帮助,也不得薛家父女的信任,不如暂且按兵不动,先离开这处处都是毒药的药王山为妙。”
  刘将恕儿揽在怀里,心中早已柔情万缕,不禁假戏真做。他将下巴抵在了恕儿的头顶,样子十分亲昵,笑如春风拂面,声如温泉润玉:“恕儿,你的喜脉是薛掌门诊到的。咱们的孩子,也是薛掌门为咱们保住的。你还不赶快谢过薛掌门?”
  恕儿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对薛久命温和一笑,说:“我与宋王殿下会一辈子都感激薛掌门的。”
  薛久命亦是一笑,眼里却尽是不屑:“我未施一根银针,也未开一副良药,不敢居功。”
  薛伊人走到恕儿面前,不怀好意地看向刘,说:“宋王殿下,原来你才是她腹中孩儿的爹呀!恭喜恭喜!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你就在我们药王山的百毒堂里,给你这大难不死的孩儿取个名儿吧!”
  刘脸上仍挂着笑,却知道恕儿肯定不愿让杀夫仇人为她的孩子取名,于是不置可否地说:“寡人的孩子,自然要取最好的名儿。寡人一时半刻还未想好……”
  刘推托间,恕儿心里万分无奈。薛伊人,你就这么想杀了你的诸葛哥哥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吗?我已不知再如何去演,你难道还是不相信这孩子是宋王的吗?
  想到此,恕儿推着刘的胸膛坐直了起来,又将右手食指轻轻覆在了刘的唇上,笑对刘道:“你谦虚什么?方才你不是还同我说,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你都已经想好十几个名字了吗?”
  刘垂目看向他亲自戴在恕儿手腕上的玉环,明白恕儿此时既是在薛家父女面前圆谎,也是在故意为难他。
  刘嘴角一弯,眼里却盛了些许苦涩。方才,他没有对她说任何一个名字,他对她说的是
  “恕儿,我虽是你的杀夫仇人,却也成了你们孩子的救命恩人。
  你不知道,昨夜我得知你有孕时,我心里其实是百感交集的。但是当我发现薛久命开始套我的话,引我下令谋害诸葛从容的孩子时……我心中便只剩下欣喜若狂!我想,我如此十恶不赦,却竟能得到上天的眷顾,获此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个机会,我一定不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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