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惊奇道:“恕儿,你也知道我父王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吗?”
恕儿点了点头。
刘悲喜交加,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他稳了稳心绪,轻声问道:“恕儿,你能告诉我……我父王究竟在哪里吗?”
恕儿语气淡漠:“宋怀王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还活着,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既然从容已经告诉你宋怀王还活着,想必从容原本是打算和你一起将戎人驱赶出蜀国以后,再带你去找他的。只可惜,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以为你用骗术引从容到绝世峰,从容便也同样会使用骗术去害你……可是你错了。这世上,总有人是不屑使用骗术这等伎俩的。
你现在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带你去找宋怀王?你又错了。你且让我在白玉宫里休息一阵子,等我休养好了,等到春暖花开时,我会亲自带你去找你的父王。因为这是从容的遗愿。他的遗愿,作为他的妻,我一定会替他完成的。在找你报仇和完成他的遗愿之间,他的遗愿,永远优先。
刘,这辈子无论你如何努力,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永远都不可能越过诸葛从容。”
听完恕儿的一席话,刘只觉胸口沉闷堵塞,竟苦笑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恕儿,你虽然在字里行间践踏我、折磨我,可是我知道,其实在我从未努力时,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就已经远胜过诸葛从容了……否则,你又怎会让他答应你永不伤我?
只可惜,白玉宫仍是白玉宫,你我纵然知人知面又知心,却终究旧恩难续。
少顷,刘唤宫人将所剩无几的残羹剩饭收拾了,问恕儿道:“你真的要住在不梦阁?”
恕儿起身走向刘的卧榻,说:“我已经跟你的王后说过了,难道还要我食言不成?放心,在你去请安时,我已经梳洗过了,弄不脏你的卧榻。至于你是去王后那里睡,还是去凌美人那里睡,我是管不着的。”
恕儿背朝刘躺倒在卧榻上,顿觉疲乏,便闭上了眼睛,只听刘走了过来,在她背后说:“你说的没错,我在哪里睡,你的确管不着。”
恕儿刚要翻身,以防刘跳上卧榻,也好打他个措手不及,不料刘只是俯身为她盖上了棉被,又拉下了床帐,便转身去熄烛灯。
黑暗中,恕儿并未听到开门声,想来刘还在不梦阁,却不知他究竟歇在了哪个角落。
饭菜饱腹,困意席卷。或许这白玉宫里仍弥漫着往日的气息,令人安眠。
……
次日清晨,在书案上趴了一夜的宋王被几声鸟鸣吵醒,于是浑浑噩噩却尽量轻手轻脚地洗漱更衣,满脸不悦地去主持宁国殿朝会。一路上,他头一次萌生了“君王能不能不早朝”的想法。
托腮听着文武百官的褒贬不一之词,龙椅上的宋王竟然破天荒地睡着了。
凌飞站在宋王身侧,只见殿下的头偶尔一抖,连遮面垂珠都跟着一晃,凌飞的心也随之一凛。凌飞不禁暗自为殿下叹息:“蜀国一战,宋国大获全胜,殿下本应得到百官的赞许和空前的敬畏,却为了齐王的寡妇,行庖厨之役,还将那女人留在了不梦阁中,简直是自毁名誉!”
凌飞正气闷思忖间,只听宁国殿外一声嘶吼:“龟儿子刘!拿命来!”抬头时,一道宝剑寒光已与宋王仅仅相隔几步之遥。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三擒蜀王(下)
凌飞拔剑去挡,与一众侍卫和武官将刺客团团围住。
兵器喧嚣,吵醒了在龙椅上小憩的宋王。
刘见那刺客约莫五十岁的年纪,身形强壮矫健,剑法诡异莫测,一双圆眼怒睁,似目空一切,又似看破一切。
刘见过这套剑法两次。第一次,是在恕儿大闹他的婚宴时,第二次,是在绝世峰悬崖。当年恕儿的剑法算不得熟练,却已十分精妙,令他叹为观止。绝世峰悬崖,诸葛从容以此剑法挡去箭阵的所有飞羽,剑气密不透风,可谓绝顶上乘,与这刺客的速度,不相上下。
转瞬之间,宁国殿的十余名侍卫已经被刺客打成重伤,倒地不起。
除了诸葛从容,刘还从未见过如此高手,当下竟是一阵欣喜,顺手拔出怀王剑,一步跳下龙椅所在的三层玉阶,直冲入侍卫和武官的重围之中,亲自与那刺客比剑。
刺客内力雄厚,一掌击在一个年轻侍卫的胸膛,便将他打得口吐鲜血。鲜血飞溅到宋王的龙袍上,年轻侍卫向后倒去,已不省人事。
凌飞正要劝殿下离开,只听那刺客破口大骂:“怀王剑?可惜了孟麟铸的宝剑,竟前后落入了你的乌龟王八爹与你这龟儿子的手中!早知如此,蛇蝎心肠的小荡妇将剑给我时,我就不该送还给她!小荡妇呢?让她出来!我定会三招之内破了她的相!再用三招,杀了她的龟儿子奸夫!”
刘已经猜出了此人正是赵王所提九州高手榜中,排名第二的蜀王乌邪,于是笑问:“蜀王殿下,不知你要用哪三招杀了寡人呢?”
乌邪见刘仗着怀王剑锋利无比,又仗着人多势众,竟然在接“乌衣剑法”的精妙招式之时,还有空闲说话,当下大怒道:“你看好了!就这三招鸠占鹊巢!鹬蚌相争!兔走乌飞!”
刘、凌飞与鲁慧三人协力,才勉强接了这三招。
刘又问道:“不知蜀王殿下打算用哪三招去伤恕儿呢?”
乌邪听刘语气轻蔑,显然很是看不起这套剑法,更是搓火,于是报上后三招的招式:“狐假虎威!猴子称王!狗熊掰棒!”
乌邪一招一式极为刁钻,却又劲力雄厚,剑锋数次相撞,震得刘手腕微痛,小臂略酸。
凌飞冒险替刘挡开一剑,乌邪便趁势一掌击到凌飞右肩肩头。一阵剧痛袭来,凌飞不慎将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刘一边刺向乌邪,一边喊道:“凌飞,快去!”
凌飞不顾地上的佩剑,立刻转身跑上玉阶,按下龙椅左侧的机括。
此时刘已引得乌邪与他近身缠斗,乌邪打得酣畅痛快,以为在这殊死决斗中,小宋王定根本无需再做挣扎,却见刘突然提剑就跑,掉头使轻功疾行至数步开外。
乌邪正要大骂“龟儿子临阵脱逃”,一个大铁笼忽然从天而降。他闭闪不及,连人带剑竟齐齐被困入了铁笼之中。
乌邪以自己的孟麟宝剑劈向这宁国殿的玄铁天笼,却只有叮叮脆响,毫无作用。
“龟儿子!”乌邪怒视刘,“你惯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怎当得起一国之君?””
刘搀扶着肩胛骨已裂的凌飞,眼含笑意地看着乌邪:“这是寡人的爷爷宋武王在世时,为了捉拿刺客所制的‘玄铁天笼’。那时候,前赴后继的刺客都想来刺杀他老人家,不过都被侍卫擒拿了,根本用不上这铁笼。
寡人登基之后,还未有刺客前来。寡人一直觉得这玄铁天笼做工精良,浪费了很是可惜,没想到,刺杀爷爷的刺客再多,也比不上一个武功天下第二的蜀王殿下。寡人这一国之君当得很是欣慰,还要多谢蜀王殿下的配合。”
乌邪指向刘,已然怒极:“你杀了我全家老小,烧了懿斓蜀宫,我乌邪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刘淡然道:“蜀国王后与蜀国太子,的确是寡人下令杀的。大势所趋,寡人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能道一声‘节哀顺变’。”于是拱手向蜀王行了个礼。
刘见乌邪气得面红耳赤,温和劝道:“蜀王殿下莫要轻生。你死了,天下恐怕便没有人能杀得了寡人了。”又对众臣说:“退朝!免得你们在此围观,使得蜀王殿下颜面扫地。”
凌飞见乌邪的面色万紫千红,不禁轻笑了一声。
刘转头对他说:“你立刻去看太医。”
凌飞低声道:“殿下还是不要在此久留为好,千万小心暗器。”
刘笑瞥了一眼蜀王,对凌飞道:“蜀王殿下向来光明磊落,侠义心肠,且自负武功卓绝。就算武功天下第一的卫王能用暗器,蜀王也绝不屑用。你放心去看太医,不必留在此处。”
凌飞随众人散去之后,刘走到乌邪面前,隔着铁笼对他说:“蜀王殿下,寡人在紫川所为,皆是情非得已。事已至此,作为宋王,寡人没有必要道歉,但于晚辈自己而言,却是深感歉意。”遂对蜀王深深行了一礼,“晚辈之过,不求蜀王殿下原谅,只求蜀王殿下好自为之。”
乌邪冷哼一声,拔剑指向刘:“龟儿子少放屁!本王只想一剑宰了你!”
刘向后退了两步。“蜀王殿下,寡人不杀你,有两个理由。”
乌邪眼中的熊熊怒火里忽然闪烁起一丝好奇之意。刘见状,笑说:“第一个理由,寡人可以告诉你。第二个,寡人却暂时不会告诉你。”
乌邪怒道:“龟儿子少废话!要杀便杀,放那么多屁做甚?”
刘不理蜀王的谩骂,平静道:“第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是寡人敬重蜀王殿下武艺高强。如今卫王已死,蜀王殿下的武功便是天下第一。难道蜀王殿下不想多当几天的‘天下第一’吗?以蜀王殿下的武艺,除了刺杀寡人之外,应该还有更有意义的用武之地。
寡人不想杀蜀王殿下,因为蜀王殿下若是丧命于寡人手中,寡人虽然可以从此高枕无忧,却对九州天下做了一件不义之事。
戎族人虽然被蜀王殿下率兵逐出了晋阳关,但听闻他们伤亡不多,或许有朝一日,还会卷土重来。蜀王殿下若能领兵出关,一举歼灭戎族人,这才是殿下真正的用武之地,才是舍一国之恨、一家之仇,报效列国天下的义举。
寡人认为,如此义举,应由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去做。不知蜀王殿下,意下如何?”
第三百四十四章 用武之地(上)
乌邪本想大力掷出长剑,一剑刺穿这聒噪小宋王的喉咙,却不曾料到,自己竟然渐渐把这小宋王的话听进了耳中,并且字字有声,由耳入心。ranwen乌邪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长剑,陷入了沉思。
小宋王首先说出了不杀他的第一个理由,便是敬重他武功高强,而且一语击中了他曾经最为在意的事在九州高手榜上位居榜首。小宋王说:“难道蜀王殿下不想多当几天的‘天下第一’吗?”这句话自然说进了乌邪的心坎里。
之后小宋王又说,剿灭戎族人一事,理应由“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去做……那么言下之意就是,如若“天下第一”不去做,便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了。
乌邪皱起了眉头。
刘见状,继续道:“蜀王殿下,寡人虽然擒住了你,却不会杀你。寡人下令将蜀国王室宗亲杀得一干二净,以灭蜀国,但是寡人唯独不杀你。
其实寡人在下令血洗紫川之时,就已经预料到领兵在外的蜀王殿下,有朝一日定然会来找寡人报仇。寡人下令杀的蜀国宗亲,不计其数,以寡人一人之身,根本无法雪尽蜀王殿下的恨意。你今日即使杀了寡人,蜀国也不可复,死者亦不可生。
你在寡人的牢笼中,寡人却放你一条生路,寡人就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你难道要为了已经不可逆转的事而杀了你的救命恩人吗?如此一来,侠肝义胆、光明磊落的蜀王殿下,与寡人这等下作不堪的‘龟儿子宋王’,又有何区别呢?
何况,血洗紫川的罪魁祸首真的是寡人吗?寡人的剑,自始至终也未沾蜀国王室宗亲半滴血。杀他们的,是宋国将士。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然要报仇,却为何不去逐一找出那些宋国将士呢?你冒死来杀寡人一人,真的能抵掉那么多条人命吗?你热血上头便亲自率兵去打戎族人,将妻儿弃于紫川不顾,才让寡人趁虚而入。他们的死,你自己是否也难辞其咎呢?”
乌邪紧握剑柄,顿觉头晕脑胀,片刻之后,不禁“哇呀呀”地大叫一声,怒吼道:“别说了!”
刘不再说话,转身走上玉阶,坐到了龙椅上,静静看着玄铁天笼里焦躁不安的蜀王乌邪。
乌邪扑通一声,盘腿坐到了冰凉的齐白玉地上,凉气入体,深吸一口气,才缓解了适才的头晕脑胀。
媚媚他们不是小宋王亲自动手杀的……可是他若真的放了我,那么我乌邪的性命,就的确算是他救的。他既是我的仇人,又是成全我“天下第一”的威名的恩人!他说让我舍弃一国之恨、一家之仇,去做报效列国天下的义举……
我今日若是死在这个破铁笼里,又有谁有能力和志向领兵出关去灭戎族狼师呢?我若为了刺杀小宋王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便果真是个自私自利、与他一样下作的人了!可是此仇不报,又怎对得起我的亲人与故国?
蜀王双手掩面,垂头不语,只觉胸中两股恶气似在天人交战,令他烦躁至极。
此时刘又道:“蜀王殿下,寡人知道你此刻难以抉择。寡人倒是有一计,可缓解你心中郁结。你可愿听?”
蜀王沉默不语。
刘道:“寡人认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今日若是杀了寡人,你自己也断然逃不出这白玉宫的天罗地网。能捉拿你的,远不止这玄铁天笼一个物事。你与其将自己葬送于此,不如先行离去。寡人就在玉都等你,等你完成了‘天下第一’该做的‘天下大义’,你再回来刺杀寡人。如此双全之法,蜀王殿下以为如何?”
乌邪放下了掩面的双手,抬头去看龙椅上的小宋王,只见那年轻人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倒是极显诚意。
乌邪站起身来,长剑入鞘,对刘道:“龟儿子,你等着!”
刘轻轻一笑:“看来蜀王殿下对寡人的建议,并无异议。”
乌邪道:“快放本贤王出去!你再放屁,还不如刺聋我的耳朵!”
刘摇了摇头:“你要先答应不杀寡人,寡人才会放你走。”
乌邪怒道:“我今日不杀你,不代表我来日不杀你!”
刘笑道:“看来你是答应了。今日不杀,来日方长。”于是旋动龙椅左侧的机括,那铁笼便慢慢升了起来。
乌邪转身扬长而去,越过重重宋宫侍卫,无人阻拦。
刘见乌邪离去,旋即将头上的垂珠遮面冠冕取了下来,放在案上,大步走出宁国殿,便在殿外开阔地舞起了剑。
怀王宝剑寒光飘闪,剑锋诡谲,六招剑法,正是鸠占鹊巢、鹬蚌相争、兔走乌飞、狐假虎威、猴子称王和狗熊掰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