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第四十四章 人生初见(上)
  每到冬季,恕儿便会想念四季如春的楚国。陈国的冬季十分寒冷,很多湖泊都结成了冰坨。她独自一人骑驴而行,离开熟悉的人、熟悉的繁京,才忽然知道什么是黯然。
  几日前,黑市的赵七叔找上门来,说要帮他们走繁京外的生意,把碧凉妆品铺开遍陈国。可是赚足一百两黄金去买陈宋之间的通关文书,指日可待,她原本不必采纳赵七的建议。在外流浪这许多年,她没要找到关于身世的答案。也许她不该再执着于这个答案,而该回宋国看看。所以送走了赵七,她匆匆去黑市找到了那个卖通关文书的人,想先交了定金,预订一纸通关文书,只要赚足一百两黄金,她就立刻回宋国去。
  可是现在黑市上的人都知道她是日进斗金的碧凉妆品铺的老板,那个卖通关文书的老头看到她还仍然来买通关文书,突然改了价格。他说:“颜老板,你没听说陈宋之间又要打仗了吗?现在陈国举国在抓宋人,就是宋人的血缘后裔也抓,抓起来就把祖宗三代都审问一遍,看看是不是宋国的探子。宋国也举国在抓陈国的探子。两境通商掐断多年,人口往来亦是绝对禁止。以前你颜老板是黑市上的小混混,那一百两黄金的价格,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料你也买不起。现在我们都知道你生意兴隆、日进斗金,拿一百两黄金出来,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自然也就不能胡说价格。”
  恕儿无奈道:“程六爷,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八年前就来向您问过通关文书,一直问到今天,您看我是随口说说的吗?您以前出天价我买不起也就罢了,现在但凡我能出的钱,您尽可以拿去。”
  程老六说:“颜老板你这么说,我却也冤枉。你也知道,在陈国和宋国,伪造陈宋之间的通关文书可是杀头的大罪。以前我说一百两黄金,可不是我成心瞧不起你,而是不想去冒这个险。”
  恕儿问:“你现在敢冒险了吗?”
  程老六说:“那就要看颜老板你能给多少钱,这险,值不值得冒了。”
  恕儿说:“还是黄金一百两。虽然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但我可以给你定金五十两,你先帮我仿一张。”
  程老六摇头道:“颜老板,八年前的一百两,可不是现在的一百两咯!而且八年前,陈宋之间偶尔还是有零星往来的。当年有官家修医书的、著列国地志的,还有交易珍贵药材的,都能向老陈王上书申请,老陈王通常都会批准,然后给他们一份盖着陈王宝章的通关文书,上面还有老丞相的亲笔手书,写上通关人马几人几匹,姓甚名谁,马匹品种……可不是那么好仿制的!现如今,咱们的新殿下似对宋国有私怨一般,连这些上书都不批准。你纵然给我一百两黄金,纵然我去偷刻新王的宝章、勤练新丞相的笔迹,可是这通关文书一旦被发现,就定然是铁打的假文书!到时候不仅我程老六会人头落地,颜老板你估计也会被严刑处置!”
  “程六爷,您就明说了吧,到底多少钱?”
  程老六的出价是黄金一千两。因为做完这单生意,他就得亡命天涯,不能被官兵抓到。他很有可能会迁居蜀国,最后客死他乡,永不再敢回陈国故土。这还不值一千两吗?
  恕儿失落地走了。
  第二天,她请来了赵七叔,决定聘任他为碧凉妆品铺的大掌柜,繁京以外开设的店铺和招聘,全权由他负责。她心想,也许哪天真赚足了黄金一千两,我也不需要去找那黑心的程老六了!
  可是与赵七商议之后,恕儿和林璎发现,想要将碧凉妆品铺开遍陈国,他们的存货已经不够了。而且那蜀国商人知道碧凉凝香在陈国如此销量,此合约到期后,新合约必然会涨价。他们不能再依附于蜀国香料商,而是需要亲自去一趟蜀国西岭,寻找碧凉凝香的原厂,与他们直接签署一份合约。但更重要的是,蜀国王室限制碧凉凝香去别国营销,他们也不知道蜀王是否得知碧凉凝香已经在陈国繁京家喻户晓,所以他们还得冒着被蜀王处置的危险,去游说蜀王不要断了他们的财路……
  林璎对女扮男装的恕儿说:“我跟你一起去。”
  赵七说:“这可不行,你们两个老板,总得留一个在陈国。蜀国之行恐有风险,你们若都去了,那碧凉妆品铺的一切运营决策无人管理,岂不是要关门大吉?还谈什么开遍陈国!”
  恕儿正为通关文书烦恼,听闻蜀宋之间也有一段接壤,虽然听说那条路上任何人都有去无回,但至少可以亲自去蜀地好好打探打探。她当机立断对林璎道:“我去。你不能去,妆品器皿的设计和采买,都由你一人负责。妆品的器皿可不是小事。人家来买我们的东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器皿,器皿好看,人家才有兴趣打开闻闻、抹抹,我们的东西才能卖得好。而且你还在教苏杨、苏柳、颜清、颜秀如何做这些精细手艺活儿,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此去蜀国,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日,培养人才,也一刻不能耽搁。再者,碧凉凝香的原料供应,一直是我在负责,我理应亲自去一趟蜀国原厂。还有,你别忘了,我可是学过说书的,咱们一开始拿到的订单,可都是我红口白牙、天花烂坠说来的!此去蜀国,不仅要去原厂,若有机缘,甚至还要去游说蜀王取消那道限制碧凉凝香出售别国的御令,让咱们的财路走上正道。这些说话的活儿,你跟我去也帮不了我。”
  林璎自知拗不过恕儿,只得尝试道:“那让苏杨、苏柳给你当车夫?颜清、颜秀也跟你一起去,照顾你的起居?”
  恕儿看了一眼他们四人,摇头道:“我不需要车夫,也不需要人照顾。我一个人,一头驴,一点都不张扬,说不定劫道的土匪路霸都懒得理我。带一堆人,反而招摇。而且咱们这些人里,你们几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我,还是别来给我添乱了。”
  于是现在的她,一人一驴,独自踏上了通往蜀国的陈国官道。临行前,林璎高价在黑市上给她买了一件关外进来的红狐皮大氅。因那狐皮的颜色,让林璎想起了容哥哥的红毛小狐狸,所以他一眼就相中,不管多贵,都买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人生初见 (下)
  恕儿看了看地图,决定到前面冰湖镇找个客栈住宿。冰湖镇在陈国南郡,因冰湖镇以南的湖泊表面在冬天并不完全结冰,故“冰湖镇”由此得名。
  恕儿订了间湖边客栈的单人小屋,披着红狐皮大氅坐在窗前的木桌前观望湖景。冰湖果然锃锃发亮,结了厚厚一层冰。客栈雅致,木桌上还摆了一只白瓷瓶,瓶中插着几枝南郡独有的雪梅。雪梅殷红,给皑皑冬日添了几分颜色。
  她喝着从繁京带来的茉莉花茶,远远等着太阳从冰湖落下。
  太阳还未落到冰湖,却忽见一个宽袍大袖、银带束发的年轻男子信步踏上湖面。他随意拎着一把长剑,将剑套放在冰上,便嗖嗖挥剑练了起来。他步法轻盈敏捷、广袖飘飘若仙,冰湖与剑,都映着落日余晖,闪着耀人光芒。
  恕儿不知,有人竟然能在冰上如此逍遥惬意,本想看看这宛若仙人的男子如何滑倒,没想到他收放自如,还频频跳跃。恕儿以为,这辈子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大概就是她那手无缚鸡之力却被繁京无数闺秀追捧的林璎小弟,或者是女扮男装的人称断袖老板的自己……
  可没想到,世间男子,竟能若此。
  她呆呆望着远处湖面上的男子,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却托着腮痴痴浅笑,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她忽然想到,不知哥哥的武功练得如何?会不会比湖面上的那个人好?不知道哥哥长了多高,会不会比湖面上的那个人高?
  太阳西下,湖面上的男子收了剑,到湖畔生了一堆火。一只红毛的动物窜了过来,静坐在火堆旁。男子支起了一个烤架,低头从什么东西里拿了好像一条鱼的东西,放在烤架上烤,还时不时地翻个面。红毛的动物凑得更近了一些。男子又低头拿起一条鱼,将鱼串到烤架的钎子上。
  恕儿看着那滋滋火苗,肚子也不禁咕噜一声,于是关了窗子,出屋去找吃的。虽然在客栈里吃了一碗面,却还是觉得嘴馋,心中愤愤想着:“明日我也要去烤一条鱼来吃!”
  第二日天一亮,恕儿便迫不及待地跑去冰湖,想要钓一条鱼来烤。靠岸的水面有个被凿开的洞,大概是昨日那练剑的人在此练剑之前为了钓鱼而凿。岸上还有昨天那个练剑男子烧剩的火堆和竖起的烤架。恕儿在附近转了一圈,看那男子还有没有将钓竿也一起留下,可惜并没有。
  虽无钓竿,她却有一把长剑,或许可以插鱼。想当年她与三个姨姨和林璎一起横穿蜀国时,到了三五日没有客栈酒馆的地方,就只能在野外打猎、插鱼、烧烤来吃。那时候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也能插到鱼,现在她拿着一把好剑,自然跃跃欲试。
  话说恕儿的这把好剑也是林璎前几日在繁京黑市为她独自出行所购。那是当日繁京黑市里最贵的一把剑,卖足足二十两黄金,还有许多人争抢。黑市上卖剑的老板是看着那碧凉妆品铺的“颜树”和他弟弟“苏璎”长大的,自然将宝剑卖给了苏璎。据说那宝剑是当年战死沙场的宋怀王在十九年前的陈宋大战之中遗落在陈国的,后来被斩杀了宋怀王的当今陈王李忱拿回了晋阳宫中收藏。前些日子晋阳宫里进了一个江洋大盗,偷了许多宫中藏品,转手卖到了黑市之中。因陈王有言在先:“有本事偷走宫中藏品的高手,练功不易,捕之不杀,罚其参军五年。藏品转手卖到黑市,不必搜捕,便算是我陈王送给百姓的东西。”所以繁京黑市之中,偶有些大日子,便是拍卖宫中藏品的日子。
  林璎告诉恕儿:“这宋怀王刘瑛的剑,可不是一般的剑!恕儿姐姐可听说过‘齐白玉、卫宝剑’?意思就是齐国出产白玉,卫国出产宝剑。据说卫国曾经有个铸剑的大师,叫做‘孟麟’。这个孟麟,还用自己铸的剑去行刺过宋武王,就是当年灭了齐卫两国的、宋怀王的爹。而且孟麟铸的宝剑,除了卫国出产的金刚玉,竟然比任何玉石都要坚硬!他铸的这把剑轻便美观,最适合姐姐你!”
  恕儿问道:“这把剑,有名字吗?”
  林璎摇头道:“这把剑的名字,大概只有宋怀王自己才知道。”
  恕儿说:“那就暂时叫它‘怀王剑’。”
  于是冰湖湖畔,女扮男装穿着红狐狸大氅的颜老板,挥舞着远不止二十两黄金的“怀王剑”,在嗖嗖地插鱼。
  插起一条小瘦鱼,用怀王剑剖开,在冰水中清理了一番,又用怀王剑将鱼鳞呲呲削掉,将鱼串到烤架的钎子上,生起火,时不时地翻个面,撒了点自家酒楼里常备的烤鱼料,过不多时,已经十里飘香。
  恕儿咽了咽口水,刚要拿起那串着鱼的钎子,忽听身后轻盈的脚步声踏雪而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里略带疑惑:“小狐?”
  恕儿正宝贝着手里的鱼,生怕它从钎子上掉下来,头也未抬,转身道:“我不姓胡。”
  清脆的声音解释道:“我说的是狐狸的狐。”
  恕儿实在忍不住,咬了一口鱼肉,才抬头去看那不知所云的人。
  于是那口鱼肉便成了她此生含在嘴里最久的一块鱼肉。
  眼前的年轻男子,明眸清澈,长眉入鬓,高挑的身上是宽袍大袖的灰衣,犹如水墨画中人。
  于是那口鱼肉虽是恕儿此生含在嘴里最久的一块鱼肉,她却自始至终不记得那块鱼肉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男子低头去看她手中的烤鱼,竟凑过去闻了一闻,赞叹地问:“你撒了什么作料?竟然比我做的烤鱼还要香!”又思索着说:“看来你不是我的那只狐狸变的,因为我可没给它做过这么香的烤鱼。”
  恕儿忽然意识到这男子便是昨天在冰湖上练剑的人,不禁小脸一红,小声嘟囔道:“我若是狐狸变的,你便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男子哈哈大笑,摸了摸她肩膀上的红狐狸大氅,说:“你这大氅的毛色很像我养的红狐狸。昨晚我在湖畔烤鱼没分给它吃,它生气跑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所以我刚才没睡醒,迷迷糊糊地从窗户里看到湖畔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在烤鱼,还以为是我的小狐。没想到走近了看,是个人,所以我就迷迷糊糊地以为我那狐狸像书里说的,变成了人形。”
 
 
第四十六章 结伴同行(上)
  早晨的冰湖畔,宁静安详,只有零星鸟叫声和那烤鱼的火堆发出的呲呲声。
  日光和煦,灰衣男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四处看了看,问恕儿道:“小哥你的鱼是如何钓上来的?怎么没见钓竿?”
  一身男装又吃相夸张的恕儿,毫不费力地继续扮着男人。虽然刚才有那么一时片刻,她宁愿独行的自己,穿着的是女儿装。她指了指火堆旁随意放在地上的怀王剑,说:“用剑插上来的。”
  灰衣男子对那柄长剑来了兴趣,忙走了过去,提起剑问道:“小哥你的狐皮大氅很好,这把剑看起来更是不一般,可否出鞘让我看看?”
  恕儿觉得手中的烤鱼不能凉了,所以一边聚精会神地吃着烤鱼,一边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子,看不出自己是个女子也就罢了,还一口一个“小哥”地叫她,竟似是将她叫得老了几岁,还不如叫她“小狐”。
  灰衣男子缓缓将剑抽出剑鞘,仔细端详着剑身的纹路,啧啧称奇道:“小哥,你这剑,果然不一般!你竟然用它插鱼?”
  恕儿觉得这灰衣男子虽然长得宛若画中仙人一般姿容,却怎么如此多嘴多舌,竟然还叫她“小哥”!也不知道一股邪火为何而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剑是我的剑,我自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说完却觉得好像语气莫名其妙地不友善,人家又没故意得罪她,只是对她的狐皮氅和怀王剑感兴趣罢了,还说明人家眼光不错,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这剑是好剑,用它插鱼,也实属没找到钓竿的无奈之举。”
  灰衣男子又明媚地笑了起来,眼睛里映着和煦的阳光。恕儿见不得他这般好看的笑容,实在影响她吃烤鱼的专注,于是低下眉眼,不去看他。
  男子问道:“你这鱼烤得好香,弄得我也饿了。我回屋子里取钓竿,能不能也借你的调料烤上一两条?”
  恕儿见他仍爱不释手地拿着那把怀王剑,于是摆手道:“不必拿钓竿,你也试试用我的剑插鱼吧!”
  男子乐得频频点头,像个不谙世事、喜得珍宝的小孩子一样,挽起衣袖就提着怀王剑跑去湖畔的冰洞处插鱼。但恕儿见他小心翼翼、施展不开的样子与昨日湖面练剑的惬意姿态截然不同,似是生怕戳坏了她的剑,不禁心里一暖,朝他说道:“这剑没那么容易戳坏,你动作可以放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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