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恕儿道:“也不知道林璋、林瑜和林珂那三个坏小子,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他们若是还敢冒犯你,我照样见一个砸一个。”
  林璎愉悦地笑着。恕儿姐姐,我在你眼里,依旧是以前那个懦弱无用的小儿吗?武功,我比不过他们,但是治国平天下,不是靠几个马背上的将军就能草率完成的。
  恕儿姐姐,小璎最大的本事,我那几个攻城掠池、战功赫赫的堂兄都是没有的。这个本事,是我爹忍痛割爱,与我和我娘相隔十一年,用整整十一年的时间让我锤炼而成的。这个本事,叫做隐忍,叫做保存实力、不露锋芒,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今日回府后,我埋怨地问爹,为何没有新欢,没有其他子女,却十一年不提让我和我娘回楚的事宜。我爹说,其实接我回楚,只要一纸信函,一纸文书,再派一行护卫,何其简单!可是那样接我回来,我便与当年离开王府的小爵爷没有区别。只有我自己主动回来,不带王府的一兵一卒,不花父亲的一钱一银,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放下爵爷的身段,轻轻缓缓地回来,看到沿途绚丽的风景,也看遍黎民百姓的伤痛,我才得以蜕变,得以拥有和爹并肩谋事的本领。
  可是恕儿姐姐,不论我如何蜕变,如何功于心计谋略,如果在王图霸业的路上渐行渐远,我都是你的小璎。碧凉湖畔,与你结拜之时,我就说过要与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当初繁京的断袖做到了,如今虞陵的爵爷,也会做到。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全都配不上你。可是终有一天,若你还未心有所属,还未嫁给别人,我林璎,随时随地可以变成你的归宿。
  林璎见恕儿许久不说话,问道:“恕儿姐姐,你在想什么?”
  恕儿秀脸一红,忽然停在了一棵树下,侧头看向树上的一朵桔子花,小声说:“小璎,其实我……”
  林璎低头看着恕儿的侧脸,心里莫名地荡漾起来。恕儿姐姐,你把我送回了晟王府,从此,陈国便没有了苏璎这个人。你是否,也舍不得我?
  恕儿抬头看向林璎,目光清澈,却似有疑惑。她问道:“小璎,其实我来楚国,还有件事情未去做。但我不知道,我是应该随心所欲,还是应该理智地……放弃。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曾以为存在的,如今,并不一定还存在。”
  林璎看到恕儿眼中的迷茫和信任,心中已是柔情万缕,绵绵密密。恕儿姐姐,就算再长的时间过去,我对你的感情,也会像野火烧不尽的春草,像江风吹不散的柳絮,永远留存于世间,任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挥之不去。
  林璎微笑着将恕儿鬓间的一缕垂丝别到了她的耳后,柔声说:“恕儿姐姐,你在楚国的这一个月时间里,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
  恕儿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一瞬,林璎突然懂得了,什么叫做明眸璀璨。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今我来兮(上)
  翌日晌午,当林璎看到恕儿房间案上的怀王剑和一张字条时,心中一凉。
  林璎不禁苦笑着想,恕儿姐姐,幸好,昨晚我没有对你说……
  看来我这隐忍的功夫,果然已经练到了家。我本以为你一直在睡觉,却不曾想,你大概已经连夜离开。诸葛家的容哥哥,美人榜首,风华绝代。他,果真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恕儿的笔迹有些潦草:
  小璎,
  一月之内,我必归来。宝剑在此,言之凿凿。
  林璎将修长的手指放在落款的“恕”字之上。恕儿姐姐,在我面前,你不必遮掩,也不必解释。你和容哥哥三年未见,此去见他,你一定百感交集。去解开你心中的疑惑,不论换来的是心动还是心死,一月之内,你会回来,回来这里,便又能见到我。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
  从虞陵到仙沪,恕儿依旧选择了快捷便利却价格昂贵的水路。仙沪出产雪蚕,雪蚕银丝,冬暖夏凉,手感似云似雾,仿佛触手即化。自楚昭王在世时,仙沪银丝便常年供给临江楚宫,纵使王亲国戚、达官贵人,也只能逢年过节时织一套雪蚕华服。七王之祸,昭凰闭宫,才有雪蚕丝流落民间,在普通的织衣店里也能买到。
  恕儿到了仙沪,看到战火虽然烧毁了仙沪的半座城池,但残留的建筑,各个小巧玲珑,雕梁画栋,一看此地就住着许多心灵手巧的手工艺人。因此仙沪虽不比临江大气,却别有一番锦绣别致。她按照三年前诸葛从容在药王山中说明的路线,在仙沪北港订了一张诸葛家的船票。
  今日去东海的船只不多,恕儿还要等上半日功夫,于是她在北港的店铺里采买了两套雪蚕银丝的女装,一件鹅黄,一件淡绿,加上林璎在临江给她选的那件桃红色的,一共三套。结账时,她心中暗叹,若不是楚地战乱,没人稀罕雪蚕银丝这样的奢侈物品,她不可能一到楚国就大手大脚地买了三套如此上等质地的衣物。买完衣服,她又匆匆备了些干粮和清水。
  闲来无事,她看到附近有家“诸葛钱庄”,于是走了进去,问掌柜道:“请问你们东家的诸葛少爷,近日可在那璇玑孤岛上面住着?”
  掌柜道:“公子来得正好,少爷前些日子刚回到岛上。请问公子,你找我家少爷有何事?”
  恕儿将诸葛从容留给他的楚国诸葛氏的通关文书拿给了掌柜,说:“我和诸葛少爷有个约定。这份通关文书,是他三年前送给我的,让我得空时,去璇玑孤岛上找他。我已买了今日午后从羡江去东海的船票,到东海换大船,过几日便可到璇玑孤岛。不过,我们三年未见,如今我冒昧前来,连一张拜帖都未准备,也不知道诸葛少爷可有空闲见我。”
  掌柜道:“公子既然已经订好了船票,若想递一张正式拜帖,此时恐怕来不及。不过,我们钱庄给岛上送消息,常用鸥鸟传书。公子可以在这张小纸上写几个字,我帮你系到一只鸥鸟上,鸥鸟从仙沪飞往东海璇玑孤岛,不过两天时间,比公子的船要快许多。公子今日从仙沪出发,到东海金滩换船时,我家少爷定然已经在岛上收到了你的消息。金滩的入海大船,若是天气风向都无碍,每隔三日才会往返一艘。等公子到了金滩,便在诸葛家的客栈里小住几日,少爷收到消息之后,肯定派人接你去岛上。”
  恕儿在掌柜拿给她的一张细瘦纸条上认真书写了一行小字:“乌衣剑法小成,繁京颜氏拜上。”
  掌柜叠起纸条,说:“祝公子一路顺风。”
  羡江商船虽然最终会到达东海金滩,但沿途路过许多小城小镇,每到一处,都会搬卸货物、登记船客,夜里还停船在港,并不航行,于是蜿蜒辗转,足足用了六日时间,恕儿才越过羡江两岸茂盛的芦苇,看到汪汪东海的海岸。
  此时商船上的乘客已经所剩无几,基本都是给金滩码头上的餐馆和客栈运送干粮和酒水的商贩。恕儿随他们下船,询问了诸葛家所营客栈的位置,便朝那一望无际的东海走去。
  金色海滩之畔,有一家炊烟袅袅的小客栈。三层高的木头房子上挂着一串随海风海浪叮当作响的白色贝壳风铃,二层的几个吊篮里轻轻摇曳着一簇簇五彩小花。恕儿忽然觉得,所谓天涯海角,便是这东至九州尽头才能看到的一座质朴小楼。
  那便是诸葛家的金滩客栈。恕儿走进客栈,年迈的掌柜打量了她一番,行礼问道:“公子可是陈国繁京的颜老板?”
  恕儿心想,这鸥鸟传书还真是挺快。她对掌柜回了个礼,说:“正是在下。”
  掌柜道:“我家少爷听说公子前来,不胜欢心,特意吩咐老奴在此迎接。公子请随我到三楼的海景上房歇息,少爷傍晚便到。”
  掌柜打开房门,恕儿不禁惊奇于这“海景上房”的景色与布置。敞开大窗,海风拂面,便能看到东海波涛,层层。金色的沙滩上,每一颗细沙都熠熠生辉。
  房间里除了舒服的帷帐软塌,还有一张书案、一个妆台。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九州风物志,有讲美景美食的游记,也有画着各式兵器的图谱,还有侠客轶事、帝王传记。恕儿随手翻看,都是她没见过的书籍,觉得这不愧是天涯海角,连案上的书都甚是新奇。
  妆台上立着一面质地甚好的圆形铜镜,恕儿从未见过这样大的一面铜镜,更从未如此清晰地在铜镜之中见过自己的面容。她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其实长得还不错,却又不禁伤感地想,也不知道,我长得是更像我的亲生父亲,还是更像素华宫里的萧娘娘。
  铜镜旁,放着一只象骨大梳,乳白光洁,纹路清晰。恕儿拆下男子发髻,任由青丝垂肩,拿起那把象骨大梳,为自己梳理头发。
  她随手打开妆台的抽屉,诧异地看到里面竟盛满了珠钗首饰,其中项链耳环,更是一应俱全,都是品色极好的宝石、美玉或珍珠所制。她不禁促狭地想,原来这才是所谓的“富可敌国”,连开在海滩上的小客栈里都藏着那么多稀罕物事。相比之下,我这个陈国首富,真是徒有虚名得很。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今我来兮(下)
  距离傍晚还有许多时间,恕儿叫人搬上来一桶热水,在这间“海景上房”里洗去满身的风尘仆仆,又躺在帷帐软榻上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她换上新买的鹅黄衣裙,系上鎏金桑丝束腰带,又在那藏满珍宝的抽屉之中挑选了两只珍珠耳坠佩戴。她在铜镜中看着自己久违的女子装扮,却不知究竟要梳个怎样的女子发式。过去的许多年,她每日都干净利落地女扮男装,玉冠束发,此时面对自己垂落的三千青丝,竟不知怎样的发髻能够适合她这一身飘逸灵秀的楚越女装。
  正踌躇间,窗外的海上染开了红霞。从未看过海的恕儿不禁移步窗前,眺望海天相接处。长天晕红,沧海湛蓝,令人屏息凝神,敬畏感叹。
  过不多时,只见一叶白帆乘风而来,像是天边坠落到海上的一朵云彩。
  恕儿好奇地想着,这样一叶摇摇欲坠的白帆,独自行驶在茫茫大海之中,真的不会被汹涌的浪花无情地吞没吗?
  白帆近了,恕儿也渐渐看得真切。船上站着一个扬帆掌舵的高挑男子,灰衣广袖,乌发飘扬。她远远识得,那个背朝晚霞,劲力潇洒的年轻男子,不是诸葛从容,又能是谁?
  恕儿匆匆跑出海景上房,跑下三层客栈,跑到金色沙滩。扔下绣鞋,脱掉罗袜,她的双脚,第一次踩在细沙之上。
  她赤足跑向那艘帆船,跑向那个虽然三年未见却从未令她忘却的灰衣男子。身后的沙滩上,印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诸葛从容拉下白布船帆,跳入海水,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船托到了海滩之上。
  恕儿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诸葛少爷,我如约前来……”
  诸葛从容认真地看向面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打断了她的话:“颜姑娘,三年未见,如隔三生!”
  恕儿俏脸一红,侧身嘟囔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诸葛从容展颜一笑,低头温柔地看着恕儿。
  恕儿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却害羞万分,拔腿便沿着海水与沙滩的边际跑了起来。
  诸葛从容痴痴望向那跑跑跳跳的背影,看到闪耀的水珠在她的纤纤玉足下腾起,又打落在她的金边鹅黄裙摆上,心中波涛跌宕,犹如层层海浪,汹涌地奔向那三年未见的姑娘。诸葛从容追着她跑去,边跑边喊道:“颜姑娘,你的衣裙与金滩同色!你是不是用这金色细沙雕塑打磨了千年万年的东海仙子?可否让我诸葛从容带你在这俗世凡尘里,畅快一游?”
  海浪声里,恕儿听不清诸葛从容喊了什么,于是停下了脚步,大声问道:“诸葛少爷,你说什么?”
  诸葛从容跑到了恕儿身前,已是心如鹿撞。他紧张地重复道:“颜姑娘,你,是不是用这金沙,琢磨了千年万年的,东海仙子?你,可否让我诸葛从容,带你在这俗世凡尘里,畅快一游?”
  恕儿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话。面前的男子,肌肤趁着阳光的色泽,眼里闪着星辰的光芒。她不禁想起三年前在蜀国西岭时,他对她所说的话:“景色与我,都不许你忘记。”
  恕儿心中欢喜,嘴上却刁难道:“琢磨了千年万年?难道我堂堂西岭主公,有那么老态龙钟?”
  诸葛从容明朗笑道:“不不不,东海仙子,海水将你琢磨了千万年,才将你打回了千万年前十**岁小姑娘的样子!而这东海仙子的模样,实在像极了我在蜀国见过的西岭主公。请恕小人一介凡俗之眼,分不清究竟是仙子去过蜀国,还是主公造访了东海?”
  恕儿噗嗤一笑,嗔道:“诸葛少爷,不知道你究竟吃掉了东海里的多少水怪,才能练就出这样一张抹了浪花蜜的妙嘴!”
  诸葛从容笑看着恕儿,忘情地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在沙滩上转了几圈,转得恕儿头晕目眩,觉得天旋地转,恍如隔世。只听诸葛从容笑声清朗,开心道:“主公仙子,浪花若是能酿蜜,我就把你扔进海水里!让你掉进世上最大的甜蜜罐子!”
  恕儿晕眩间紧紧抱住了诸葛从容的脖子,此时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倒是少了几分晕眩,多了一丝羞涩,立即放开了他的脖子,从他怀里跃了下来。
  诸葛从容忽然问道:“赵王的平梁商会,你不是得了头筹吗?怎么最后一日却没去领赏?”
  恕儿被他问得一愣,反问道:“诸葛少爷怎会知道?”
  诸葛从容道:“因为我听说赵王举办平梁商会,心想你在陈国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赵王定然会请你去。虽然赵王没有请我,但我还是跑到了平梁去找你。可惜我紧赶慢赶,赶到时,本想给你庆贺,你却不见了踪影!”
  恕儿解释道:“我在平梁商会结束的前一天,便随赵宫里结识的宋国商人,免去通关文书的麻烦,去了一趟宋国。然后,才走宋国官道进入楚国。我实在没想到,诸葛少爷你会千里迢迢去找我。”
  诸葛从容笑道:“我知道。后来我听说,宋国白玉宫里,有两个陈国人,带着两个蜀宫护卫,吃了熊心豹子胆地敢跟宋国国君的奶奶抢东西,于是我又折回玉都找你们。可是我又来晚了一步。不过还好我聪明,记得以前你问过我楚国的情况,心想你们既然出了陈国,都走到了玉都,拿着我给你的诸葛氏通关文书,从玉河坐船至楚水,到得楚境,便是如鱼得水。于是我就回到楚国守株待兔。没想到,还真把主公仙子给守来了!”
  恕儿不好意思地低头道:“诸葛少爷,你再叫我‘主公仙子’,我可真是消受不起。”
  诸葛从容哈哈笑道:“不然……我在外人面前叫你‘主公’,咱们私底下说话时,我叫你‘仙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