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却乐开了花。
诸葛从容问道:“不知仙子娘娘可想吃一位俗世伙夫亲手做的烤鱼?”
恕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诸葛从容,煞有介事地答道:“那也要看,是怎样的一位俗世伙夫。”
诸葛从容一愣:“难道不该是……怎样的烤鱼吗?”
恕儿抿嘴一笑,诸葛从容拍着胸脯自荐道:“仙子娘娘,您看不才在下这样姿色出众的俗世伙夫,可有资格为您烤上一条东海肥鱼呢?”
恕儿已经被他逗得乐不可支,戏谑道:“我若是东海仙子,你就是东海肥鱼!”今生今世,我吃定了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思君至今(上)
晚霞烤着鱼,海浪开着花。
别后重逢的欣喜,两情相悦的绻缱,最下饭的,是说不完的话。
吃完饭,两人坐在星空下的海岸边小酌。诸葛从容不好意思去看恕儿,只好望着漆黑的大海,娓娓诉说:“颜姑娘,为了来见你,我没等诸葛家的大船。我看风向合适,便心急地驾着小白帆而来,三天三夜都未合眼,生怕我睡着了,就被卷进浪里。其实,我本想等忙完手头的事情,便去晟王郡里找你。放眼楚境,没有我们诸葛氏找不到的人。可是没想到,你竟会亲自前来找我,还让仙沪钱庄的掌柜给我鸥鸟传书。你可知道,当我看到你写的那一行小字时,有多高兴吗?什么叫做欣喜若狂,什么叫**不释手,什么叫做百看不厌,尽在你给我写的那一张纸条之中。”
诸葛从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透明的琉璃小瓶。小瓶用木塞封口,瓶子里塞着一张卷好的纸条。他将琉璃小瓶递给恕儿,说:“这张纸,我收好了。上面写的是:乌衣剑法小成,繁京颜氏拜上。”
恕儿心里感动,拿着琉璃小瓶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没想到她随手写的几个字,会有人如此珍视。三年来,她从不确定在西岭之中教她乌衣剑法的男子,到底是否对她有情。就算有,是江湖浪子随意嬉戏的情,还是富家少爷随手挥霍的情?四处流浪时,她听过太多关于生母萧忆的议论,她绝不会去当一个为情所困的亡国公主。她不会轻易爱上任何人,因为孤身一人,就是彻彻底底的逍遥自在、轻松无忧。
她知道,一旦付出真心,就会羁绊一世。她听那些说书人说过太多遍,萧娘娘虽然被宋怀王困在白玉宫中,但她爱的是别人,她怀的也是别人的孩子,于是郁郁而终,不得善果。她知道,如果她爱的人不能与她相伴一生,她宁可不爱。所以,当年在药王山里,既然那诸葛少爷并没有给她任何许诺,她自然就会知趣地离开他,选择与他,分道扬镳。她认为,三年很长,足以令她练熟一套剑法,忘掉一个人。
那晚偷偷离开晟王府,来找诸葛从容,她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所以也羞于对任何人提起。她只是想来换一个心死,亲自证明那诸葛少爷曾经坐在药王山紫玉兰古树上随口说的邀约,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罢了。若是此行见不到他,或是见到了,他们却仍然不能彼此承诺,那么山高水远,就丢给他一句再不相见。
可是今日,面对这样的诸葛从容,恕儿忽然觉得,心动或心死,都已不能由她控制。原来,当年随口一说的三年,还未逾期,他便早就跑到了赵国去找她。原来,擦肩而过,竟终能换来一场远在天涯海角的重逢。
恕儿将琉璃小瓶递还给诸葛从容,诸葛从容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只觉晕眩如乘浪。
诸葛从容碰到这样一只软糯温润的小手,忽然紧张了起来,不敢使劲握着,也不敢松懈。他磕磕绊绊地说:“颜姑娘……我……我一介武夫,不,不,我也不只是会武功的,我还会很多别的。我……我想问你……”
恕儿从未见过诸葛从容这个样子,倒是一扫适才的羞涩,抬眼看向他,问道:“诸葛少爷,你想问什么?”
诸葛从容忽然放开了恕儿的手,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我想问你……陈国那个秦家是不是彻底倒了?他家的生意,真的全都由你接手了吗?”
恕儿诧异于诸葛从容猛然一转的话锋,随即尴尬一笑,道:“多亏蜀王殿下和陈国王后的照料,当年陈国首富的秦氏彻底倒了,三年来,我的确慢慢收购了秦家所有的生意。这些生意中,一直赚钱的,是钱庄、米庄、布庄、镖局和兵器铺。一开始不赚钱后来却赚了大钱的是药材行。药材行的生意,西岭的弟兄们没少帮忙,估计蜀王殿下也帮了一些忙。以前陈国人买上等稀罕的药材,都要去蜀国买。可是我们托西岭的弟兄们找人在蜀国采买,然后送到陈国,价格比去蜀国购买差不了太多,一下子便揽来了许多生意。而且西岭的弟兄们不会劫持自家生意,所以连镖局都不用请,又省了一大笔钱财人力。”
诸葛从容点了点头,道:“那个财源钱庄的杜老板,为人狡诈,钱庄的生意交接好之后,你就把他辞了。还有丰年米庄的张老板,他以前偷偷做过私盐生意,虽然这几年不敢做了,但是不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再做。在陈国贩卖私盐是要坐牢的,你手底下的人可都要干干净净,千万别给你乱惹麻烦。药材行的生意,适可而止就好,也别做太大。名头大过药王山可就不妙了,小心那药王山的抠门父女起了嫉妒之心。其实你的碧凉妆品一直做得不错,可以考虑开到蜀国紫川、赵国平梁、宋国玉都,以及楚国临江。那你就将是九州之中第一个把自家商铺开遍各个国都的人。”
恕儿正要点头赞成,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于是问道:“诸葛少爷,你怎么对陈国秦家的两个老板知道得如此详尽?”
诸葛从容摇头笑道:“颜姑娘,你还以为你能顺利接手秦家遍布陈国的生意,是靠乌邪和陈国王后的照料吗?乌邪那个剑痴,远在蜀国又不会做生意,而陈国王后,出嫁之前长在楚国的深宫之中,她能在你创办碧凉妆品时帮你说几句好话,可不代表她能左右遍布陈国的生意。”
恕儿惊讶地看着诸葛从容,不确信地问道:“难道……三年前秦家忽然垮掉,我突然变成陈国首富,背后其实另有旁人相助?”
诸葛从容满意地躺倒在沙滩之上,觉得海风拂面,闻着恕儿身上似有还无的碧凉凝香,甚是舒服惬意。他说:“九州之内,敢称得上富可敌国的商贾,百年以来,只有我们诸葛氏一家。颜老板觉得,你能成为陈国首富,还能有谁人在背后相助?”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思君至今 (下)
恕儿惊讶地看向诸葛从容,心里虽然荡漾着欢喜,却也有些莫名的害怕。这个躺倒在沙滩上惬意吹着海风的人,究竟是谁?他为何能悄无声息地扳倒陈国的一个世家大族?为何能悄无声息地扶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黑市小贩、酒楼小厮在短短三年之内位居陈国首富?细想下去,他又究竟为何与她同行西岭?为何教她武功?为何扶持她的生意?
恕儿冷静地问道:“诸葛少爷,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恕儿话音未落,诸葛从容笑叹道:“你若真想知道,我便从头细说,绝无半分隐瞒。不过,今夜繁星灿烂,你我重聚在这东海金滩,我只想告诉你一半的答案。”
恕儿不解:“一半?”
诸葛从容坐起身子,严肃地看着恕儿,温和地说:“颜姑娘,我诸葛从容三年以来虽未得空去繁京看你,但我对你的思念牵挂,绝无半分虚假!我费尽心力扶持你在陈国的生意,就是为了今日相聚,我能有底气对你说一句心里话。”
恕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诸葛从容,连呼吸都不自主地停顿了下来,生怕错过了他说的只言片语。
诸葛从容小心翼翼地捧起恕儿的双手,好像虔诚的信徒,将它们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他说:“颜恕姑娘,我诸葛从容没有婚配,今生今世也从未许过别的姑娘任何承诺。既然你未嫁,我未娶,既然三年时间都未能让我们忘记彼此,我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恕儿的心,漏跳了一拍。
诸葛从容见恕儿久久不答,只好不舍地放开恕儿的手,侧头去看漆黑的海水。他咳嗽了一声,尴尬道:“若是我鲁莽冒犯了颜姑娘,还请你不要见笑。”
恕儿羞涩地低着头,轻声细语:“诸葛少爷,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
诸葛从容叹道:“颜姑娘大可不必现在就回答,毕竟,我也只说了我一半的答案。”
恕儿道:“为了你这一半的答案,我想给你唱一首歌。这首歌的词曲是我在宋国的养母所作,名叫《思君》。我养母是楚国人,我一出生便跟她住了七年,小时候常听她唱这曲子。那时候,我还不太明白其中一些词的意思,后来,我明白了字面的意思,甚至看过了词中的景物,但是只有到了最近这三年,我才真正听懂了这首歌。”
诸葛从容道:“我愿洗耳恭听。”
恕儿面朝汪洋大海,歌声百转千回:
君心我心
思君至今
楚水蜿蜒
东入羡江
皆是我意
辗转且长
茂茂芦苇
柳絮纷飞
皆是离人
不垂之泪
仙沪雪蝉
银丝千万
皆是我思
绵绵缠缠
今我来兮
步履缓缓
今我来兮
左右顾盼
君心此心
可还至今
君心我心
可还同心
……
诸葛从容听得痴醉,不敢相信眼前这令他心仪的姑娘竟有如同般的歌声。
恕儿一曲唱罢,看向诸葛从容,目光灿若星辰。她说:“君心我心,思君至今。诸葛少爷,这首歌,我从未唱给别人听过。”
诸葛从容牵起恕儿的手,说:“颜姑娘,你的回答,比我所能想象的要好得太多太多。你放心,我诸葛从容这辈子,绝对不会辜负于你。明日随我启程去璇玑孤岛,我会将另一半的答案,坦诚相告。”
恕儿笑问:“诸葛少爷,你不会是怕现在就告诉我另一半的答案,我还有机会跑掉吧?”
诸葛从容笑着反问:“陈国离此万里之遥,我都没有让你跑掉。如今你来到我眼皮底下,我又何须用一座小岛困住你?更何况,你又如何确定,我那另一半的答案不会是个惊喜?”
——
贝壳风铃叮当作响,恕儿醒时,正看到窗外的海上升起了太阳。天与海,瞬间都鲜艳了起来,黑夜过后的茫茫尘世,迎来万千色彩。
恕儿起身,对镜梳妆。心中的喜悦,难以抑制。她没有拿妆台抽屉里的任何贵重首饰,因为她发觉,最好的装饰,莫过于喜上眉梢。
昨晚在金滩海岸,有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对她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手上的余温还在她的心头炙热。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大胆地表露心迹,但是为了不错过此生姻缘,她对他说:“君心我心,思君至今。”
她甜甜一笑,心想就算送给彼此的十六个字是梦中呓语,她也不悔做了这样一场美梦。蜀国西岭的绝世峰巅,楚国金滩的东海岸边,隔着风霜雨露的漫漫三年,她此生都不会后悔将心交托给这个人。
轻轻的扣门声打断了她甜蜜的思绪。诸葛从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颜姑娘,你醒了吗?”
恕儿打开房门,欣喜地看着面前的俊朗男子,笑道:“诸葛少爷起的真早。”
诸葛从容低头凝视恕儿,眼里尽是温柔。他低声道:“有美人兮,睡在隔壁。辗转反侧,何不早起?”
恕儿笑捶了他一拳,嗔道:“你嘴上抹的蜜,真如猪油一般难以清理!”
诸葛从容打量着梳洗利落的恕儿,笑问:“主公仙子,妆台里的那些首饰,你都不喜欢吗?昨日见你戴了珍珠耳坠,今日怎么不戴了?”
恕儿摇头道:“那些首饰又不是我的,我昨日借来戴戴,又岂能天天借来?”
诸葛从容道:“那些首饰就是我三年来游访九州各地,专门为你挑的。在这摆放三年了,只为等待它们的主公。”
恕儿知道,他不说“主人”,而说“主公”,是有意在提醒她,若不是他教她乌衣剑法,以她三脚猫的功夫,这辈子也别想打遍西岭无敌手。她觉得,再贵重的首饰也不如一套剑法有价值。可是那一抽屉的首饰,竟然是他在九州各国搜罗了三年的心意……
恕儿不禁回头去看自己的“海景上房”,狐疑问道:“诸葛少爷,这间上房,难道也是你为我准备的?”
诸葛从容点头道:“主公果然聪慧。这间海景上房的所有布置,都是我亲自为你挑选。那案上的几本书,也是我写的。”
恕儿惊奇道:“那些书……是你写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璇玑孤岛 (上)
恕儿坐在案前认真地翻看诸葛从容写的书,诸葛从容则在妆台的抽屉里找出了两只翠玉耳环,搭配恕儿今日换上的浅绿衣衫。抽屉里还有一个翡翠项链坠,雕刻成了一片极其精美的柳叶。
诸葛从容将耳环和项链坠子拿给恕儿,说:“这是宋国出产的翡翠,主公可还喜欢?”
恕儿笑道:“我正看到你的《九州风物志》里,写了宋国旧都宜德的百里之外,有个翡翠山,盛产翡翠。你还戏言,那翡翠山恐怕玉矿已空,宋国才去吞没了盛产白玉的齐国。”她将两只翠绿的耳环戴了起来,摇晃着说:“诸葛少爷,你觉得好看吗?”
诸葛从容点头道:“美人如玉,清新自然,我甚喜欢。不过,主公打算一直生分地叫我‘诸葛少爷’吗?”
恕儿眼珠一转,说:“难道随那药王山的薛家妹妹,叫你‘诸葛哥哥’不成?”
诸葛从容道:“叫我‘容哥哥’也未尝不可。”
恕儿笑问:“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比你小?”
诸葛从容说:“我是楚幽王三十九年生人。”
恕儿掐指算道:“楚幽王三十九年,正是宋王登基那年……我们是同年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