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从容领着恕儿向一条开满各色野花的清幽小径走去。他说:“主公,你知道这璇玑孤岛上有多少绝世珍宝吗?倾家荡产,对我来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恕儿慧黠一笑:“你不带我瞧一瞧,我怎么会知道有多少?”
诸葛从容正色道:“主公先仔细记着路。这岛上道路弯曲奇怪,是根据周易八卦所建,若是走错,很有可能被机关暗器所伤,为的就是不让顺水漂来的俗世中人轻易在岛上找到周乐王的墓葬。你想要看绝世珍宝,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恕儿点头道:“我看出来了。周乐王所创《玄女步》的舞蹈,舞步也是根据周易八卦的卦象所定。这支舞,我很小就会跳,步法烂熟于心,这岛上的路,其实只要根据这支舞蹈的步法,就可以轻易破解。”
诸葛从容不禁赞叹:“娶妻当娶颜老板!”
恕儿捏了一下他的手,故作傲慢道:“谁要嫁给你?”
诸葛从容哈哈大笑道:“不嫁给我?那我就把你困在这个岛上!”
恕儿扬起下巴,毫不在意地说:“好啊,你将陈国的半个国库闲置于东海孤岛之上,还谈何复国大业?我倒是乐得清闲。”
两人说说笑笑,沿着璇玑孤岛上弯弯绕绕如迷宫一般的小路,避开重重机关暗器,来到位于孤岛中央的一片开阔之地。
恕儿看到一个硕大的墓冢被蓝紫色的龙胆花环绕着,墓碑上的周朝篆书已被五百年的海风侵蚀得有些模糊,七个大字,却尚存风骨:“周乐王甯忘之墓。”
那七个大字旁,还有几个略小一些的字:“诸葛素仙之墓。”
恕儿问道:“诸葛素仙,是诸葛家的一位女子吗?她与周乐王在此合葬?”
诸葛从容拧动玉石机关,打开墓门,答道:“诸葛素仙,是大周名门望族诸葛世家的最后一个儿子。”
恕儿疑惑地看向黑暗的墓穴。
诸葛从容走入墓穴,回头对恕儿招手道:“主公不是要看璇玑孤岛的财产吗?诸葛世家的五百年积蓄,全在此处。”
恕儿疑虑地向前一步。阳光照进墓穴,她看清了脚下的石阶,却看不到石阶的尽头究竟通往多幽深的地方。诸葛从容点燃了一支白烛灯,右手掌灯,左手牵起恕儿的手,领她下石阶往墓穴深处走去。
恕儿从未去过墓穴,本就有些忐忑,此时白烛灯火微微摇曳,四下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越往深处走,越觉得这像是一条通往阴曹地府的路。恕儿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忽然间,她听到身后有声,小腿处像是被一只软手抓住。她“啊”地一声惊叫,不禁一头扎到身旁诸葛从容的怀里。
诸葛从容哈哈笑道:“主公,你快看,是谁来看咱们了?”
恕儿缩在诸葛从容怀里不肯睁眼,大声壮胆地说:“周乐王……周……”却想到这是谥号,平添了一丝阴森之气,于是继续道:“周大王……大周王……民女只是财迷心窍,真的不是有意前来打扰!”
诸葛从容轻抚着恕儿已经渗出冷汗的后背,柔声道:“主公主公,别害怕,是小狐。红毛坏狐狸来吓你,你却中了他的计,他现在正舔着爪子笑看着你呢!”
恕儿顿了一下,随即轻轻推开诸葛从容,顺着烛光低头去看,脚下果然是那头精明的红毛狐狸,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幸灾乐祸地摇摆着。恕儿怒斥道:“坏蛋狐狸!竟敢吓我!以后再不给你烤鱼吃!”
小狐“吱嗷”一声,躲到了诸葛从容身后。
诸葛从容笑道:“主公莫怕,这里并不恐怖,我小时候常常在里面乘凉的。咱们在海上都快被晒成了咸鱼干,你就当这是一座地下钱庄,来此躲躲太阳。”
恕儿无奈道:“少爷竟有去墓穴里乘凉的癖好……”
诸葛从容笑道:“你要是知道这墓穴里有多少机关暗道、多少宝物秘藏,你也会想时不时地进来乘凉的!”
恕儿不屑地问:“周乐王一介亡国之君,逃亡到此,他能有多少宝物?”
诸葛从容说:“比如说,你脖子上戴的曲谱珍珠,这陵墓之中,有足足三百六十五颗。我听说,现在流落九州的曲谱珍珠不知被什么人收集了去,市面上已经好几年都找不到这样的珍珠了,价格也被炒得翻了又翻。现在你卖出去一颗曲谱珍珠,大概能赚到你一年的饭钱。你把这墓里的珍珠都卖掉,够你活三百多年呢!活够一整个大周朝都不成问题。这座陵墓一共有三层,每一层有七个房间,而这三百六十五颗曲谱珍珠,只占这二十一个房间的小小一隅罢了。”
诸葛从容带恕儿足足往下走了七十个台阶,才来到一扇大门之前。他旋转机关,打开石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两边整齐地分布着带有机关石门的房间。诸葛从容打开一个略小的石门,用白烛灯的火苗点燃了墙壁上放置的三盏烛灯,房间一下子明晃晃起来。
恕儿看着堆砌到屋顶的金银珠宝,不禁张目结舌。她虽在陈国赚了大钱,但是从没有将金银珠宝堆在屋中,而是存入了钱庄,所以她压根就没见过这么多金银。她随手拿起一个周朝古金币在灯下细看。她突然意识到,这些金银珠宝,不仅是金银珠宝,更是古董珍玩。一枚周朝古金币的价值可不只是用黄金的重量衡量的。
恕儿疑惑:“周乐王不是亡国之后不小心漂到这岛上的吗?他哪来的那么多宝藏?又哪来的那么多钱修建陵墓和这岛上的道路机关?”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诸葛世家(上)
诸葛从容随意靠在堆砌成山的周朝古金币上,缓缓笑道:“周乐王的确是个亡国昏君,导致五百年前大周江山凋敝,一夜玉碎,但是,他却也有他的才华。”
恕儿挑眉:“他一生沉迷于琴曲歌舞,除了这些,他还能有什么才华?”
诸葛从容见恕儿一脸不屑,于是带她离开了这间墓室,道:“他可不是普通的富贵闲人,而是一代七弦琴宗,一代书画大师。七弦琴曾是关外乐器,几经民间乐师之手,传入大周王朝的九州大地。虽然传入大周之后,七弦琴经过了几代改良,已经与当时关外戎族的马尾琴不甚相同,但是七弦琴与马尾琴还是同宗同源。大周与关外蛮人征战百年,周朝王族痛恨蛮人,岂会将从蛮荒之地传入九州的七弦琴作为宫廷礼乐之器?可是周乐王这个叛逆昏君,却一生钟爱七弦琴。不仅在洛华的无忧宫里日日演奏,不仅亲自动手砍树锯木、雕刻琴身,试用了许多种琴弦的材质,还创作了近百首流传至今的七弦琴曲。如今的七弦琴和周朝时的七弦琴大有差别,成为九州乐器中最受欢迎、最动人心弦的一件,实在要归功于甯忘这个人。”
诸葛从容打开另一扇石门,点亮墓室,阴森瞬间变为文雅。墓室之中,整齐地摆放着五十来张七弦琴,从古朴到华丽,颜色不一,样式各异。墓室的墙上,还密集地垂挂着数十幅字画。画作都在金贵的周朝丝布上,字则是镌刻在木板或石板上。墙角的石头柜子上,还堆满了竹简和羊皮的书卷。
恕儿环顾四周,啧啧称奇:“这座古墓,果然有趣!”
诸葛从容用手拨弄了一下其中一把古琴的琴弦,笑道:“有趣的不是古墓,而是在这里从小玩到大的,你未来的相公。”
恕儿笑看着他,戏言:“看来你和周乐王混得很熟!”
诸葛从容点头道:“那是自然,少爷我就是弹着他制作的琴长大的。他的书画、他的琴曲,我全都弹过、阅览过。小时候,义父就是在这间墓室里教我弹的七弦琴,这五十九张琴,我每天换一张弹,弹得十分顺手。弹遍这些琴以后,九州大地的琴,随便给我一张,我不用暖手,一首世外俗人从未听过的周朝古韵即可信手拈来。”
恕儿不理夸张自大的诸葛从容,走到墙角的石柜之前,打开一只华美的玉匣,看到里面盛满了曲谱珍珠,不禁瞠目结舌。
诸葛从容走到恕儿身后,说:“这三百六十五颗曲谱珍珠,你闭着眼睛挑一颗,我给你弹。”
恕儿随手拿起一颗,放到诸葛从容手里,说:“就这个,劳烦少爷信手拈来。”
诸葛从容在白烛灯下仔细旋转那颗珍珠,认出了上面的曲谱,于是转身指向五十九张排列整齐的七弦琴,说:“不知主公想让我弹哪一张?”
恕儿仔细看了一遍,挑选了一张长得最不像七弦琴的七弦琴,走到其侧,笑着刁难道:“就这张吧,劳烦少爷信手拈来。”
诸葛从容席地而坐,将手放在琴弦之上,赞许道:“主公果然眼光独到。这张琴,可谓是当世七弦之鼻祖,是这间墓室里年代最最久远的琴,恐怕九州大地,也仅此一张了。而且这张琴不是出自周乐王之手,可能是他自己或者素仙长辈帮他收藏在此的。”
恕儿低头看着他,笑着问道:“不知少爷要用这张七弦鼻祖,弹怎样一首琴曲给主公听呢?”
诸葛从容答道:“你刚才挑选的那颗珍珠上,刻的是一首《洛华无忧》,琴曲华美,配词里描绘的是大周王都洛华城的百年繁华以及无忧宫里的帝王爱情。”
恕儿好奇道:“周乐王这个昏君,他有过爱情吗?”
诸葛从容点头道:“当然有,而且还是一段纠缠了五百年的爱情。不过,这首琴曲的配词里,描绘的并不是那段延续了五百年的情缘,而是他的父王与母后。你若想看词,石柜里左边第二列,上数第五个格子里,有卷羊皮书,书里有周乐王亲笔写的《洛华无忧》。”
恕儿找到那卷羊皮书,翻开来看时,诸葛从容指尖的琴声已然悠悠传来。
恕儿在灯下艰辛地阅读着周朝篆书,终于找到了《洛华无忧》。衬着华美琴音,她一字一句地仔细读着:
洛华锦绣,浩浩帝风。百年盛世,天下之中。
八方卿客,四海英雄。一朝来贺,九鼎无争。
北依卫宋,冬有大雪如玉絮,南至巴蜀,夏有繁星点苍穹。
西出赵陈,千古荒凉无人至,楚越东涯,海枯石烂为君等。
玉树披华服,拂柳饰霓裳,君王配宝剑,妖后素手解香囊。
弱冠之年,熙攘街头拾豆蔻,执子长乐,一世从此再无忧。
一曲弹罢,诸葛从容走到认真阅览羊皮古籍的恕儿身边,帮她将羊皮书仔细卷好,放回了石柜,温柔地对恕儿说:“三年相思,我也体会了一遍,什么叫做‘楚越东涯,海枯石烂为君等。’”
恕儿拉起诸葛从容的手,说:“执子长乐,一世从此再无忧。”
诸葛从容轻轻将恕儿揽到怀中,低声细语:“周乐王的父亲周善王一辈子只爱他的‘妖后’一人,周乐王是他们的独子,是整个大周王朝最幸福的一个嫡子。他的父母对他溺爱无比,他的童年,无忧无虑。没有兄弟之间的王位之争,一出生,他就注定拥有万里江山作为生日贺礼,所以他根本不懂珍惜,不会也不屑于去学习那些资治权谋。败了大周江山的,不是他的昏庸,而是他的单纯。”
恕儿叹息道:“可惜他生在无忧宫中,却只得了半生无忧,后半生孤苦伶仃,一朝八方卿客来贺的帝王,沦为亡国之奴。”
诸葛从容浅笑:“那只是五百年来的流言罢了。他的后半生,其实也无虑无忧。”
恕儿问道:“他不是在战火中独自逃亡了吗?怎么可能一世无忧?”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诸葛世家(下)
诸葛从容道:“因为,他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一个爱了他五百年的人。那个人,就是大周诸葛世家的最后一个儿子,诸葛素仙。”
恕儿睁大眼睛看向诸葛从容,惊奇道:“你们诸葛家的祖上,竟然有个大断袖?”
诸葛从容点头笑语:“对,所以我们诸葛世家代代相传至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姓‘诸葛’的。没有恶亲戚争财产,这就是诸葛世家能够延续至今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恕儿问道:“那……周乐王也是个断袖吗?”
诸葛从容答道:“周乐王应该不是个断袖。他有个儿子,他的儿子,也随他逃出了无忧宫。虽然他流传于世的最后一首词里,写的是‘单骑夜行’,但是他从未说过,他是一个人骑在马上。就连世人并不知道的,他真正的最后一首词里,那句‘葬吾身以荒岛’,也没有说他是自己一个人乘船而去。”
恕儿说:“难道和他一起乘船去葬身东海的,是爱了他五百年的诸葛素仙老前辈?”
“是的。岛上有诸葛家的家谱和历代岛主的手书笔记。第一任岛主名叫‘诸葛忘仙’,他的手稿里有一篇《不得志》,讲的就是素仙前辈和周乐王‘爱而不得’的故事。他说,周乐王没有忍心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出海,于是出海之前,在路过仙沪之时,将他秘密托付给了世代居住于楚越之地的名门望族诸葛世家抚养。那时候,诸葛世家的族长,也就是素仙前辈的父亲,带着一家老小住在仙沪。周乐王登门拜访,便遇到了诸葛世家的断袖少爷,诸葛素仙。素仙前辈仰慕周乐王的才情多年,于是给父亲留下一封书信,便随周乐王一同离开了仙沪。书信里大概说的是,以周乐王之子,换他的一世自在逍遥。让他的父亲抚养周乐王之子长大,而他自己,则要去追寻他不被世人所容的爱情。”
恕儿不禁感叹:“原来素仙前辈对周乐王竟是这般痴情!”
“素仙前辈和周乐王一同从金滩乘船入海。他知道,周乐王是自寻死路,而素仙前辈也存了殉情死志。可是不知是周乐王命大,还是素仙前辈命大,总之,他们的破船,顺风行驶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沉,而是来到了这座不大不小的荒岛。”
恕儿问道:“于是他们两个,在此甜蜜度日,天荒地老?”
诸葛从容摇头说:“不是的。周乐王一生留下的书画之作中,都从未提过素仙前辈,放眼整座璇玑孤岛,周乐王都没有亲手写过一笔‘素仙’二字。”
假扮过断袖的恕儿,不禁暗暗叹息,替素仙前辈惋惜。
“二人到了荒岛,周乐王没脸再回九州大地,却又求死不得,于是决定在荒岛之上画地为牢,想要以此惩罚他使得九州分崩的无穷罪孽。素仙前辈决定留在这里陪伴他,但是想来周乐王那样恃才傲物的千古才子,是看不起素仙前辈那一介断袖的,于是并不怎么搭理这个硬要跟他同生共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