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那金刚玉的玉坠,林璎不禁去看恕儿。从繁京去平梁时,恕儿就已说过,若是在平梁能够结实宋国商人,只要入得宋境,她就有办法能顺利进入楚国晟王郡。所以恕儿没有让林璎拿上那枚玉坠,而是将玉坠留给了苏琴,以备不时之需。
那时候,他沉浸于能跟恕儿一同出游的快乐中,又一直毫不犹豫地信任恕儿,所以理所应当地觉得恕儿回到宋国和她的宋王哥哥相认之后,会从宋王那里拿到去楚国的通关文书。可是他没想到,恕儿会选择以那样大打出手的方式,与白玉宫中的故人诀别。他也没有想到恕儿会拿出诸葛家的通关文书,在玉都之外的玉河,轻而易举地登上了诸葛家的商船。
他更没有想到,恕儿会与诸葛从容私定终身。
林璎不禁苦笑,几月之前,他们还在繁京的旧城楼上无话不谈地闲逛,如今,她却要成为别人的妻。
难怪小东方说我小气。恕儿姐姐,一句祝福的话,我竟说不出口。
恕儿看向面无表情的林璎,笑对他行了个饯别礼,说:“小璎,今日一别,再见你时,我这一介民女就要改口叫你爵爷了。这些日子我一时还改不过来,请爵爷大人大量,不要介意。”
林璎淡淡看着恕儿。除了祝福,我还能对你说些什么?
恕儿本还期盼着林璎会在临别时送给她一件礼物,可是饯别之礼都已行过,也不见他掏出任何东西。别说他已经听说她和诸葛从容打算去紫川成婚,就算只是饯别,也该给个礼物吧?难道结拜十年,相伴十年,他这个琴画双绝的才子,竟两手空空到如此这般境界?
恕儿打算最后一试,问林璎道:“在赵宫里你就说,我若拿了平梁商会的头筹,你便送我一幅画。画呢?”
林璎叹道:“拜你们这些动不动就比武动粗、挟持君王的人所赐,我把那幅价值连城的画掉在白玉宫里了。你想要,就去找那个太皇太后老太婆要吧!”
林璎的眼角泛起了一丝笑意。恕儿姐姐,你别想了。我不会送你饯别之礼的,因为我从不想和你分别。
恕儿一如既往地瞪了林璎一眼,却温和地说:“小璎,保重。”
林璎勉强打起了精神,如平时一样,戏谑笑道:“恕儿姐姐,江湖险恶,酒别多喝!”
恕儿一行八人向晟王、林璎和东方毓行礼之后,便踏上了前往蜀国的路。有诸葛世家的少爷领路,八人横行楚境,畅通无阻。
一路之上,东方愆每日都十分勤勉地向诸葛从容讨教武学、求问剑术。诸葛从容虽不久居虞陵,但他的义父诸葛遁迹与东方毓是好友,逢年过节时,若得空闲,诸葛遁迹总领着诸葛从容到东方府邸找东方毓把酒一叙。因此诸葛从容算是看着东方愆长大的,虽然每次见面,东方愆都比上一次见面要高出一头。
诸葛从容耐心地指点东方愆剑法,尤其是那套连恕儿都不会的越人剑。恕儿见他们兄弟二人整日混在一起,从楚境走到了蜀国,诸葛从容已经很久都无暇对她甜言蜜语。她不禁吃起了小飞醋,趁着东方愆和诸葛从容谈论剑法时,将一碗蜀地的药膳鸡汤面重重放到他面前,没好气地说:“小东方,整天就知道痴缠着你容哥哥学剑,赶紧住嘴吃面!”
东方愆笑眯眯地看着恕儿,没大没小地说:“颜姐姐,你脾气如此粗暴,日后会不会变成紫川蜀宫里的王后娘娘那般霸道?”又歪着头看向诸葛从容,笑说:“容哥哥,你是不是也要适当教一教颜姐姐功夫?否则我一介毛头小东方可着实承受不起西岭主公的熊熊妒火。”
恕儿“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心想,你容哥哥教我功夫的时候,你还在跟你娘玩过家家呢!转头却见青羽和翼枫相视而笑,恕儿又将怒火抛到了青羽和翼枫身上,道:“两位大哥,你们就要回蜀宫了,从此就在你们那霸道悍妇一手遮天的王宫里笑吧!省得跟我这个脾气粗暴的西岭主公一起颠沛流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必有我师(下)
青羽笑道:“主公,我们是在笑,东方小公子肯定是看你就要抢走他从小崇敬仰慕的诸葛少爷,所以吃起了你的醋,才说你脾气不好。”
翼枫点头道:“而且我们蜀宫里的王后娘娘很好很和善,根本不是悍妇,主公莫要听信外面的谣传。”
诸葛从容将自己碗里的一块鸡肉夹到了恕儿碗中,对东方愆耐心道:“等我娶了你颜姐姐过门,每天都可以教她功夫,也不急于这一时。倒是你,的确应该好好习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厉害得多。你虽人小志大,但一个人的宏大志向,也需要旗鼓相当的能力所承载,否则只能是力不从心、鞭长莫及。你爹教你的越人剑法,其实已经是九州武学之中最上乘的剑法,你只需将这一套剑法练到极致,就能稳坐你这一辈习武之人的翘楚之位。蜀王虽然时常鬼话连篇,但我觉得他对武学的领悟很有道理。他说,习武的至高境界,不是贪多,而是知足。你现在每天向我讨教一堆南腔北调的武学,还不如专注练好一套越人剑。”
东方愆向来敬重诸葛从容,于是收敛了嚣张自大和嬉皮笑脸,正色道:“容哥哥说的是,愆儿谨记在心。愆儿以后再不乱说‘要做习武中人里弹琴弹的最好的,或者琴师之中武功最高强的’这样的话。习武时,我会专注于一套剑法,练好之后,再去贪求别的招式。练琴时,我也会先将一首曲子练好,再去学新的曲子。”
恕儿无奈地瞟了一眼东方愆,嘲讽道:“我看你已经是自大之人中最圆滑的,圆滑之人中最自大的了!”
东方愆喝了口面汤,点头赞同:“这样似乎也不错!”
恕儿和诸葛从容相视而笑。
夜已渐晚,东方愆、青羽、翼枫和三个晟王府的侍卫都已在各自的客栈卧房中早早歇息。恕儿和诸葛从容难得清净独处。两人在客栈旁的酒馆里温酒小酌,恕儿问道:“少爷,那毛头小东方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为何却唯独对你言听计从?”
诸葛从容放下酒杯,握起了恕儿的手,温和道:“这些日子少爷冷落了主公,还望主公不要跟那小东方计较。其实那孩子也挺可怜的,自出生便没有了娘。他是他爹一手带大的,我也是我义父一手带大的,我们都是自小就没娘疼的孩子,衣服破了没有人给缝,习武时摔了一身泥,也没有人催着我们去梳洗。他在军营里被人欺负,他爹不会温柔地安慰他,而是严厉地告诉他,连下等的士兵都打不过,就不要回家吃饭。我小时候,也是一样。义父对我十分严格,马步不扎一个时辰,不让吃饭,若是他来抽查时稍有松动,则饭菜无肉。我能理解小东方的不易,不想让他过得像我小时候那样孤单,所以我总是对他很有耐心,尽量多告诉他一些他爹无暇给他仔细讲解的道理。他对我言听计从,大概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把我当成了他的亲哥哥。”
恕儿轻抚着诸葛从容的手,有些心疼地说:“少爷以后有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孤单。”
诸葛从容心中一荡,不想用再多的词句去掩盖他还尚在回味的话语。他静静看着恕儿,只觉红颜在心,岁月安宁。
恕儿慧黠一笑,补充道:“因为,我会每天都比小东方还难缠地央求少爷教我武功、教我弹琴、教我……”
诸葛从容不禁在恕儿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闻着她发丝间的碧凉凝香,陶醉着说:“好,主公想学什么,少爷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狡诈一笑:“言若尽了,就只能亲!”
——
到得蜀国襄城,东方愆和晟王府的侍卫本该转道去西岭,然后直奔陈国繁京接王妃回楚,但是东方愆死活赖着不走,硬是要随恕儿、诸葛从容、青羽和翼枫四人一同去紫川参加颜姐姐和容哥哥的婚宴。
东方愆乖巧而难缠,圆滑而坚毅,弄得恕儿也没了脾气。
恕儿只得最后一劝,问东方愆道:“晟王和你林哥哥都盼着苏姨姨能早日回到虞陵一家团聚。你临行前也没说要和我们一起去紫川,现在突然改了主意和行程,却又如何回去复命?”
东方愆两手一摊,说:“将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更何况我又没拿着任何旨意,连一纸晟王府的通关文书都没拿!只要容哥哥和颜姐姐的婚宴不要拖沓太久,我们绕道紫川,也浪费不了多少时日。说句不中听的,晟王一家人,分别十一年之久,连他们自己都不在乎一朝一夕,又如何要求我这一出生就没娘疼的小东方来替他们担心?说句好听的,若不是跟着你们一起走,恐怕愆儿一辈子也见不到懿斓宫里的风景,见不到高手榜上的千年老二,蜀王乌邪。说一句最好听的,晟王一家团聚之后,岁岁年年,每天都能在一起,可是容哥哥和颜姐姐的婚宴,一辈子就一次,不可能岁岁年年,天天喜宴。你们一辈子一次的终身大事,我岂能错过?”
东方愆见恕儿仍旧犹豫,于是拉起她的袖子,甜甜自荐:“颜姐姐,你们的婚宴上,容哥哥有他的义父做见证,可是你呢?你孤身一人,都没个亲眷相伴。不如你带着我去,就说我是你的家中小弟!你看小弟我,眉清目秀,文武双全,一表人才,滔滔不绝……总之,绝对不会给你们颜家丢颜面!”
恕儿嫌弃地抽出自己的一截衣袖,不置可否地看向诸葛从容。只见诸葛从容眉间嘴角都是坏狐狸一样的笑意,于是顿悟道:“好啊!诸葛世家的少爷竟然联合了楚国第一谋士的公子来找西岭主公逼婚!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看我孤身一人就好欺负吗?竟然阴谋用晟王的一家团聚来催促我的婚期!”
顿悟之后,恕儿也只得甜蜜而恼怒地束手就擒。她本来写好了一封家书想托东方愆带给颜姨姨他们,却又无奈收了回来。
第一百四十章 紫川之约(上)
蜀地有诗曰:
世外有天宫,邀君到紫川。
琼流洗绝壁,赤霞灭玄烟。
英雄斩迷雾,红颜不相瞒。
仙鹤云中瞰,贤者居懿斓。
蜀国都城紫川是座山城,建在懿斓山的山脚下,地势起起伏伏,一段段窄小幽深的巷子里有炊烟袅袅的百姓人家和文雅别致的书院、琴斋、剑馆、棋舍。恕儿、东方愆以及晟王府的三个侍卫都没有到过紫川,于是目不暇接地游览、评论、赞叹。
因恕儿答应了东方愆让他绕道紫川,与她和诸葛从容一同去蜀宫献剑,再去陈国接苏琴,所以东方愆这几日对恕儿甚是谄媚,常常走在她身侧逗她开心。两人此时并肩而行,诸葛从容则走在他们身后,和青羽、翼枫讨论蜀地武功。东方愆并不觉得山路难行,反而一路蹦蹦跳跳,精神百倍,看到屋顶上黄肚皮的鹂鸟想去抓,看到树上的猿猴也想去逗。恕儿自从得知东方愆是个一出生就没有母亲教养的可怜孩子,也对他多了许多耐心,细细给他讲解她所知道的蜀地风物。
高兴之余,东方愆也和恕儿渐渐亲近了起来,不禁袒露心中所想,对恕儿说:“颜姐姐,我爹若是能像容哥哥的义父一样,带我周游列国而不是学习行兵打仗、阴谋诡计,该有多好!”
恕儿笑道:“你现在才多大,就已经看过那么多兵书,已经学过那么多布阵之法,已经满脑子的诡计多端。你爹对你也是用心良苦,你又何必去羡慕别人?再说,你爹不是也放你出来跟我们一起周游列国了吗?你这次一下子走遍了楚国、蜀国和陈国,还能一股脑将蜀国的懿斓宫和陈国的晋阳宫游览一遍,别说你还是一介布衣小平民,就算是你林哥哥的王爷老爹,他十二三岁时,肯定没有去过那么多地方!你爹也没去过那么多地方吧?”
东方愆摇头道:“王爷以前去过哪,愆儿不知道。但我爹去过的地方可多了!他说他十几年前还去过宋国的白玉宫呢!”
恕儿好奇道:“你爹是晟王的谋士,去宋宫里做什么?”
东方愆无奈道:“他说他就是告假游玩,并没有对我细说。我问他在白玉宫里见没见过宋国的国君,他说见了,就是个五音不全的毛头小子,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我爹他这个人,每次问他什么,我都要请教他好几遍,他才肯开口细说。他要是有你和容哥哥三分的耐心,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仍旧打不过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
恕儿哈哈大笑:“你爹竟然说宋王刘是个五音不全的毛头小子?”
东方愆无辜地点头道:“这是我爹的原话,可不是我编造的。”
恕儿了然:“那大概就是你爹编造的,用来压制你这个大言不惭的小东方的气焰。”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蜀宫所在的懿斓山。东方愆念着山脚石碑上的诗,有些疑虑:“世外有天宫,邀君到紫川。容哥哥,蜀国紫川的懿斓山,果然有仙境奇景吗?”
诸葛从容望着懿斓山顶的云雾,说:“世人皆知蜀国西岭的绝世峰,傲立群山,俯瞰天下,却很少有人知道,紫川懿斓山顶的蜀宫风景,才最是出尘。”
东方愆指向云雾缭绕的山顶,问道:“蜀王居住的懿斓宫,就在山顶?”
诸葛从容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青羽和翼枫,说:“还望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引路。我虽儿时随义父去过懿斓宫,但多年未走这条路,已经记不太清楚。”
上山时,青羽和翼枫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几人跟随在后,一路欣赏懿斓山与众不同的风景。懿斓山怪石林立,却山花烂漫,色彩浓郁变换。虽有茫茫云雾遮掩,竟也毫不寡淡。山路依水而建,百年石阶,蜿蜒周旋。竹林百鸟鸣叫,悦耳动听,更显此间清幽,不染尘世烟火。
诸葛从容牵着恕儿的手,两人走在最后。他低声对恕儿说:“义父此时应该也在懿斓宫中。我们已经和蜀王商议妥当,等我从楚国回来,我们就借用蜀王的地盘起事。可是你我的婚事,我也不愿耽搁。毕竟起事之后,我会东奔西走,实在不忍再与你山水相隔。恕儿,我想一直将你带在身边,但又不想委屈你无名无分地走在我身畔。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告诉义父你的身世,而义父对你我的婚事也绝对不会阻拦。只是婚期……我的确着急,所以才说服了小东方,让他绕道紫川,来参加我们的婚宴。毕竟我们一日不成婚,他就一日不能去繁京。你不会怪我狡诈多虑吧?”
恕儿捏了捏诸葛从容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她甜甜说道:“我自小就没人要、没人管,不是被人随手扔到河里,就是被人随手送给别人,难得少爷如此急迫地想要收留我,给我一个归宿,我又怎会怪你?再说,就算你狡诈如狐,你想要偷的,我也已经给了你。”
诸葛从容明知故问道:“我堂堂诸葛世家富可敌国的商贾阔少,想要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