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恕儿啼笑皆非地拿着怀王剑,道:“既然殿下给了我碧凉凝香的独销之权,我自当按照三年之前所说,献上这怀王宝剑作为兑换,否则便是违背了江湖道义,违背了经商诚信。”于是又双手举起怀王剑,承到了蜀王面前。
  乌邪却避之不及地推开那把剑,道:“什么劳什子的道义诚信?三年之约你来晚了,三年之后,剑我也不想要了,咱们双双毁约,西岭主公小丫头也不必为难!”
  恕儿苦笑:“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带着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在宋宫里大闹一场?还不如乖乖把宋怀王的佩剑还给宋怀王的老娘,岂不是万事大吉?”
  乌邪哈哈大笑:“乖乖西岭小主公,本王听说你大闹宋宫时,可是十分的欢喜!再说你也没有白闹一场,毕竟当时我还是想要这把剑的。此时,却突然不想了,自然怪不得你!不如这样,剑,我收下了。”
  恕儿忙将适才被蜀王推开的剑重新举起到他面前。
  乌邪又大笑着推开剑,道:“剑,我收下了。然后,又送给了你!就当做本贤王和王后送给西岭小主公和诸葛大侄子的新婚贺礼!哈哈哈!”
  恕儿无奈地将怀王剑又系回了腰间,心想,古怪蜀王还说人家药王山的薛掌门抠门,他自己才是抠门乌龟!居然让我自己路远迢迢地拿着自己的新婚贺礼来他的地盘成婚,简直令人……火冒三丈!
  青羽和翼枫站在一旁,看出了恕儿的不悦,两人却齐齐抿嘴,相视一笑。
  东方愆只觉怪人蜀王阴晴不定的脾气,使他的毛头小脑袋,一个头凌乱成了两个。
  乌邪大步跨出赤霞殿,丢下一句:“无事退朝!本王还要勤政!”
  薛媚追了上去,道:“老乌龟,你要真打算勤政,就不要一个月才开一次朝会!”
  乌邪的声音渐行渐远:“本贤王那是体恤臣子,不让那帮老臣动不动就爬上懿斓山顶的仁宣殿。与其浪费上山下山的功夫,跑到仁宣殿来喋喋不休,还不如各司其职,实实在在地替本王分忧!”
 
 
第一百四十六章 落子无悔(上)
  蜀王和王后离开了赤霞殿,诸葛遁迹道:“小容,你们趁着天亮,带颜家姐弟去蜀宫里转转吧,顺便让宫人给他们安排个住处。难得乌兄今日不再与我纠缠,我好不容易得空,想和你萧叔父下盘棋。”
  青羽自告奋勇道:“主公,三年来,你带我们兄弟二人走了许多地方,今日就让我们带主公看看懿斓宫可好?”
  恕儿笑道:“青羽大哥、翼枫大哥,你们不必再叫我‘主公’。献剑之约已赴,你们殿下都不要这把剑了,我也再无需你们做护卫。你们叫我‘颜姑娘’就好了。”
  翼枫嘟囔了一句“颜姑娘”,却挠着头道:“不习惯!还是叫‘主公’好。”青羽也点了点头。
  恕儿拿他们没办法,只好随他们离开了赤霞殿。
  一时间,殿中空旷,只剩下诸葛遁迹和萧寻。伴着远处飞流而下的瀑布水声,二人重开了一盘新棋局。
  萧寻执白子,用的是齐白玉。诸葛遁迹执黑子,用的是金刚玉。
  二人一边交错落子,一边无话不谈。
  萧寻问道:“不知诸葛兄对小容的婚期有何打算?”萧寻虽知诸葛遁迹本名“姜稷”,却还是同其他人一般,叫惯了他在江湖上的化名。
  诸葛遁迹道:“既然小容想要将四**盟和二人婚宴分开办,婚宴,不如就等到中秋月圆。”
  萧寻点头道:“花好月圆时,结发为夫妻。的确是个好意头。诸葛兄,你对小容的教养,甚至比寻常人家的亲生父亲还要好。小容有你这个义父,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诸葛遁迹摇头苦笑:“萧兄过奖了。其实我对小容很严厉,他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多吃了不少苦头。而这苦头,还会越吃越多,或许一辈子,都永无止境。我,不是一个好义父。若他是我亲生的儿子,恐怕,我是不忍心让他搅进这样一滩浑水中的。你看楚国的晟王,七王之祸前夕,便将自己的妻儿送出了楚国,生怕他们在战火里有个万一。可是我呢?我只知道将小容往火坑里推,往浪尖上送。甚至连他的终身大事,都被我们利用做了齐卫婚盟。若不是他为自己开口分辩,只怕咱们三个自以为是的长辈,就要将两个孩子的花好月圆搅和进一场四**盟的战火烽烟里了。”
  萧寻道:“诸葛兄不必过于自责。我虽没有子女,但也深知各家的父母对各家的孩子都是牵挂宠爱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小容自幼被你带大,随你一起周游列国,你们父子二人的感情,早已不是血缘亲情能够衡量界定。他亲口对我说过,你们二人是亦父亦兄,亦师亦友。这样的感情,着实令人羡慕。你对小容是有期许的,所以才推他到火坑里锤炼,到浪尖上磨砺。他肯定也懂得你的一番苦心,不会令你失望。”
  诸葛遁迹长长叹了口气,看着窗外渐渐漆黑的天色,低声说:“萧兄,你我所谋,成,则万世千秋,败,则穷凶极恶。这是一步你我都无法左右的赌局,连我们自己,都是此间棋子。四**盟,齐卫复国,只是起始。有时候,我真的不忍心。我宁愿小容可以和他心爱的女子周游列国、袖手旁观,不想让他……和我们两个一样,一世孤寡。”
  萧寻摩挲着手中的齐白玉棋子,直视诸葛遁迹,道:“诸葛兄,在我们决定下这一盘棋时,就已经没有资格颐享天年,没有资格子孙延绵。成,我们不会名垂千古,败,则连碎尸万段都赔不起我们所造之罪孽。以小容所知,他已经是在袖手旁观。其实四**盟未成,现下反悔,还来得及。”
  诸葛遁迹放下一颗墨黑色的金刚玉棋子,声音凝重而低沉:“落子无悔。”
  萧寻放下一颗纯白色的齐白玉棋子,道:“不逆天下而行,又怎成万古基业?你我都是踩着丹血尸骨爬出来的活死人,又何求寻常人的理解?这天下九州棋,或许能在短短几辈人中,重开一局。”
  ——
  蜀王与王后宴请众人一起用晚膳,菜色齐全,荤素相间。东方愆自幼在硝烟弥漫的楚国长大,连晟王府的膳食都随军中饮食一样规制,他自然是没有体验过锦衣玉食。晚膳过后,他吃得脑满肠肥,笑嘻嘻地对恕儿和诸葛从容说:“颜姐姐,容哥哥,你们真是愆儿的大贵人。要是不随你们来蜀宫一趟,我这辈子怎么会尝得到王宫晚宴之上的山珍海味?”
  恕儿笑道:“你不是还要给陈国王后送家书吗?到时候,你尽可以赖在晋阳宫里,不吃倒陈宫的膳房不罢休。”
  东方愆睁大了眼睛,揉着肚子说:“我这海纳百川的胃,倒是要评判一番,究竟是蜀国懿斓宫的东西好吃,还是陈国晋阳宫的东西好吃。”
  诸葛从容拍着东方愆的肩,鼓励道:“小东方,不能吃的琴师一定不是好剑客。你就这样一路膨胀下去吧!”
  几人哈哈大笑时,青羽和翼枫已将他们领入了空置的览云阁。览云阁中有几处客房,正好分给东方愆和晟王府的三个护卫。
  青羽和翼枫又带恕儿和诸葛从容来到了观竹轩,这是诸葛从容和诸葛遁迹每次来到懿斓宫居住的地方。观竹轩中有片小竹林,竹林深处还有一处僻静客房,与诸葛从容和诸葛遁迹的房间以小竹林相隔,宫人已经收拾出来,正好给恕儿住。
  青羽和翼枫告辞后,诸葛从容和恕儿见诸葛遁迹并未回来,知他晚膳过后又去与萧寻下棋了,于是二人手牵手地离开了观竹轩,去往懿斓宫的最高处,仁宣殿的青石台,赏星、谈心。
  两人在青石台的正中央席地而坐,诸葛从容轻轻将恕儿揽入怀中,问道:“恕儿,你还记得周乐王的《洛华无忧》吗?”
  恕儿点头道:“记得。我最喜欢的一句是,‘北依卫宋,冬有大雪如玉絮,南至巴蜀,夏有繁星点苍穹。’今晚咱们在蜀宫里看星星,说不定过不了多久,等我们收复卫国故土,再到东阳的灵犀宫里,煮酒赏雪。”
  诸葛从容将脸贴在恕儿的发丝间,嗅着隐隐约约的碧凉凝香,沉醉道:“我最喜欢的是,‘执子长乐,一世从此再无忧。’”
 
 
第一百四十七章 落子无悔(下)
  懿斓山顶,夏风微凉。漫天繁星下,流萤闪烁,恕儿靠在诸葛从容温暖的怀中,指尖绕着他垂在肩头的一缕青丝,轻声笑道:“我也算是个周游过列国的人,可是我却连一篇游记都没有写过。现在想来,我若是每到一个地方,便将那里的风土人情记在笔下,如今也能写出一卷书来了。少爷,你和你义父周游列国时,除了《九州百家武学大典》、《九州风物志》、《帝王传》、《兵器图谱》和《杂味集》,你们还编撰了哪些书籍?”
  诸葛从容手中也把玩着恕儿的一缕发丝。他温言答道:“除了放在金滩客栈主公房间的那几本,还有一本《五国重城布防图鉴》。不过这本书写好之后,义父将它放在了周乐王和素仙前辈的墓穴中,永不会为世人所知。义父说,若是有人同时拿到《九州百家武学大典》、《九州风物志》和《五国重城布防图鉴》这三部书,便不知是祸是福。所以他将《五国重城布防图鉴》藏在了周王古墓里。”
  恕儿了然道:“《武学大典》里包罗数家上乘武功,若是落入贼人之手,岂不是会祸害江湖?《九州风物志》看似是一部闲散游记,但其中有各地名山大川的详尽描述,在兵家手中便是最好的九州地图。而《五国重城布防图鉴》,听名字就知道是一本兵家必争之宝典。这三本书,在正义之士手中,就是社稷之福泽,到乱臣贼子手中,就是江山之祸害。怪不得你不将《武学大典》带在身边,更要把《五国重城布防图鉴》藏于古墓。”
  诸葛从容点头道:“其实这些书都是由义父辗转列国三十余年的心血所著,我只是慢慢帮他将手稿规制排序、整理成册罢了。真正是我自己写的,也不过《兵器图谱》这一本而已。至于收录了各地美食的《杂味集》,也是我和义父在闲暇时共同写的。”
  恕儿钦佩道:“你义父真是个奇人!你们的书无论是否被当今世人所知,百余年后,必定全是无价之宝。这些书所记录的,是后世众生窥探前尘往事的唯一途径!就像历任璇玑孤岛岛主的手稿一样,没有忘仙前辈的《不得志》,我们又怎会得知那段纠缠了五百年而至今都不被世人所接受的爱恋?”
  诸葛从容赞同道:“我义父虽然年纪与陈王李忱相仿,并不年迈,但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一代宗师。区区高手榜榜首的名位,根本无法承载他不为人所知的历年心血和千秋功绩。”
  恕儿问道:“是不是历代璇玑孤岛岛主都有编撰书籍的习惯……或是传统?不然你义父为何执着于此?”
  诸葛从容摇头道:“并不是历代璇玑孤岛岛主都热衷于游历各地、编撰书籍。他们的手稿内容其实也参差不齐。有的手稿,甚至就是一些账簿而已。我义父,大概真的满心满眼都是这片九州大地。卫国被灭,他却用战火里捡回的一条命,回报了无数的无辜生灵。”
  恕儿叹道:“可惜你义父这样好的男人,竟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找到能够与他相伴到老的女人。倘若他不是个断袖,就是因为他太过挑剔!不过不挑剔的人,又怎能成为‘一代宗师’?”
  诸葛从容轻点了一下恕儿的鼻尖,笑道:“难道主公以为,天下姓诸葛的人都是断袖不成?不过,你这个曾经女扮断袖的颜老板,就要嫁进满门断袖的诸葛家了!”
  恕儿皱起了鼻子,道:“谁叫你们诸葛家的老祖宗就是个大断袖呢!”随即又邪恶地眯起眼睛,放低了声音道:“你说,你义父若真是断袖,放眼当今天下,又没有周乐王那样的大才子,他这一代宗师,岂不是真的要孤寡终老?”忽然灵机一动,道:“当世虽然没有周乐王,但我认识另一个小断袖,长得俊美无双,才华……”
  诸葛从容无奈地打断道:“怪不得蜀王在药王山时就跟你聊得十分投机,原来你们这些只专注练一套乌衣剑法的人呀,都是‘乱点鸳鸯不靠谱’的!”
  恕儿不禁哈哈大笑。诸葛从容见这娇小胆大的人儿在他的怀里笑做一团,心中登时甜蜜无比。等恕儿笑罢,他将脸颊在她的头发上蹭了蹭,说:“其实三年前与女扮断袖的颜老板在西岭结伴同行时,诸葛少爷也差点以为自己是个家传的断袖。恕儿,幸好我们都不是素仙前辈。”
  恕儿握起诸葛从容的手,缓缓道:“从容,我们是‘生同心,死同冢’。等到齐卫复国之后,我们便放开家国天下的束缚,一起周游列国,为子孙后代编撰更多的书籍,囊尽当今九州之美,让后世一览无余。”
  知我者,已在我怀中。
  诸葛从容忘情地吻上恕儿。良久之后,他喃喃承诺:“等齐卫复国后,我们袖手天下时,就先给九州大地造出几个‘子孙后代’来!”
  恕儿笑捶了他一拳,他努力正色道:“诸葛少爷编撰的下一本书,首先就要收录平梁商会头筹的商策!”
  恕儿笑道:“主公以为,如此甚好。”
  两人静静坐在青石台上,恕儿抬头看向漫天繁星。
  她忽然意识到,懿斓山顶的青石台比白玉宫中的摘星台离天上的繁星还要近一些。小时候,她常和哥哥刘一起躺在摘星台上数星星,而如今,陪着她数星星的人,却已不再是他。
  恕儿叹道:“从容,齐卫复国,真的会始于复国,也止于复国吗?齐卫陈蜀,四**盟,是不是终要踏破宋国山河?赵国弱小,楚国分崩,所以宋国……根本不会有盟军。”
  诸葛从容理解恕儿的忧虑,而他自己,又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担忧?他答道:“恕儿,我答应过你,无论何时,都不会伤你的哥哥刘。当下口说无凭,但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不会反悔。我知道,儿时的感情最单纯、最无暇,甚至会是一生的信任和牵挂。你和你哥哥的感情,就像小东方对我的感情,虽然看似不深,却一直会放在心底好生保存。你放心,你的夫君永不会将你放在左右为难的境地。有我在,四国盟军共同起事,始于复国,也止于复国。收回齐卫故土之后,我不会让他们再用一兵一卒去对付宋国。从此以后,七国止战,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恕儿看向诸葛从容明亮而坚定的目光,两人的眼神胶着了一瞬。
  一只流萤从他们的面前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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