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儿将西岭十门八派实则多数是卫国旧人一说告诉了东方愆,又道:“三年前我的确与他们逐一交过手,但是那时比武的彩头,只不过是些金银财宝,并不如《九州百家武学大典》这个彩头更能令习武之人振奋。虽然比武规则都是点到为止,这场比武选将却速度更快,更加激烈。而且,我虽与西岭的十八个堂主分别交过手,却没有看过他们之间互相切磋。”
东方愆点了点头,手中随着余敌和穆毂二人的长矛、长枪来回比划着。过不多时,东方愆道:“这两个人的功夫,没什么章法,矛不像矛,棍不似棍,而且没有练到各种兵刃融会贯通的境界,就这样不循章法,可见底子并不扎实。”
恕儿笑道:“难道你还会使矛、使棍?”
东方愆道:“军中冲锋时用长矛,砍人时用刀斧,近身搏斗用匕首利器,探子则多用短棍,这样才能闷声将人打昏。只有王公贵戚常佩宝剑以彰显身份,江湖高手则惯用长剑以炫耀身法飘逸。我小时候还没一把大刀长得高时,便在军中用长矛跟小兵打架斗殴,后来为了好看,选择长剑为兵刃,那些刀枪棍棒却也不曾丢下。其实那两个堂主,我也能打败!”
恕儿正听东方愆的大言不惭听得有趣,只见穆毂的长棍飞出,余敌已胜。
东方愆啧啧道:“我现在有些怀疑‘西岭主公’这个头衔,到底值不值得拥有。这两个堂主的功夫,着实泛泛,有必要劳你大驾,跑去绝世峰巅一个一个地给他们喂招吗?”
恕儿笑道:“那时候我在学乌衣剑法,乌衣剑十八式,正好拿西岭的十八个堂主练手。如今我的剑术精进,余堂主和穆堂主看来却没什么长进,但我还是要感谢他们当年在绝世峰不辞辛苦地给我喂招。”
长峰派的堂主站起身来,拿了一把鸭嘴长枪,上前行礼道:“五脚山清风镇,赵达。请余兄指教!”
两把锋刃形状略有不同的长矛叮咣对峙,东方愆却忽然失了兴趣,越过恕儿,问萧寻道:“萧叔父,现在真正的高手还没出来晃悠,若是您也闲来无事,可否赐教棋艺?愆儿自幼学棋,自诩棋艺已与同龄人云泥有别,虽然肯定不是萧叔父的对手,但亦不会浪费萧叔父的时间。”
萧寻并不会武功,坐在青石台上只是出于礼貌,而非出于兴趣,此时听那西岭主公的家中小弟想要下一盘棋,且不论他的棋艺究竟如何,反正可以解闷,于是点头笑道:“青石台上客,都来打破头。喜逢小棋友,不如斗智谋!”
不一会儿,蜀宫宫人将赤霞殿里的棋盘、棋子送了过来,只见青石台的中央是一对接一对的激烈比武,四国的百余名勇士正聚精会神地观看,偶尔还人声鼎沸地叫好。独独齐国一隅,却有一老一少在专注地下棋。
诸葛从容见恕儿孤零零地坐在齐国旧人之中,看她并不转身与他们搭话,显然一个也不认识,故而遥遥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两人离开此处,单独说话。
恕儿会意,起身走下青石台,诸葛从容稍后也跟了过去。
两人走在懿斓宫的碎石路上,离身后的熙攘越来越远。诸葛从容牵起恕儿的手,道:“西岭的十八个堂主恐怕还要认真斗上一番,你三年前就已经熟悉他们的功夫套路,并不需要观看。你若嫌闷,我带你下山,咱们去紫川的小巷子里找些好馆子吃。”
恕儿摇头道:“我并不闷,也不想错过这样盛大的一场比武。小东方适才一直摩拳擦掌地想上场,他却不知,最想上场比试的人,其实是我。”
诸葛从容叹道:“我知道。可是恕儿,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当年我教你乌衣剑法,助你打败西岭的十八个堂主,见你开心,我便欢喜,可是如今,你我婚约已成,我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夫人再亲自上场比武?怎么能容忍一帮粗莽男人,在我面前对你的身法招式评头论足?”
恕儿抿嘴一笑,捏了捏诸葛从容的手,正色道:“我想当齐国的前锋将军,如此便能在战场上助夫君一臂之力。少爷可愿再稍加指点,让我顺利打赢青石台上的齐国旧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比武选将 (下)
诸葛从容蹙眉道:“恕儿,行军打仗、战场杀敌不是儿戏。成百上千将士的性命,都会握在此番比武选出的将领手中。齐卫之军本就人丁稀少,所以才要与蜀国和陈国结盟,可是陈王并不十分在意这场复国之战,而蜀国的将士则太久没有打过仗。齐国和卫国的先锋将军,不会是容易的差事。我们成亲之后,你可以随我一起在军**同谋事。你若担当了齐国的先锋将军,烽烟起时,我有我的城池要去占领,你有你的城池要去攻破,我们两个,恐怕又要聚少离多!”
恕儿放开了诸葛从容的手,直视他道:“从容,这些我自然明白。可是,我想实实在在地为你分忧,不想在军营里当你端茶倒水的婢女。那样取回的齐卫版图,根本就不是我们协力共谋的江山。而且,我是谁,你知道。”
诸葛从容重新握住恕儿的手,温言道:“我知道,你的血脉,不容你对齐国的复国之举坐视不管。可是你没有坐视不管,你会嫁给‘复国盟主’。你的夫君会帮你从宋国版图上拿回齐国之地。我想让你随我在军中,可不是让你给我端茶倒水,而是需要你出谋划策,需要你牵制住陈国半壁商界,陈国才不会在复国盟军和宋国恶战时起二心。”
恕儿挣开诸葛从容的手,肃然道:“只要你的义父和蜀王不去争盟主之位,以你的武功,不知能当多少回‘复国盟主’。牵制陈国商界的事情,不用盟主说,我也会去做。可是你只想到了‘齐卫之盟’,却没有站在齐国的角度想一想。齐卫若是真能复国,你义父自然是卫王,而我舅父,也就是我的义父,便是齐王。可是他身形矮小如童,文不能齐家治国,武不能打仗平天下,空有一个‘齐哀王嫡长子’的头衔,齐国旧人如何忠心耿耿地信服于他?若是齐国内乱,荼毒百姓,今日我们还不如不去夺回齐国江山!只有萧忆的女儿、萧寻的义女亲自披甲上阵,手握重兵,齐国复国之后,才能真正姓萧,齐国的天下,才能真正归心。”
诸葛从容长叹一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我总想着,你就是陈国的颜老板,就是复国盟主的夫人,可是……尽管你不愿公开身份,你终究还是齐国亡国公主的女儿。你,是如假包换的齐国公主。我只是一介草莽孤儿,能碰公主的手,就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又如何要求堂堂公主,能屈尊留在我的身边和我朝朝暮暮?”
恕儿听出了诸葛从容语气中的不悦,她也莫名生起了气。
诸葛从容,一直以来,都是你试探我、利用我、测验我!我过关斩将,一步一步艰辛地向你走来,可是此时,我的国,我自己不能领兵去复吗?你不要总是拿孤儿的身世来装可怜。天下孤儿,若都有你这般际遇,恐怕人人都想当孤儿去了!你是孤儿,我就不是吗?你能当复国盟主,我连一个前锋将军都不能当吗?
恕儿冷冷道:“诸葛少爷,你若觉得齐国将军的身份有失盟主夫人的妇德,我们可以先复国,再成婚。若是到时候,你觉得我并不是你想找的人,也可以顶着一纸空头婚盟,只复国,不成婚。”
诸葛从容见恕儿第一次对自己生气便拿他们的婚约来说事,心中不禁委屈憋闷。他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并不是要剥夺她齐国公主的身份地位。可是此时多说无益,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劝阻,都只能变成横在他们之间的荆棘。
他说:“你我的顾虑都没有错。你想要当齐国的前锋将军,我不会阻拦,却也不会相助。比武场上,你若能赢得了那些久经沙场的齐国旧将,将军的头衔,自然是你的。”于是转身重回青石台,却又停住了脚步,背对恕儿,薄怒未平:“不过,无论复不复国,无论你是齐国的将军公主,还是我卫**营中的奉茶女婢,你我婚约已定,齐卫婚盟已成,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懿斓宫鸳鸯殿的喜宴,你敢去赴吗?”
恕儿看向诸葛从容的背影,反问道:“嫁给你,我有何不敢?”
诸葛从容仍旧背对恕儿,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家国天下事,硬生生横在你我面前,你会选择你的夫君,还是会选择忧国忧民?”
恕儿思索片刻,冷静答道:“我会选择最为要紧的事。刻不容缓的事,自然要先做。至于你我之间,或许会有一时的误解、一时的争执、一时的无可奈何,但是只要我们彼此信任,一切怨怒、一切委屈、一切不知所措,都会由时间化解。”
诸葛从容停顿了片刻。虽然这不是他满心期待的答案,但这是恕儿仔细思考过的答复。不敷衍,不造作。
他将恕儿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刻不容缓的事,自然要先做。
他回身走向恕儿,再一次牵起了她的手,说:“若是连时间都化解不了的,就让我来化解。”
恕儿抬头注视诸葛从容明亮的眼睛,忽然不能理解自己为何能对美人榜首冷言冷语地生气。面前的人,明朗如朝阳,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能令她陶醉。甚至那挺拔背影透出的倔强,也是她的向往。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君心我心。我夫君的喜怒哀乐,就是我心中最要紧的事。”
诸葛从容笑看向恕儿,牵着她往青石台走去。他说:“那些坐在你身后的齐国旧人,有几个是九死一生的沙场猛将,他们的武功招式虽然敌不过乌衣剑法的精妙,但是他们身经百战,招招凶狠,不容小觑。你若想拿齐国前锋将军的位置,就算明日用乌衣剑法勉强取胜,日后战场上可不是一对一的点到为止。等到今日卫国选将结束之后,我速速教你一些近身搏斗的招式,明日或许能用得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八大将领(上)
比武选将第一日选出的卫国左右前锋将军正是西魔门的张恨和骷髅门的许峰。张恨放下西魔大刀,许峰放下一截人骨,两人齐齐朝乌邪、诸葛遁迹和萧寻三人行礼,又对坐在萧寻身旁一袭女装的西岭主公笑着行了个江湖礼。
卫国十门八派的堂主比武结束时,东方愆正好和萧寻下完了五盘棋。东方愆虽然盘盘皆输,片甲不留,却输得洋洋洒洒,心服口服。他恭敬地对萧寻作揖道:“萧叔父的棋艺简直出神入化!愆儿今日才真正领教这黑白天下!”
萧寻笑道:“小公子的棋艺果然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五盘棋,盘盘都能与我下如此之久的孩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公子的楚国方言说得比你姐姐还要顺口,小公子的棋艺师傅,可是楚国人?”
东方愆睁着诚恳的大眼睛,答道:“教我下棋的师傅,名叫方遇,的确是楚国人。”他知道父亲有个行走江湖时偶尔使用的化名,姓方名遇。此时他不愿透露父亲的身份,于是报上了父亲的化名。他却不知,另一个拜过“方遇”为师的人,竟是宋王刘。
萧寻点头道:“楚境分崩十余年,战火却荼毒不掉那里的卧虎藏龙。若是有朝一日,萧寻能和方遇下棋,诸葛家的父子或许能再汇编一本‘棋谱’出来。不知方遇此人,居于何处?”
东方愆道:“楚国虞陵。”
萧寻叹道:“来日方长。”
乌邪走到青石台中央,朗声道:“今日卫国比武优胜而出的两位勇士,张恨与许峰,分别暂定为卫**的左前锋和右前锋。明日齐国比武,还望各位准时前来观战!”
众人纷纷散去,青石台上只剩下西岭十门八派的堂主正在找他们的主公寒暄,诸葛从容也加入了卫国旧人和齐国公主的谈话。
东方愆则惊讶地看着被蜀王乌邪和齐国萧寻双双争抢的香饽饽诸葛遁迹。
乌邪道:“看了一天的比武,你们卫国游侠的武功真是难登厅堂!看得我气愤难耐,真想教教他们那些乌合之众,拳脚到底该如何使用!诸葛兄,你看得不手痒吗?要不咱们趁此夕阳未西下,青石正光亮,先切磋个百十回合再去吃晚饭?”
萧寻道:“诸葛兄,你也看到了,我和一个毛头小子下了一天的棋,棋艺已被带歪,还需尽快找你纠正回来!蜀宫里的饭菜这些日子你早也吃腻了,不如咱们随各国勇士下山,到紫川城中,我的棋社里,吃一顿地道的蜀地家常饭?”
东方愆端详着他自小就认识的诸葛遁迹,心底不禁感叹:“原来所谓的文武双全、人见人爱,说的就是诸葛叔叔!”
诸葛遁迹正左右为难间,只见东方愆站在一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什么坏主意,于是问道:“愆儿,你觉得,我是该去和乌兄比武,还是和你的萧叔父下棋?”
东方愆走上前去,笑着建议道:“愆儿以为,今日萧叔父教我下了一天棋,已经劳累,诸葛叔叔今晚不如先和蜀王殿下比武。明日蜀王殿下教我武功,一日辛苦,诸葛叔叔明晚再和萧叔父下棋。如此便是两全其美!”
乌邪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东方愆的肩膀,道:“西岭主公小丫头的家中小弟,真是比她还要古灵精怪!两全其美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这个毛头小子!”
萧寻摇头笑道:“后生可畏!小公子的棋艺不俗,武艺恐怕也不俗!乌兄,明日你若是得闲,倒是可以试一试这小公子的拳脚。”
乌邪拉起诸葛遁迹的手肘,往青石台中央走去,回头对萧寻和东方愆道:“与人比武,我乌邪向来得闲!只是毛头小子,比武可不是下棋!棋盘上的片甲不留,比武场上就是鼻青脸肿!”
东方愆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问萧寻道:“萧叔父,你山下的棋社,果真有好吃的?”
萧寻笑道:“紫川城内,饭菜最好吃的棋社,棋艺最高超的食客,尽在你萧叔父的地盘。”
东方愆看了一眼被那十八个西岭草包环绕的恕儿和诸葛从容,觉得他们谈笑愉快,暂时难舍难分,又看向青石台上已然剑气恢恢的两位绝世高手,觉得他们也斗得绵绵缠缠,乐在其中,于是希冀地看向比自己略矮一些的萧寻,倒觉得陪自己下了一天棋的萧叔父已经和自己是忘年之交。他问道:“萧叔父今晚若是下山去棋社,可否带我一起?愆儿初到紫川,岂有不去拜访饭菜最好吃的棋社的道理?”
萧寻觉得这文武双全的小友十分有趣,笑道:“自然是没有道理的。今晚小公子也可以暂住山下棋社,明早再与我一起上山看比武。”
于是两个身形相仿的一老一少,结伴朝懿斓山下走去。晟王府的三个护卫,紧随其后。
西岭十门八派的堂主们得以与西岭主公重聚,登时盛情邀请恕儿与他们一同去山下喝酒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