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先煮他那份,不然一会儿串味了他又汪汪哭。”我说,“说起来,你认不认识又博学又会打架的教书先生?最好是会用剑的。”
他往沸水里点了勺冷水,闻言转头看我:“阿弦想为北洛寻先生?”
我点点头:“我不是会甘心呆在原地的性格,但一直跑来跑去又不太适合小孩子的成长。反正他已经化形,也已经学会说话,不然就让他在人群里呆着吧,这样也好找到能一起说话的玩伴。”
他略一沉吟,说:“你之所言,我也并非从未考虑。一月前曲君子也曾来信,说是看不惯官场倾轧,早早辞了官携夫人四处游历,如今有意归隐栖霞开设学馆,不妨将北洛托付给他们。”
十多年前,我们俩在庐州时遇见过上京述职的曲寒庭和谢柔夫妇。曲寒庭也是个经天纬地的全才,琴哥跟他一拍即合,互以君子之礼相待,两个人每次都“祝先生”“曲君子”“祝先生”“曲君子”地喊对方。谢柔也是温温柔柔好说话的性格,夫妻俩都不介意北洛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傻球,反而真心实意地喜欢他。北洛那时候虽然是个傻球,但也知道谁是真心对自己好,分别的时候还嗷嗷哭了很久。
“曲寒庭和谢柔吗?”我想了想,“倒也可以,那过两天去栖霞一趟,把他丢出去。正好之后可以回魔域把声音还给魇魅。”
声音这个东西,其实早早就应该还回去。谁料后来捡到一只对魔域抵触很深的臭辟邪,这件事情就一直耽搁下来。
“不说这个。”琴哥扬唇一笑,拿起漏勺捞出汤圆,我默契地把碗推到他手边,他也从善如流地将熟透的汤圆舀进糖水汤里,“今夜灯夕,可要出去赏月?”
我:“但是出门还得琢磨着梳头发穿衣服,好麻烦。”
他失笑:“这数百年来,阿弦何尝自己梳过头发?”我想了想还真是,又听见他说,“前两日我为你俩又裁了新衣,用过饭后便去试试吧。”
“行吧。”我把猪肉馅的汤圆递给他,“你先煮着,我去叫小破孩吃汤圆。”
天刚刚暗下去,外边的天空就已经陆续有烟花开始燃放,华彩之间还有缓缓升空的孔明灯。街巷张灯结彩,车如流水马如龙,往来游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强壮的琴哥一手抱着乐呵吃糖葫芦的北洛,一手拉着我在人潮里慢慢走过,时不时给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塞出去的小破孩买点东西,又或者是停在摊前猜个灯谜,赢来的小玩意就全算给北洛的。我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竟看见有绿油油的小龙人烟花在天上炸开,颇有一点震惊地捅了捅琴哥:“快看啊琴哥!原来世上还真有小龙人啊!”
琴哥抬头一看,仍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温和地笑了:“阿弦当年说起小龙人与龙星商会时,可是一副笃定不移的模样,怎么如今反倒如此吃惊?”
我说:“唬人的时候肯定要胸有成竹嘛——不是,可是我从来没有在人间看见过这个烟花图案啊,为什么今年就在这里看到了?”
琴哥笑了笑:“大抵是博物学会中人的奇思妙想吧。”
我想了想:“有道理。”
夜后先贤祠庙前有戏班演应节戏,还有舞龙灯的班底搭台演戏。北洛看厌了龙灯之类的表演,就支着脸蹲在台下看戏班子耍刀弄枪,结果看到戏台上兄弟和好如初的戏码,蓦然想到自己小时候颠沛流离,汪地就哭了出来。旁边有个和善的中年人给他塞了颗糖,笑着问:“小兄弟,这是一出欢喜好戏啊,你怎么倒哭了?”
北洛接过糖说了声谢谢叔叔,又抽着鼻子说:“我、我哥哥不要我了,我家里人都不要我了,如果不是先生夫妻俩,我早就死掉了。”
那人闻言也很唏嘘:“别灰心,小兄弟,或许你哥哥只是觉得你这样过得也很好,不敢打扰你吧。”又给他塞了颗糖。
北洛接了糖,半信半疑地问他:“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不瞒你说,我自己也有个弟弟。以前我家里很穷困,弟弟一出生就被爹娘给丢掉了。”他说,“后来爹娘去世,我也不再像当初那么艰难,这才辗辗转转终于又找到我弟弟。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早就被一户富裕的人家当做亲生儿子收养,也就没有去相认了。”
北洛问:“那你为什么不去和弟弟相认?”
他爽朗又豁达地一笑,说:“他现在过得那么好,一点也没有被遗弃的阴影,我要是为了自己作为兄长的虚荣去贸然相认,岂不是又令他因当年旧事伤心吗?我是个胆小的人,戏文里演的这些我做不到,我只要知道他一直过得很好,就可以了。”
北洛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小灯送给他:“跟弟弟分离,你也难过。这个你拿去。”
他也不推辞,接了灯又摸出一块糖塞给北洛,说:“小兄弟,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和命运,但是要看开点,无论你原先的家人是因为何种原因将你丢弃,不必强求自己原谅。日子还很长,不要执着于那些注定不会回来的缘分,要懂得珍惜眼下,明白吗?”
北洛捏着三颗糖,坚定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那人放声大笑,在敲锣打鼓的戏曲声中隐入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了。
其实小龙人烟花是琴哥委托博物学会的人研究的xd,座谈会回来那么高兴也是因为他得知晚上博物学会的人会放小龙人烟花炫技。
《江湖豪客传》,即《水浒传》,元末明初时成书,作者施耐庵(1296—1370)与罗贯中(1330-1400)。《平妖传》又名《三遂平妖传》,是罗贯中所著神魔小说,有二十回(吐槽:这部小说结构不咋精巧,胜在浅显好玩,估计是罗某人早期作品,他后面瞎编三国演义就成熟多了xd。晚明冯梦龙大佬把平妖传编成了四十回的,结构行文都要成熟得多)。大小两个都在看造/反故事23333。
明初定都南京(1368-1421),曲寒庭夫妇从中州(河南)进京述职会经过安徽省,河狸。
第17章 退休远游
关于我们把菜辟邪丢在栖霞方仁馆却自己跑到辟邪王城这件事,归根结底要怪那个叫云无月的魇魅。
我和琴哥慢悠悠地边走边玩,先去了北境,又得知云无月早几百年去了辛商城,就转道去了辛商城,又在戢戮口中得知对方因为帮助辟邪而意外受伤,以至于不但没赴约还又将约定推迟了数百年,现如今正在辟邪王城的古厝回廊里养伤。我本意是叫戢戮去天鹿城捎东西,结果他意外地非常厌烦辟邪族,坚定地选择了拒绝。
所以现在我和琴哥就站在光明野外,默默地目睹了那个看起来很快就要狗带的叫做玄戈的辟邪王明明带着马仔却非要装逼单杀独眼龟龟怪的全程。
我有点新奇:“这个王辟邪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暴毙了诶。”
“……旧伤极重,新伤亦未愈合,的确时日无多。”琴哥略微沉吟,“年纪尚轻,想来应是北洛之兄。”
我抱胸看他:“你想救他?”
琴哥:“即便陌路相逢,到底医者扶伤为责,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我点了点头:“也行,要不然就干脆叫他们把声音送给云无月好了。”
他点点头,道:“亦可。”
玄戈已打开了却邪之门,五只辟邪正准备从中通过。我将环刃组为长弓,冲着他们丢了个井仪。
然后他们几个全都直接当场裂空落到了我们俩眼前,满脸的戒备警惕和迷惑。
毕竟是辟邪王,和身后的马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玄戈很冷静地开口:“两位造访却邪之门,是为何事?”
琴哥:“在下与夫人不过是路过此地,想要寻一小辈而已。”
玄戈:“二位的小辈,是我辟邪族人?”
琴哥:“并非,是那位被唤作霒蚀君的魇魅,若是阁下方便,代为转交亦无不可。”
玄戈思忖一下,爽快地答应了。我从背包里掏了掏,半天才掏出云无月的声音递给他。
琴哥看了眼他腰际的血色,温和地说:“阁下的伤,似乎已经伤及神魂。若在下未曾猜错,恐怕是与始祖魔交手留下的伤痕吧。”
玄戈很平静:“不错。”
琴哥忽然转头看我:“阿弦,龙血草可还在?”
我点点头:“九十九朵,都还在。帝女玄丹十香返魂丹上品金疮药栎津草鹿活草雪颜丹都在,都可以给他吃。”
琴哥:“……雪颜丹就不必了。”他转过头,对玄戈说,“在下略通岐黄之道,若阁下愿意,不妨让在下试试。”
正主还没说话,后边的小弟倒是一下就激动起来:“你、你真能治王上的伤?”
琴哥自信而温和地微笑着:“不敢说十成把握。”
玄戈想了想,可能是觉得我俩毕竟和霒蚀君多少沾点关系值得相信,带着我俩进了却邪之门。
玄戈并不急于治伤,而是先去了一波离火殿,当然具体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叫了个辟邪近卫给我们当导游。
时隔四千年,天鹿城被修的很豪华很气派。我跟着琴哥在城中走过,被辟邪的财大气粗和高级审美震惊了。
叫做应垒的温和辟邪还非常尽职地在前面给我们俩介绍各大景点:“二位,这便是我天鹿城的四极书阁。”
如果不是因为会被当成神奇强盗,我甚至想把天鹿城的房子平地铲起放进背包。
但是体面人是不会这么干的,我只能默默控制住自己试图掏出铲子的冲动,用假笑回应对面等待夸奖的期待眼神。琴哥也神秘微笑,看不出在想什么。
应垒有点失望:“两位对四极书阁不感兴趣吗?”
琴哥:“阁下的意思是,在下能够进入其中一览藏书?”
应垒:“唔,应当不能。”
琴哥:“那便是了。”
我抬臂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忽然间余光一瞥,看见应垒身后飞快窜过的一只黄金肥田鼠。
天鹿城周围收容了许多小族,但竟然能在这看见久违的黄金肥田鼠,我还是有点吃惊。
我:“你们辟邪族还收留金毛鼠,是打算留着当口粮吗?”
应垒:“您说笑了,这只松鼠是跟着羽林回来的,就一直留在城中乱窜了。”
我:“羽林?”
应垒:“是啊,羽林在人界呆了十年,前些日子终于找着了我们的北洛大人,便将他带回来了。王上去离火殿,也是为了见北洛大人。”
琴哥若有所思:“……北洛?他竟会甘心随你们回来?”
应垒露出一副欲槽又止的表情:“大概吧。”
“十年?”我深刻地沉思了一下,转头问:“你说我们跑多久了?”
琴哥也掐指算了算,迟疑着说:“以人界的时间算,似乎已有二十年了?”
我:“……”
这波属于是把菜辟邪托管幼儿园后直接缺席童年了嗷,这给他撞见了不得给我俩一人一大比兜子?
我:“没关系,我们治完辟邪王就马上跑路,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无事发生好吧。”
琴哥无奈地摇头:“……倒也不必如此。”
我:“没关系,我包里还有谢衣做的菜,如果他真的盛怒难却我就给他吃东西赔罪好吧。”
琴哥:“让兄弟俩躺在一起等待医治?”
我:“不然呢。”
应垒:“你们在说什么?”
我:“没什么,你幻听了。”
我们仨正边走边聊天,迎面走来一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红毛猛男辟邪,猛男辟邪叫羽林,身后跟着腰力微弱的黑衣菜辟邪。
黑衣菜辟邪长得和玄戈一毛一样,炸得和黑毛丹一样的高马尾脑壳上顶着【北洛】俩字。
本来牛逼哄哄又冷又酷狂霸拽叼炫的北洛看见我俩,当场表情就变得震惊无比。
我:“真是人参和醋不相逢呀小朋友,小朋友你吃了吗小朋友。”
北洛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变成了=-=,他礼貌而无语地向琴哥问了好,说:“你们怎么会在这,总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我:“想多了。我们俩纯路人,路过这里的时候琴哥看你哥快死了,他不忍心丢下你孤家寡狗一只,就打算大发慈悲给你哥抢救一下。”
北洛挑了挑眉,不明意味地低声呵了一声。
琴哥问:“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古厝回廊。”北洛摊了摊手,露出手中的声音和信物,“那家伙把这两个东西塞给我后,就让我去那一趟。”
琴哥略微颔首,温和地吩咐道:“要注意安全。”
北洛也点点头,说:“好。”越过我们走了。
仅仅一天一夜,期间玄戈已经经历了一系列治愈外伤内伤狂嗑龙血草和各种难吃得不要不要的药物的粗暴疗程。
琴哥毕竟是旷古烁今的超级奶妈,经过他一通操作,玄戈身上Debuff虽在,但hp被补得很高,再也没有了狗带的风险。
给玄戈整完陈年老伤后,琴哥又开了很长一串药方,吩咐玄戈不得再动用妖力,至少需要休养百年才行,否则自愈能力极难恢复。由于天鹿城乾坤阵枢需要辟邪王用自身的妖力维系,听见这话的玄戈和他老婆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那种“啊不得不让弟弟代我称王了”的看似无奈但十分暗爽的表情。
菜辟邪下放农村三百年后终究逃不过被抓去当薪王的命运了属于是。
我说:“你确定你那愚蠢的小老弟会甘心?”
玄戈:“他已答应了我。”
琴哥也有些感慨:“北洛虽对亲族有些怨怼,但并非完全无心之性……恐怕权衡之下,也仍会接过重担。”
玄戈终于听出点子不对劲:“听前辈的口气,似乎颇为了解北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