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大人将大部分的偶人都放在了开凿驱水上,”老者愧疚道:“耽搁了秦国的战事,郑国实是不敢居功。”
这位是之前韩国的水利官员,名为“郑国”。也是几年前陆千秋欲要引渠导水时需要的人才,与一些贵族不同,他倒是很快地就接受了陆千秋的延请,他在韩国一直郁郁不得志,到了秦国后,蓦然得此重任,心中很是感慨。
赵高在后面轻声道:“战事并无纠葛,倒是水利之事,惠及关中无数百姓,流芳后世绵绵,乃是利国之策。陛下之心,爱民如子,如昭昭日月,无人不可见。陛下是不会错的,再行推脱,才是伪饰,你该是接收下来……”
陆千秋笑了起来:“赵卿知我心矣。”
老者便一拜再拜,心中感激地退了下去。
“水利之事已了,”陆千秋道:“国内空缺的粮食也再度充盈,接下来的几年应当会收获丰年,将士们也应该从之前的跋涉中休整过来……”
他接过了卢敖他们记载下来的诸多研究,最后想了下,提笔在轻薄的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既然尔等都是在三月之内成功感应到‘灵气’,”陆千秋道:“那便让城外的军队随你们去终南山上锻炼百日吧。蒙恬已在宫中呆了很长的时间,估计是早就有出征立战的心思。年轻人,哪一个不希望自己能建功立业、潇洒驰骋?我可不准备再拘着他……”
也是蒙恬一直在城中抓捕它国的间谍,否则若是听了陆千秋这话,一定会立即过来为自己请罪。
“等他们有了灵气,将与楚军的差距再拉开,”陆千秋笑道。哪怕是有如此多的优势,在每一次的决策上,他也走得稳稳当当,不留下丝毫的空隙,“那时就是要开展这最后一场交战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互相对望,他们已经想象到了楚军那时的模样,他们心中有激动的、有期盼的、也有敬服的。他们已经看出,陆千秋这是尽力让秦国的军队不出现过多的损伤,为此他甚至是让那些兵卒们率先接受“仙道”的洗礼,这实在难以想象会是一位君王能做出的事。
而这一百日的冲刷,在日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改善过后,终于有了一个为所有人共同接受的名称——“百日筑基”。一百天,从凡俗脱胎到仙途,象征着凡人踏上仙路的最初,而那个时候,“百日筑基”已经是秦国上下,无人不知的了。
陆千秋放下笔,端详着自己写下的四个字,结束了这一次对于仙宫成果的考察。
第161章 秦始皇(二十一)
百日筑基后,成功的秦国的士兵有一万人。他们的训练场被设置在了终南山上,每天都有大量的粮食与衣物送上山去,他们在这里练习排兵布阵,每日清晨的时候,都按照那些方士们的指示,想象自己的腹下拥有一团氤氲的雾气。
那些方士们不辞辛劳地为他们改善体质,一些珍贵的食物与宝物都毫不留情地用到他们身上,其中进度最快的是蒙恬——作为即将统领这支特殊军队的将领,他唯恐自己落到所有人的后方,疯狂般地感悟着那股虚无缥缈的“雾气”。
先行者总是艰辛的。没有什么奇异的功法,也没有按部就班的教导,一切都在一种原始而野蛮的方向上开拓着。一直到一百日后,蒙恬运用起那种能量,从一百人的围攻之中将所有人打倒,这样一场具有标志意义的训练才算是落下了一个帷幕。
而这个时候,也终是到了要将最后一个国度攻下的时日了。
楚国王宫。
楚王负刍猛地甩出一个银酒杯,酒杯落到一只木色的袖珍小鸟身上,他铁青着脸对自己的大臣说:“你不是说秦军还要过一段时日才会出发吗?”
他的丞相伏在地上道:“昌平君送过来的消息确实是如此说的啊!秦王被一些讲鬼神的方士所迷惑,竟想要让自己的军队获得刀枪不入之力,这等荒唐之举,实在难以相信会是一位即将一统中原的君王所为。他埋伏在山下的士卒近期还看见有食物与水被送上去……”
项燕叹了口气道:“昌平君暴露了。”
楚王颓然道:“他们出动了多少人?”
“大概有三十多万……”负责军事的兵部官员说出个不确定的数字。
“领兵者为谁?”项燕问。相比较于军队,他更关注一支军队的主帅,因为他知道,将领才是一支军队的灵魂。
“应该是王翦。”官员道。
项燕立刻就凝重起来,他深知这是一位老成持重的敌人,他不似年轻人,会犯贪功急进的错误,而这也代表着,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战斗。
楚王惶然道:“项将军,我们从天星院中偷……取出的东西有用么?”
项燕眉目有些黯淡:“派出去的人一大半都被抓了起来,侥幸进入的,也没有多少线索。天星院中的东西若是全放出来,绝对能改变这个时代,可是,其中并没有我所想像的大型的战争利器。”
“赵国与燕国边界带回来的土壤也让人研究过了,”项燕道:“除开那些高温制造出的黑土以外,剩余的部分,有一位工匠认为那很有可能是与方士的炼丹炉有关,他是个木匠,曾经给那些装神弄鬼的骗子们制作过架子,觉得那些东西闻起来和炼丹后的残渣有些类似。”
楚王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那些方士们还有这作用?那他研究出来了吗?”
项燕胸中憋了口气:“他在一次尝试中被炸死了……后来又牺牲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没办法,我们完全没有办法……我们太急了,时间也太短了,带回来的土壤中混杂了太多的东西,如果还有时间的话……”
他重重锤了一下柱子,只觉着整个人充满了一种无力的焦躁感。
“你的意思是,”楚王登时就大怒起来:“这么久的时间,我们都是在做无用功?”他双眼睁大,像是要将那些“废物们”立时吃下去一般。
可他不能对项燕做些什么。因为项氏一族是楚国上层中重要的一环,而除开他以外,楚国也没有其它能统帅军阵的人才。
不论他们想与不想,秦国的军队终是渡过了淮河,向着楚都寿春而来。王翦坐在车轱辘滚动的战车上,在他的身后,是身穿黑甲的排排兵列,在他们的上空,秦黑色的旗帜显得既威严又凛冽。
项燕带出了楚国绝大多数的军队,四十万人的方阵遮蔽住了淮河之北全部的区域,他们穿着青铜的甲衣,手中持着矛与锏,一部分人的面上显出坚毅的神情。
他们行动的速度很慢,从寿春到淮河,他们整整走了十三天,这让秦军直接渡过了大河,在一边的大地上才开始相遇。
这不是因为项燕畏战,而是他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对他们己方有利的时机。
王翦从战车上站了起来,他披着厚重的盔甲,手中持着心爱的剑,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到他的脸面上,他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有了料想。
“你是故意的啊,项燕,”他目光深邃:“就那么惧怕我秦国的‘朱雀’吗?”
接连十三日的晴天,终是让他等到了今日的雨水。项燕已经打定了注意,若还是没有自己想要的天气,宁愿暂避锋芒,也不与秦进行正面的交锋。
天空很快就昏暗起来,大风呼啸鼓声,将旌旗吹得摇摇晃晃,雨点爆豆一样倾盆拍落,将人的皮肤打得生疼。视线中是一片白色的雨的急箭,视野被限制到三尺以内。不一会儿,士兵们身上的甲胄就变得沉重无比,手中的武器也开始打滑。
王翦知道,这一战,就算他想要退后也不行。因为这是敌人等待已久的,并且在他们的背后,是刚刚渡过的澎湃的淮水。
“可惜,”王翦将眉毛高高挑起:“你不知道我们这里还有另一股的奇兵。”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完全是一种得意的欣喜,因为相比较于他这段时间里遇见的所有敌人,这位老将无疑是极为幸运的。他身后有秦国、有秦王,有那些秦王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助力,这都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打着一场场的战争,而是在轻轻摘得一次次胜利,而在这期间,他连付出的代价都出乎意料的小。
“将士们!”项燕骑在枣红色战马上,任由雨水从他的面颊边流落,他大声吼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战斗!我们必须要将这些侵略者们打出去,否则的话,我们身后的楚国、我们在楚国中的家,国君与亲人们,都将要成为过去!”
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悲愤的感情,但磅礴的雨声掩去了他的嘶吼,本来就不能传出很远的动员的声音就更是只有身边百多人能听见。项燕自己也知晓这一点,但他还是怒吼道:“为了楚国,前进!”
王翦听见大地震动的声音,他知道敌人已经开始冲锋。他没有发出正面怼上的指示,只微微偏头,其身后一位包裹在灰袍中的一位瘦长中年人就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从队列中走出约有五千披着盔甲的人。
他们藏在头盔下的面容只有隐约一点,身高比起常人要高出许多,哪怕是面对奔涌而来的锥形的敌军,也没有一丝恐惧的感情。
项燕挥刀斩下一名敌人的头颅,对方的脑袋在地上滚落几圈,露出一张灰泥组成的恐怖的脸,没有脑袋的身体居然还能继续突刺,猝不及防下,他□□的马匹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惊惧之中,他再连出几剑,将其四肢俱都砍断。
“居然都是真的?!”项燕咬紧了牙:“这就是在韩国那里出现过的东西么?”
“现任的秦王到底得到了什么,”项燕面上留下的雨水就像是眼泪:“连这种不该有的东西都弄出来了!”
他望着身边倒下去的楚国的士兵,其中还有他所信赖依仗的心腹,心中就宛如刀割般疼。他咆哮一声,战马长嘶后冲锋,将接连三四个的偶人冲到破碎。
他在这边痛苦,殊不知,站在王翦身后的灰衣方士也在心疼。他心疼的是这些偶人们的造价。实际上,若非是大幅度降低了这些偶人们的灵性,像是“章邯”与“章澜”那种的,他们最多也就只能带过来十具。真正无双的,都被那位百里氏充进了秦王的近卫队里。
王翦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他微眯着眼睛,听到身边的方士叹息着给出提醒后,又再一次招招手。
蒙恬从一边缓缓策马而来,他年轻的脸上满是刚强与坚定。在他的身后,那一万名有所成的士兵已经组成了一个特殊的军团,他们拥有着更快更强的攻击,也有着更厚与更重的防御。他们心中满是迫不及待的喜悦,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将要用敌人的血,来验证他们那百日的成果——他们绝非虚度!陛下赠予他们的,他们将要用全部来回报过去!
王翦点点头,对着蒙恬道:“我会在半炷香之后让大军冲锋,希望那个时候你们可以尽量取得最大的战果。”
“那是自然,”蒙恬尽管对王离很有意见,但他对于给秦国立下功勋的王翦还是非常敬重的。他的个性沉稳,不会在战场上让个人的情感左右局势,他回答道:“这种天气其实也对我们有利,我们的人数有些少了,若是被几人一齐围攻,很有可能会造成更多的伤亡。”
而现在,尽管秦国的一些手段被压下,但项燕对于整个楚军的掌握也被拉到最低。他就算注意到了这支军队的特殊,也不会有办法让所有人都能反应过来。
他咧嘴一笑,沉稳的脸上流露出狰狞,猛地抽出随身的长剑,剑尖斜指上天,他的声音笼罩住了身后的队伍:“诸位!为陛下开疆拓土的时候到了!所有人,随我冲锋!”
“吼!”一双双烈火般的眼睛在他的身后陡然亮起。
第162章 秦始皇(二十二)
新部队的冲锋没有引起楚**队的注意。既然为了避开秦国的“朱雀”而选择了雨天,那么就要忍受大雨带来的一系列的问题。战斗上的艰难、指挥上的失利、马匹的打滑、视野的遮蔽……项燕踩踏过一处泥水,一刀砍伤了一位秦国的兵卒,鲜红的血与雨水混杂在一起,他竟有种麻木的欣喜感。
终于是真正的人了吗?他苍凉一笑,只觉着自己的努力并不是什么用也没有,但……代价太大了。他环顾四周,对于楚国只能用将士们的血肉之躯换来那些假人散架的这一点,感到说不出的悲愤与痛苦。
他仰天长啸,转过身就冲着秦军的方向挥刀。他砍过了十几人,就在要继续往前的时候,一柄锋利的长剑从雨幕中突破而来,一位明显是敌方大将的人物从前方冲刺而来。
黑色的大马带来强烈的冲势,项燕只觉着自己的刀锋上承受了十分巨大的力量,他必须要握紧了刀柄,才能让自己的武器不至于从手中滑落下去,他往后连退好几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马儿嘶鸣一声,马上的人目光冷如冰,他回转过身来,项燕只看见了他年轻的脸,还有他手中百锻的铁剑。
这绝对是敌军中将领级的人物,说不得还是秦国中世家的哪一姓……这些猜测在项燕脑中飞速掠过,他猛地往前冲去,想要趁着对方还没有缓过来的时候给对方造成伤害。骑兵对步战自然是占有优势的,可在许多人混战的场地里,马匹只会锁住你的行动能力。
那人在马上一跃,整个人往侧面一滚——他的反应极快,身手速度也快速得不可思议。项燕持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心蓦然沉了下去。
王翦在战车上等待了一会,雨势虽然很大,但他仍然对整个战局有着全面的掌控。在静候了半晌过后,他闭了闭眼,挥剑下压道:“轮到我们上了!去吧!向前!进!”
脚步一齐踩踏的声音轰然响起,二十多万士卒带来的威赫,连大雨也没办法将之掩盖。高举秦之黑旗的小将涨红了脸,他将手中的旗杆握得紧紧的,仿佛是握住了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大雨像是要冲刷干净这片土地,两股洪流在淮水之岸撞击在一起,不断的有人从中倒下,他们从破开的盔甲中无神地仰望着这片天地,手中的武器早已不知滚落到了哪里。项燕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只觉着整个人都冷到彻骨,对面的敌人就像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每一招给他带来强烈的压力,完全不似他这个年龄人所有。他只觉着时间被无限地延长,他已经没有办法感应到周边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