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也没能看到,楚国的军队开始被渐渐打散,那最先冲过来的一万人就像是锋利的尖刀一样,将楚军的气势剜断、将它的脊梁打碎!战争就是一方压倒另外一方,黑色逐渐占领了这片土壤。
天空中响起了雷鸣,所有的鲜血与死亡,都在这震荡的天气中随着雨水流去。蒙恬从面前敌人的身上抽出了自己的剑,就算是经历了百日的筑基,他也还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位楚国的老将打倒。这位项将军在最后,爆发出了惊人的毅力,硬是又拖住了蒙恬半刻钟,令他无法对其他的楚军出手。
就算彼此敌对,蒙恬也还是为他对楚国的忠诚、对战斗的坚持感到动容,但这也阻止不了他将剑送入他的胸膛。身边战斗的声音渐小,他最后看了这位将领一眼,转头就向着另一方冲杀而去。
因为他对于秦的忠贞,不会比任何人来的要少。
…………
咸阳城。
陆千秋与赵高在观雨。
这边的雨并不大,就像是一串串的珠帘一样,悬挂在天地之间。乌云也并不厚重,只风轻轻一刮,就令天上的云变得浅淡,雨织也变得断续起来。
“赵卿,”陆千秋忽然道:“现在我秦国的军队应该是在与楚国交战了吧?”
赵高恭敬道:“也是时候了。那楚国一开始的时候假作不曾反应过来,但现在想来,或许是为了等待一个好的时机吧。”
陆千秋道:“楚国被攻下后,这个战国的时代就是真正结束了。”
赵高低眉顺目道:“接下来,就是陛下您的时代了。”
陆千秋摇摇头:“是所有人的大时代。”
赵高没有反驳,尽管他在心里依旧认为,自己的话并没有错。他曾是一位罪人,因母亲之故,是为这咸阳城中最卑贱之人。在有一次被人推着往前走的时候,遇见了当时还是王子政的陛下。他意识到自己唯一改变命运的时候来了,他挣脱了监守者的看视,为了躲开向他抓来的手,还用牙齿啃下了对方的血肉,只为了奔逃在王子政的面前,向他叩头乞求,恳求他拯救自己于火海。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王子政愿意向他伸出自己的手,这一点就足以让赵高感激报答了。可赵高也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人,感激虽有,却绝不会为其效死。而这样的想法,到了现在,似乎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陆千秋没有介意他的沉默,他在心里有许许多多的预算,但这一切,都要在将这个国家统一之后再说。
这个秦国即将乘上一辆高速的快车,有些人,也是时候该放出来了。
…………
吕不韦出狱的时候,已经是当初的七年后了。除开那些准备与等待的时日,陆千秋征服其它的六国,其实只花了三年多。而就是在这七年中,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了变化。
他的头发很久没有修整了,灰色中夹杂着白丝,显出一种苍老的落魄。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手脚都有一截露在外面,且都被用枷锁困住。似乎是有些不适应,他微微低头侧面,让阳光不至于射进自己的眼眸中;他的脸色消瘦中透出苍白,手指间残留着经年累月的污垢。
狱卒上前来给他解开束缚,文信侯府的人正在远处激动地望着他。他抬起手,想要环顾四周。在所有人眼中,这位被捆住的昔日相邦动作慢慢吞吞的,像是被囚禁的生涯磨去了昔日风度。
吕不韦确实对这个世间产生了一点接受不了的陌生感。但那不是出于他本身,而是在归来时,一路上听到的、见到的、了解到的……
那些在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那些从未见过的新奇之物;那些人们随口谈论出来的东西;那些有关秦以外的其它国家的事……
感觉就像是一觉醒来,天地都发生了变化。入狱时秦国还是秦国,出狱后,秦还是秦,却是一统了天下的秦。这让吕不韦再怎么镇静的心思,也不由得产生物是人非之感。
他在狱中还留有大量的手稿……来不及想这些,他急切地需要了解这几年里情势的跌宕起伏,最起码他要明白,秦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秦王又是有着怎样的手段,竟然可以完成前几代君王谁都妄想完成的伟业!
他知道,七年前的自己与七年后的他绝不相同。完成了统一大业的秦王在国内的声望必然高到离谱,与如日中天的对方相比,他这七零八落的侯爷早已没有了昔日的辉煌,就算他回到了相邦之位,面对如今的秦王,也只有乖乖伏首的份!
…………
楚国终于大败而归。楚王在寿春宫后殿里被王翦擒住,秦咸阳六国的王室再添一员。楚国的抵抗是出自这个国家的历史与性情,他们的军队与民众都十分顽强,可在秦国的铁骑与刀兵下,这些都无法挽回它成为历史一部分的事实。
之前齐国投降的时候,咸阳城中欢庆了三日。等到此次再无敌国的时候,陆千秋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仪式,秦宗室之人全数出席,既祷告上天以后,向着全天下的人们公开宣布——
大秦,将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一个国家!
比上次还要热闹的庆贺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无数咸阳城中的人都为这改天换地的壮举感到激动与兴奋,那些天星院创出的东西只是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的生活,一统天下,才是无比激烈、也是无比深刻的的滔天浪潮。
没有人想到,这才是一个开端,一个真正的、开启了后世无边盛世的开端。哪怕是日后,他们深入到了一个不可想象的地步,大秦的统一也是其中影响最深远的事迹之一。
第163章 秦始皇(二十三)
天气晴。明净的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像洗过一样蓝湛湛的。远处的山峰高入云端,遥遥望去有如水墨仙境般渺远。一切好似从前,一切又都好似截然不同,这种难以忽略的割裂感让吕不韦生出了隔世之感。
这大概是所有从封闭中走出的人都会有的想法。
咸阳依旧巍峨,中心的咸阳宫充斥着秦人特有的恢宏大气的风格,吕不韦仿若瞧见那位一统了天下的年轻王者端坐于其中的威严的身影。他出了好一会儿神,只觉着从前的自己就像做梦一样,梦醒了,就该从那种执掌大权的幻觉中清醒过来,他刚想要感叹一声什么,面前的秦人就打断了他的畅想:“你还不上车么?”
吕不韦回过神来,面前那浓眉大目的秦人不识得他的身份,对这位磨磨唧唧的老头子很不客气道:“别杵在那里,陛下让这辆车开放,想要尝试的人太多了,让你们这些老人家免费乘坐一下,是为了给你们尝个鲜儿,后面排队的人还多着呢,别让其他人等急了。”
虽然说话很不客气,但这汉子动作却十分小心,在见到有人颤颤巍巍走来的时候,还特意去搀扶一下,自然,像吕不韦这样行动能力尚好的人,也就被其无视了。
吕不韦哑然失笑,他有些新奇地走进这木头制成的大车里,里面的空间很宽敞,一张张的椅子排列分明,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位面带雀跃的老秦人,他们一遍遍地抚摸着这木制的车子,浑浊的眼中是满溢出的好奇:“真奇怪,拉车的马哪里去了,莫不是藏在车子的下面?”
旁边就有人道:“老厨头,不懂就不要乱猜,我儿子和我说过了,这车子是有几百个的小人在底下举着跑的,马那么大,怎么可能藏得下?”
“怎么可能有小人,”一吹胡子瞪眼的人立即就反驳起来:“这分明是天星院制造出来的轮摆,它需要的是一种特殊的东西来驱动……”
见好似有人很懂,其他人就纷纷凑了上去,一脸赞叹加仰慕地在旁边倾听着,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仿佛褪去了一生的愁苦,每一寸的面容上,都是一种对于未来虔诚的向往。
吕不韦叹了口气。他自是知道战争是不好的,但有些时候,战争却又是万万不能少的,可更多时,战争都是被掌握在上层的野心家手中的。他在很久以前就以为,这个国家与其人民,必然要为那一代代秦王的野望付出他们的代价……而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有这样的王啊,他只能这般感叹。
木车开始行驶起来,它行驶的速度很慢,就像是一个人正常地在走路。可即使是这些,也引起了车上人此起彼伏的惊叫。这辆车要从东门行驶到西门,再从北门到南门,最初它出来的时候,还需要城中的卫队来维持秩序,但等到它每天都在不断的行驶之后,人们的好奇心就渐渐被压了下去,因为他们都知道,在不久之后,会有更多的车被生产出来,到那个时候,他们每个人都能够有乘坐的机会。
而就在它开始滚动的时候,吕不韦不由得紧紧抓住了前面的横杠。他以为他可以镇静沉着地坐完这趟的路程,可其实事实是,他在第一刻就忍不住慌张起来。
此起彼伏的叫声中,吕不韦终于从这趟短暂却有趣的冒险旅途中走了下来。他刚往下踏出一步,一只早就追着他跑的小巧的木鸢鸟就顶到了他的额头上。这只鸢鸟带来了最紧急的消息:“速归!王上相召!”
吕不韦立刻就严肃起来。他不敢再拖延,用最快的速度往文信侯府中赶去,他刚回到侯府,还来不及换衣服,就被等在这里的宦官给带进了王宫中去——他早已不再是从前的相邦了,是无有官职的素人,自然也就没有了那些特权。
索性陆千秋也不在意这些。他召唤的也不只是吕不韦,而是所有在秦任职的核心的官员。他们刚刚经历了一轮考察,每一位所有的信息,从出生到现在,都已摆在了陆千秋的案桌上,他亲自阅览了过后,才将通过的人一起唤来。
秦王的威势愈发的重了,没人敢透过那垂下的旒珠去注视他的眼睛。大臣们分为两列,呼吸声也放缓到最低。明明之前欢庆的时候,这位王还换上了常服,去掉了厚重的冠冕,与他们同在一个殿上饮酒。
那个时候不少人失了态,因为喝了酒,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王也只是微微笑着,那时的他就好像是和煦的太阳一样,让每个人心中都生起了温暖的熏然感,有喝到疯的,竟想要上前去将王拉下来,让他与他们一齐同乐,而所有人,居然没有一人感觉到不对!
幸好还有赵高赵大人在,他驱人阻拦住了那位放肆的大臣,这让醒来后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大臣对这位陛下的近臣生出了十足的感激。
陆千秋没有再与他们讨论国家的事宜,那些事都需要在他们接受了另外一项事物后才能继续进行。因为接下来的一切,将打翻他们之前所有的观念。
有一位位的侍官走上前来,他们每一位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的是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册。在这书册的表皮上,印刻着一行不明觉厉的字——《百日筑基之教典》。
“这是什么?”有人不明所以,但他也不敢问,只在秦王的示意下,将之翻开阅览起来。
“这、这、这怎么可能?”一炷香过后,有人惊呼出声,他忘了自己现在所在的场合,极为失仪地喊了出来。
秦王淡漠威严的眼神落到了他的身上,这人浑身一僵,口中话语突兀一变:“……莫非这就是我秦国战胜其他国家的秘诀,陛下果真天人也,能得如此仙法,我大秦何愁不能千秋万世,绵延百代?”
李斯默默地瞧了他一眼,将御使大夫冯劫这个名字给记了下来。
不知何时,这大秦的朝堂上每一个人的口才都越来越好,一些话也说得越来越漂亮。李斯认为,这都是尉缭带来的不好的风气,虽然王上确实是天人降世,但这些人又哪里懂得他的全貌呢?陛下的真正的风采可不是他们的一言一语能够描绘得了的!
吕不韦一页一页地将这本书册看完,当他看到最后的时候,他吸了口气,不再怀疑这本教典的真实性。因为那里写着已有一万名的军队修习了这等秘法,他们在与楚的交战中,只损失了区区百多人,就将秦楚之间四五十万人的大战推向了最终的胜利,这等胜迹,令所有心有疑虑的人,连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是准备让我等尽快‘筑基’么?”尉缭永远都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人,他出列后,拱手肃容道。
“不错,”陆千秋道:“之前是因为六国的事耽搁了,等到它们的事已了,也是到了驶上另一条路的时候了。”
“陛下不准备隐藏起这等大秘?”尉缭眯起了眼睛,“教典”这两个字让他有了点猜测。
“是啊,”陆千秋翘起唇角,道:“这只是一条新路,需要有人去一点一点摸索。”
尉缭立即就明白了陆千秋的打算,他胸中无数腹稿掠过,但最后,他还是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大德,给予了天下人一条不可思议的进步之路。只是,在陛下将之放出去之前,臣下恳请陛下再建立一个新的职司!”
“爱卿尽可言。”陆千秋并不惊奇,好似早就猜出了他要说些什么。
尉缭低头:“恳请陛下推后将此教典外流的时日。”
“你准备怎么做?”陆千秋问。
“陛下可以建立一个新的司部,专门用来管理踏入了筑基之路的人,”尉缭目光深邃道:“一样新的事物总是会引来混乱的,陛下别忘了,第一日咸阳城中的木车就差点引起了围堵,更不要说这等可以伤人伤己的异术了。我们不能保证这天下间,每一人都是向秦的,那六国的余烬可还没有燃尽,一旦让他们用这等术法伤到了我们自己,那总是不值的。”
“爱卿所言甚是有理,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陆千秋的目光从上方投下,尉缭为之一僵,他怀疑陛下是早在这里等着自己,但他还是将之接了下来。这既是代表了重责,也是代表了信任,尉缭也不由得有些激动:“臣,必不负所托。”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陆千秋又问。
尉缭心下一动念:“三十……三年即可。”
其实他是想说三十年的,因为这种已经可以说是超凡的道路,酝酿的时间越长越好,越是研究得深了,可以养出的秘密与力量就愈多。只有将上下的差距拉得大了,在所有人上方的秦国才能够更加稳固。
但奈何……感到落到他身上眼神有一瞬间冷冽,他不得临时改口,将三十年缩短为三年。“陛下啊陛下,”他在心中无限感慨:“七国的一统竟然只是你谋略的起点,你要到达的终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所要铸就的辉煌之中可还有我尉缭的位置?他的胸中升起这样的疑问,渐渐的,他将目光落在了身前的《百日筑基之教典》上,他已经有了预感,若是要随之一起走到最后,这本书将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