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期,他曾上洞渊派,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拜帖,令他于这天下最鼎盛的道派中习了三年的剑,三年后,他一跃成龙,跃居地灵榜前七,那时,他已名动天下,他的事迹和他的脾性,还有他纯白无一丝杂色的剑,都不似人间所有,世人将之称为“剑仙”。
也有一诗书传家的年轻人崇敬他,希望可以走遍他走过的所有的路。
但无人知道,不论何时,他每过一处,都会放飞一只白鸽,将所有的心事,说与当年那人听。
第85章 唐明皇(完)
陆千秋给过李白三条路,其一是入内阁,但那需要他从基层做起,需要他做出成绩来,再一步一步地升迁,这也是他让姚崇教导他一段时间的原因;其二是入翰林,此职有起草诏书之责,但也是因此,在平日里更侧重于文书的撰写,因书院新建,未来或许有很大一部分精力要放在编修典籍和史书上;最后,就是代替他去巡视天下。
再好的规条也需要人来实施,而人心就像是这天上的星星,也像是潜在水底的幽草,光亮时令人叹服,低劣时,又让人痛恨。李白跟随裴旻三月,要见识的就是他调查事务的手法,还有判断对错的依据。他需要在律令与侠义之间走出来自己的道,再然后,挥三尺剑,平不平事。
陆千秋不会说什么“侠以武犯禁”,因为在那之前还有“儒以文乱法”,这二者都是此世不可或缺的东西。灭武是因为它有可能动摇世间安稳,撼动统治者的根基,但若是这天下无有冤屈,义者又何须动武?
如果他陆千秋有何处做的不好,又怎能阻止受害的人去为自己讨回公道?
他不会将现代社会的规则一味地往这里套,毕竟,这世上有武道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
而夜雨阁也逐渐开始扩大散开,他们就像是陆千秋的眼睛和手脚,代替着他去看这天下与民生,洛阳是他脚下地,更远处的,就需要那些被他赋予了职责的信重之人了。
自那以后,这大唐的风貌比之以往变化得更快了一些。一年后,天工院建成,筒车与曲辕犁早了许多年出来;以洛阳为中心,向外修建六条道路,意欲贯通东西南北;边关任用人才,发展兵力,三次反攻吐蕃,最后俘虏一众重臣,将之一缚,就真的带上了乾元殿;发扬武道,万象神宫余下的武者充入瑶光殿,并增加了“追风校尉”,专程搜捕黑榜中人;建起水军,专程往外探索,几年后,带回不少的宝物与种子,洛阳城外开辟出了一大片的试验田,就是为了培育这些新种……
这期间也有灾祸,但陆千秋每一次都任命大臣前往,派遣出去军队与武人帮扶,号召天下有能者,无论贵富贫贱,一同施展力气,最近的一次,他更是亲身到往,以帝王之身,抗击天灾,与当地无数的民众允诺,所有人居此,当有衣穿,当有食吃,一大半的太医被拉来,为病者诊治。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因为当时的资源还不丰富,但既然做这件事的是陆千秋,那么,许许多多对于其他人来说很难的关卡都已在无形中被消弭。王元宝更是为此亲自押送粮食数千里。在此期间,就算有人想要屯粮谋利,也在兵队的震慑下,不得不将这等心思掐灭。可就算是如此,洛阳的皇宫也被他“剥下了一层皮”。
这对朝中的大臣们来说,无疑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任性”之举,但也是因此,他获得了十分巨大的民望。陆千秋之前还说他未曾踏入天人,洛阳城中给了明崇俨一剑,也是因由地利之故,可当这一次的事件结束的时候,当他在颤颤巍巍的人群们跪下相送之时,当他做到了他给予人们承诺的那一刻,最后的一步,便被他这样悠悠地踏过了。
千里江山,万般锦绣,都于他的意境中铺展开来,那冕服的天子垂下眸来,威严中带着温柔,令观者之众,无不落下泪来。
自那以后,他从地灵榜的第一跃居九天榜的第一,因为叶法善亲口承认,在这大唐之中,有大势加持,他恐非帝君对手。
叶法善在洛阳居住了十年,在九天榜更易的时候,他向陆千秋辞行,临走之前,他于诸大臣前许诺,他会令弟子下山,任由朝堂驱使,若有犯错者,可依律惩处。而洞渊派一日居于大唐,就一日归属于大唐子民。
因为,天心在彼,民心亦在彼。
陆千秋也给了洞渊派最大限度的尊荣,他亲封叶法善为“护国天师”,并将明崇俨昔年妄图得到的天人的笔记赠予了他,得到此物时,叶法善大笑,这本就是之前女帝承诺与他的宝物的下半卷,而在此之时,他更希望得到的却是其他的东西。
他向陆千秋要来一个诺言,他希望未来陆千秋登临传说的一日,能够前去渡他。陆千秋沉默了片刻后,最后应允了他。
尽管他距离传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叶法善却仿佛比他自己都要更相信他。既如此,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
他之后的武境果然一路精进,就像是这盛世江山一样,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司马承祯于叶法善离去一年后当众处斩,他死前,有不少残余妄图来救,但都被夜雨阁新晋的武者一一除灭,裴旻一人杀死十七渡真、三返照,真正成就了“剑圣”之名,既菁英榜第一后,他再次登临地灵榜首位。
他剑下淌血,周身尸骨遍地,但他依旧还能感受到那人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他转身回望,也不由得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
张九龄后来辞去了九宫山少掌门之职,因为他的理想在于这个天下。他固然有一段求仙之旅,但他最后才发现,这红尘俗世也是极为精彩的。他当初本不该进入夜雨阁,因为道派的弟子,尤其是天人的亲传,涉及到了很多的问题,后来王元宝之所以将他放入,是因为那一块玉佩——他自陆千秋处得来的“楚”字玉佩。
在“临淄王”封号前,陆千秋曾有“楚王”之名,得此玉佩,犹见本人,也是那时,他才知晓这份礼物意义的重大。也是为此,在夜雨阁的初创期间,他付出了非常多的心力。如果说裴旻是夜雨阁的“神剑”,那么,张九龄就是夜雨阁的“定鼎”,有此二人,这昔日谨小慎微的小组织,也终是得以扩展。
可惜的是,姚崇的寿命有缺,自陆千秋得证天人后,仅仅是一年的时间,他便迅速地衰老了下去。在性命垂危之际,他只是握住了陆千秋的手,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好似没有什么要嘱托的。他是笑着离开的,对于这个天下,对于万民的未来,他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了。
陆千秋花了三十余年成就天人,但在往后的岁月里,尽管他已到了一种根本无法揣测的地步,也依旧没有成就传说的迹象。有人说这是因为女帝的教训在前,若不是她得了突破的希望,也不会引起其他天人的忌惮,继而聚众围攻。有人为此担心陛下也会遭遇此厄,其心中念着想着,忧思忧虑之下,竟昏沉睡倒,疑似成病。
但陆千秋一直没有要往前进步的意思,他仿佛已经将武道放下,只专注于这万顷的江山。在他六十余岁的时候,他的长子名李肃,结束了三年改头换面的县令生涯,转换为偏将,要在郭子仪旗下治理流亡边境的蛮族难民,又是三年,吃住与他人无异,获得战功后,才得以重入京华。
然困苦可磨,富贵却可惑人。陆千秋命其进入朝堂,随侍在身侧又三年后,才放开手脚,令其开始接受一部分治理国家的权限。他的二子尤为崇敬他的父王,学习当初的陆千秋闯荡这个江湖,因为人豪爽大气,又爱好惩治不平,很快就有了一个大侠的名号。他的小儿子尤精武道,生来就喜剑术,自得到成果后,开始三山五岳的挑战对手,大唐皇室中的第三位的天人,后来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在八十岁的时候禅位,去位的时候,他面貌如昨,只在眉眼间添上了些许的成熟稳重,他在将手中的玉玺传下的时候,前后的两任帝王站在一起,竟有如兄弟一般。
所有的大臣都大声悲戚,恳请圣皇勿要离弃这江山社稷,百姓们知晓这一日的,也纷纷来到洛阳,有不少人跑断了草鞋,拖儿带女来为他送行,他们有的头发斑白,是在那一次灾祸中的幸存者,他们乘坐着天工院创建出的公车,成群结队地来到宫前,只为了为他叩一个头,拜一次恩。
就连大唐外也有不少的国度为此感叹,他们的国王整容敛礼,三拜过后,才重新开始议事。陆千秋的退位不仅影响着自己的国家,也影响着周边的所有国家。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卸下了这一系列的重担之后,那往日里仿佛近在咫尺的隔膜才终于在他的眼前消失,他五十年来不曾有一丝进步的武道,终是踏入了一个根本无法揣度的崭新境界。他仿佛听见天地在向他叙说着什么,他的身体舒展间,也好似体会到了它的心动,他站在这封禅台上,却好似见到了苍天之眼。
他感受到了那种冰冷浩瀚的意志,不知为何,他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与那其余的传说不同,他的来历本就和这世界外的莫名存在关系匪浅,他知晓此界的特殊,也知晓自己的特殊。他身形一动,立时就从洛阳城来到了洞渊派。
派内有弟子列成队阵,正在整齐习剑,他来到闭死关的叶法善身前,手指一点,就将一点的神妙送予了他的神魂中。
再然后,他就在这位追寻仙道的真人面前,如沙飞扬,消失不见。
叶法善心受震撼,仿佛受到了感召,他伏身行礼。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好似看到了某种更可怖的东西。
第86章 间幕(二)
陆千秋睁开眼睛的时候, 整个人一阵空茫。
上一刻还是处在一种无比崇高的境界里,下一刻就坠下了凡间。他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将头上的那个“高科技”的头盔给摘了下来。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和他在高武世界中千锤百炼的身体比较起来, 现在他的躯体只能算是一具较为健康的普通的肉身, 难免有些不适。
这是一个大概有二十平的房间。书桌上放有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正在计时,他闭眼的时候上面的数字是十三秒,现在也只是过了十七秒,刨除他缓过神来的时间,大概他的那一趟“八十年”的旅程,对现代世界而言, 一秒的时光都花不了。
右手边放有一个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艰涩的书,书架的侧面斜挂着一把原木色的吉他,其他的地方也都很整齐, 与一般男孩子的房间没多大的差别。
陆千秋走到镜前, 镜中映出的是一位还未褪去稚嫩, 眉目清秀的少年。他笑了下,柔和了些许的锋利。
他转头去看那头盔,与他从上个世界出来时, 这奇怪的东西有了稍许变化,那些闪烁的光线灯平静了下来, 只柔和地亮着,不再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
但他非常地确信,他在最后体会到的, 那种高邈无垠的东西,就存在于这银色的外壳中。
陆千秋不知道的是,他离开了高武大唐的世界,但世界内的发展依旧在延续。
传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可他们也不知晓,就算是那些天人们,也没办法踏上这样一条完全没有头绪的道路。他们只知道,禅宗的始祖达摩是传说,西行求法的玄奘是传说,更往前一些,代周伐商的姜子牙是传说,创建道教的张道陵也是传说……
但那些人都已经仙迹渺渺,不知道有多少的天人们求见一面而不可得,仿佛每一位证得那个境界的人,都将世间的一切都抛开,自此不再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所以,当陆千秋交出手中玉玺,微微一笑于封禅台上忽然消失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惊呼出来。那个时候的高力士已经赋闲养老,他的天资本就不如那些一时人杰,修到最后也只是刚刚踏入返照,他的老态已经无法遮掩,但他还是坚持着上来为他的陛下看顾。
见到诸多的臣子们要往上冲,他一甩拂尘,将那些激动的人阻拦在了台阶外,他高声大喝道:“急什么急!陛下这是突破了,这是证得了传说,又不是什么坏事!你们慌什么?!”
那个时候的文臣之首是张九龄。姚崇过后是宋璟与张说,这两位被他提拔上来的臣子将陆千秋所有的想法都履行下去了,这大唐的一份繁华,也有他们的功劳。张九龄已不负昔年的年华,颌下生了胡须,可依旧可见随身的风度,他往前踏出一步,一双眸子里涌出的是压不住的急迫:“陛下可是与公公你说了什么?”
高力士刚想要说话,就感觉一道针扎一样的目光已然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没好气地转过身去,见到果真是那郭姓的莽夫正眼神灼灼地望着他,他咳了一声,也不理他,只是道:“陛下确实在之前嘱托过我,说他在今日可能会触摸到一些东西……这天下间又有谁可以威胁到他?刚才的那阵变化,你们也能感觉的出来,那可不是天人能有的波动。”
这两人沉默了下去,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高力士打量着他们所有人,这些都是陆千秋给新帝留下来的人才,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是随着这大唐一起成长的,从意气风发的才子成长为稳重沉着的大臣,他们满腹才学,有不少人的诗名更是响彻了中原大地,但他们现在每一位都不可自制地陷入了慌张,仿佛失去了那位陛下,就失去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就好像是,这外界的所有的风吹雨打终于有了实感……
高力士摇了摇头,他等了好一会,也没有见到陆千秋再出现,他终于湿润了双眼,闭目长叹道:“继续吧!迎新帝——”
他的音调陡峭而凄厉,像极了失去一切信仰的孤雁。
陆千秋成为史上唯一一位踏入了传说的皇帝。他所留下来的一切都足以令后世之人疯狂,尤其是那些同是皇帝,却追求寿数、追求武道的人。单单就他后世的子孙,就有三位穷极了天下,也要将之请出的例子。而至于后来者,更是有将封禅台下挖三尺的极端个例。
他给这个朝代留下了太多的财富。天工院几经蜕变,最终创造出了诸多光怪离奇的东西,地上跑的公车,天上飞的木头怪鸟,到后面越研究越深,终于在千百年后打造出了类似机甲之类的东西,将当时的乱局一扫而空,重建新局;他打开了海路,创出了世界大融合的第一步;他广开言路,鼓励文化,令后世留存下来的璀璨诗篇多得就像天上的浩瀚繁星;他的朝堂君臣相得,与几位臣子间纯粹而浓厚的友谊,就更是令人啧啧称奇……
他奠下的根基如此之重,以至于这个大唐五次跌宕,都在后面重焕荣光。战火纷呈人们念着大唐,世间平和人们也念着大唐,人们念着陆千秋打造出来的那个散发出无尽光彩的时代。那个时候,河中流淌的是文人的才学与风骨,沙漠中驰骋的是武人的脊梁与傲意;那个时候,男人可以一展所长,女人可以拥有自己的理想;那个时候,仿佛一整个的民族的精华都在他的手中焕发出无上的光华。
后世有人模仿他,在走到武道尽头处的时候让位,但没有一点变化后,又想要反悔,最终酿成了父子相残的惨剧。而之后也有人考察出,他的突破,至少令未来多出了好几位的明君;人们考究他发布过的策令,发现有不少的部分,放在当今也是极好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