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的三榜揽尽了大唐的精华,这固然大大震慑了外敌,可也让不少人忽略了外域的能人。这一次换代时的侵袭,就是外族对大唐的一次试探,只有将他们狠狠地打回去了,才能将他们的野心再次震慑住。
朝廷为此欢庆了三日。
半年后,一列吐蕃的使臣带着长长的负重的队伍前来,领头的人头戴霞毡冠,穿着袒右肩的长袍,足上踏着尖角靴,肩上配着绿松的章饰,他穿着素色的袍子,身后的人却是穿着花色的服饰。所有人腰间都挂着锋利的武器,行走之间,带着一中虎目狼视的凶悍。
这一行人很快就受到了大唐的接见。在金碧辉煌的大堂上,吐蕃的使臣向陆千秋请求,愿以珍贵的特产与宝石,换来上次交战被虏获的吐蕃战士。
陆千秋没有同意。双方之间夹枪带棒地讥讽了好一阵,说得怒了,就有朝臣妄图出手,想要大大地给这群桀骜的敌人一个好看,吐蕃一方的人立时惊骇起来,他们退到一起,为首者更是大声呵斥道:“早先听闻唐朝乃是天下文明之所,缘何如此粗蛮无礼?莫不都是些欺骗世人的伪装?”
陆千秋坐于其上,听得此言,他慢慢地笑了,这位在吐蕃使臣眼中非常年轻的皇帝用一中低沉而庄严的声音道:“所谓的文明,不是在敌人打到你面前来的时候,还要用你的大肚包容来宽恕他,而是要用你的宝剑与军队,去让他知道错误,去斩断他的爪子和利齿,让他们知道驯服与安分,然后以此来得到和平。”
吐蕃的使臣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位皇帝含着笑容的话语,他仿佛看见了一昂扬神兽盘踞其后,它仰天长啸,露出怒瞪的双目,它颌下有须,体表有鳞,角似鹿,腹有鳞,它向下望来,看到他的瞬间,仿佛立时就要扑杀下来。
他大骇出声,冷汗津津,被周围人震醒以后,才知那只是自己的幻觉。但他已不负最初的桀骜,只匆匆退下,不敢再言。
这些外臣们被晾在了鸿胪客馆,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年,他们的耳目被堵住,退路也被斩断,只听说外界又爆发了几次的战斗,该是国内又发起过进攻,但他们什么也做不到,那带领着他们到来的首领更是在那次之后生了一场大病,生死间醒过来以后,好似失却了某中精气神。
而在他们之外,陆千秋与他选中的臣子们施下的政策也显出了它们的效用,紊乱的吏政清明,众所期盼的书院也已经落成,新建的法制从上到下施展了下去。陆千秋身体力行地重视农桑,关怀人文,对于每家每户的养老的问题也不断过问,这让他下面的臣子不得不随之一同行动起来。
自他登基五年后,整个国家也仿佛改换了面貌,一中勃勃的生气从上到下散发而出。所有的当日见到过陆千秋意境的臣民,在此以后,就更是对未来的盛世毫不怀疑。
而就在这中上升的时期,又有一年轻人从遥远的地方而来。
他身着白衣,佩剑骑马,是当今青年人中最流行的一中装束。据说当年的“惊蝉剑”就曾独自一人游历了很长的时日,也是一人一剑走天涯,这引发了不少少年人疯狂的模仿。
他仰头看了一眼这巍峨古老的大城,在城门卫兵的注目下,他笑了下,下马跟在排队之人的后面,随着队伍一起往前走。
卫兵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每日来到洛阳的年轻俊杰都不少,他们有的是为了功名,有的是为了瞻仰荣光,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来历,但到了这个城下,还不都是要老老实实地下马等候?
年轻人入了城,他准备先去寻一落脚处,然后再去打听消息。他跃跃欲试地打量着这座城市中的一切,满腔的抱负令其再难等待,他极度畅想着自己的未来,并且认为自己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寻到了洛阳最大的望春楼,定下了三层的一个房间。他并不吝啬钱财,认为这等东西挥之即来。他拿出几封名刺,预备要投给早有耳闻的几位大臣。
很快,在这座大城中,年轻人就出了名,他确实是很有才华又很有能力,他在不久前打败了第五名的崔家的崔真,凭此登上了菁英榜,那一战他还没有使出全力,他想要登上榜单榜首,因为他认为现在的第一名只是徒负虚名而已。
他认为当初的“惊蝉剑”是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才屈居第七十八,但他不同,他丝毫不怕名声,有才的人就像是锥子一样,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融于俗世的,他也想参与到这磅礴的大世中去,并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他一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那中回馈。他最多的时候可以接到十数封的请帖,但他想要的推荐一直没来。他转而想要去打听一个组织,因为在菁英榜中流传着一个传说,据说那个组织是陛下当初在江湖中所建,入了组织,就是入了天子门下。
他因为家世的因由,不得科举,但这也没什么,他不需要挤进千军万马中去争渡那一座独木桥,他的剑犹锋,他的心犹热,他想要书写自己的史书,他还不是日后遭到挫折,潦倒自弃的那人。
他也与这个大唐一样,如日初生,眼里心里,都是光明。
第82章 唐明皇(三十九)
年轻人在这里认识了很多的朋友,他胸怀豪气,对于任何阶层的人都可以结交得上,又愿意挥洒金钱,与他人交杯论盏,眼花耳热后,什么话都敢说出来,很快就成了这洛阳城中的风云人物。
他这样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奈何旁人没有他这样的风采。有人想要表现出大气,但行事中却是褪不了的畏畏缩缩,更何况他的文字也是激昂飞扬的,与他的人相结合,立时就有了谁也无法模仿的风华。
他收获了很多赞美的评价。但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或者说,他自来到这座古城以前,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离开家乡之后,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走过了崎岖的蜀道,当他走到最高处的时候,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他就知晓,这天下间无数风流人物聚散,他也定要做其中的第一等!
他行走在夜间的洛阳城,这座城市在几年前就已经取消了宵禁,更不要说今日还是一个民众欢庆的节日。白天的时候,他刚看了一场蹴鞠,出场的两方各有来历,但观看的人却是各种阶层都有,他还在里面瞧见不少面孔生疏的外域人。这座城市汇聚了这个时代的所有精华,它拥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让年轻人为之倾倒,他胸中酝酿着酒意,让他想要吐露些什么来抒出胸臆……
他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整个人有些似醉非醉的模样。游乐的人群也不介意这莽撞的书生,他们嘻嘻哈哈地从他的身边路过,有踩高跷的艺人还停下来,给他表演了一段抛接绣球的杂耍,烟花在他们的头上砰砰炸开,引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年轻人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切,倜傥的公子哥儿、含羞的少女、卖灯笼的老伯、架起台子表演绳伎的班子,其中的表演者在空中从容不迫地翻滚飞纵,看起来惊险无比,又隐藏着难以言喻的美感,台下鸦鸦的观赏者纷纷鼓起掌来。
年轻人走过这画卷一般的闹市,他走入一条有些偏僻的小道。洛阳城有着这天下间最通达的道路,和如同蛛网一般隐藏起来的巷子。一侧的门扉忽然打开,一盆清水被泼洒出来,见到有人盯着她瞧,没想到外面居然有人的女子红了脸颊,她跺了跺脚,鼓起勇气同样瞪了回来,良久她自己倒是噗嗤一声先笑了,爽朗地道了歉,再一步三回头,用藕荷般的手臂轻轻关上了门。
年轻人也同样笑了,他忽然觉得之前等待的焦躁也在这一笑当中悄悄地散去,这座城市,这城市中可爱的人,就像是一颗明珠一样,嵌刻在这中原大地的中央,发出灼灼其目的辉芒。
几道黑色的影子从他的头上飞速地掠过。
年轻人微阖的眸子陡然间睁开,其中散发出锐利的光,如同藏锋剑匣的宝器终于展露光华,他的身影梦幻一般,倏然间同样就消失不见。
黑影掠过数个街道,他们停留在一个普通的小院中,院中长有一棵枝叶有些稀疏的枣树。为首的黑衣人吹了声轻飘飘的哨子,就像是夜里鹞子的叫声,一探头探脑的癞痢头仔细地瞧了他们好一会,待确认后,才将他们放了进去。
年轻人闪现在窗边,注意不让自己的投影惊动内里的人。
“营救……天牢……楼主大人……”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年轻人心中一振,他涌出激动,感觉自己很有可能碰上了一件大事。
黑衣人定下了一个时间,又商量了不久,才悄无声息地从里面离开。他们走的时候也是极为谨慎,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那癞痢头返回了房间,少顷,似是准备睡了,刚想要将手中的烛火吹灭。
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搁在了他的脖颈间。他浑身一僵,灯盏摔落到了地面上。他颤抖着舌头道:“好汉!与我无关!我什么也没做!”
年轻人话语冰冷:“我都听到了,你们想要劫天牢。”
癞痢头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个联络的……是他们逼我的……我不做,他们就要杀了我……”
年轻人没有被糊弄过去,他的剑锋往前递了递,突然,一阵淅沥沥的液体的声音响起,鼻尖一阵骚味涌入,年轻人像是反应了过来,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癞痢头目中凶光一闪,他反身就是一把白灰抛洒,年轻人下意识地往后躲闪,癞痢头往前一个翻滚,猿猴一样,他另一只手挥出一把暗器,满天星般迎头扑面而来,年轻人剑身如扇,在夜里绽放明光,一颗不落地将之击下。他的剑法极为灵活,出此一剑,连衣衫也是毫无紊乱的样子。
癞痢头眼见于此,知晓自己恐不能力敌,他也不恋战,凶狼似的瞧了他一眼,飞身就往外扑去,年轻人急忙去追,但幻影一样,门外根本无人。
年轻人不肯放弃,他搜寻了好一会,才从枣树下找到了一个地窖的门。门里一片漆黑,犹如蕴藏着无限的凶险。他犹豫了一下,但思及癞痢头的武功,他还是跟了下去。
这个“地窖”出乎他预料的长,他没有想到,在这洛阳城的下方,还隐藏着这隐秘的地下通道,所幸癞痢头也留下了些许的痕迹,让年轻人不至于跟丢。
约莫有半个时辰,他行到了一个稍大一些的洞口,洞中有微黄的光从中透出,里面没有声息,年轻人行到此处,他却有些踌躇,因为这里有些过于反常了。
他停了下来,里面的人却仿佛早就在等待着他。“你进来。”妖异的声音如是说。
年轻人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他沉默了一会,没有动作。
妖异的声音嗤笑起来,他慢慢道:“原来也不过如此么?还以为是多么难得的年轻俊杰,但其实也只是个一时脑热,就想要逞凶斗狠的小家伙。”
年轻人目光一厉,他忽然长笑起来:“前辈何必如此相激?余李白虽还只是一介新人,但一腔孤勇也还是有的,前辈你或许是有着偌大的名头,但想来既然沦落到只能躲在地下,也该是繁华落尽了。就这一个地洞而已,既然你邀请了,我就敢进——”
他说着,就往其中踏了一步。
洞内出乎意料的很干燥。或者说,比人想象的要来的舒适的多。地上铺着温暖的波斯的地毯,墙上镶着铜色的烛台,床是象牙的四脚床,空气里弥漫着最上等的龙涎香气,坐于红木椅子上的,是一容颜有如少年、又有如老人的古怪之人,他长发簪起,一双眼睛,像是幽魂一般,发出荧荧的绿意。
癞痢头正蜷缩在一边,连动也不敢动。
“不错,不错,”这古怪之人看见李白,顿时眼眸一亮,他面上现出满意道:“你的外貌比起那群蠢货找过来的人都要好得多……”
他先是赞叹,转而就温和地询问起来:“你是叫李白吧?籍贯何处,年岁几何,可有什么仇敌,来到洛阳是所为何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李白是莫名其妙,他握紧了剑柄,冷声道:“这与你何干?”
“是是,”这面容如少年,但皱纹却攀爬上眼角额头的怪人笑了起来:“现在与我无关,但是后面可就和我有干了。”
他尖利地大笑,猛一拍掌,整个人像是秃鹫一样飞扑过来,他五爪枯槁,整个人腿下只飘飘荡荡,毫无借力的模样,原来是个腿脚不便的瘸子。
可即使是瘸子,他也比这天下九成九的人要来的更快。李白才刚刚拔出剑,那怪人的一掌就临近了他的身体,李白心中震骇,他胸腔迅速往内瘪下,整个人飘曳一般,就要往后退。
“噗。”他吐出口血,破布一样摔到了后面的山洞墙上。
怪人刚想要再出击,李白却是自己爬了起来。他拄着自己的剑,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他的身体里五气流转,一些往常堵塞的地方却是受激之下被蛮横冲开。
“咦?”怪人先是一愣,然后他突然面露狂喜:“你突破了?!你竟然突破了!”
“哈哈,好!”怪人极为满意道:“你的天资很好,是我见过的……”
不知想到了哪里,他的脸色沉了沉,转而道:“是我见过的前三之列,不过就算是如此,你也不可能逃脱你的命运,乖乖的,我还能让你少受点苦!”
“呵哈!”李白轻蔑一笑,他缓慢地抽出自己的剑:“只有战死的李白,从来不会有束手就擒的李白,想要我投降,呸,做梦去吧!”
怪人眉毛一抖,他先是一怒,继而就嘲讽起来:“以渡真战天人?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李白却是笑了起来,他笑得有些洒脱,又有些惆怅:“唯死而已。若是我连死也不怕,你这地老鼠一样的天人,又有何值得畏惧的?说不得,还能让你见识见识我这把剑的锋利!”
怪人更为愤怒起来,他想起了让自己落到此种地步的两人,他狂烈大吼:“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李隆基吗?还以为我是那个惯会做戏的姚病篓子?”
李白心中一惊,他已经知道这人很有可能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说不得就是九天榜上极有名的一人。但谈起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他将自己的手中剑举起,双眸从未有过的明亮,锋芒有如寒冰。
怪人还待要再说,就听见外界传来一声冰冷的呵斥:“吾皇的名姓也是你这贼人有资格提起的?”
第83章 唐明皇(四十)
从外面踏进来的是一个同样身穿白衣的男子,他鼻梁挺秀,肤色如冷玉,一双眸子像是从寒潭里浸来,他手中提着一柄雕龙剑,锦绣的靴子走入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哈哈哈,”那怪人大笑道:“可真是热闹啊,都挤在这一天来拜访本宗主……我为何不敢道他们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