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高力士乐呵呵地看着,听见陆千秋问话,他急忙弯腰回道:“您登位也就快两年的时间,陛下您是仁君,是圣君,您爱惜他们,他们的胆儿才敢肥起来。您也不需担忧,您瞧,这两家伙再怎么打,也不敢损坏这殿堂内的一块砖、一堵墙,他们要是真敢上来,奴婢就敢一脚一个把他们踢下去!”
也不知道天人踢起来感觉怎么样?高力士脑中念头急转。
陆千秋笑了笑,他一贯不喜欢用规矩来彰显自己的威严,所以他也没有下场制止,高力士甚至还听见他有些兴致地点评起来:“嗯,姚卿的那一式‘白鹤亮翅’倒是使得极有神韵……”
“是啊,”高力士赞同道:“张尚书那一拳不错,往左!左边!从那里揍他!”
这一场朝会被拖到了下午的时分才终于结束,张说鼻青脸肿,但他的精神头却是无比高昂,在出门时还得意洋洋地暼了姚崇一眼,因为陆千秋最后还是让姚崇与之一起处理大云寺之事,并且,指挥权还是在他之下。这让他感觉自己扳回来一部分,心中郁气消散,瞧什么都顺眼。
姚崇不以为意,他浑身懒洋洋的,在出得宫殿之后,只觉着这日光也有着一种使人入睡的魔力,他终于觉着,这个大唐,未来必然是辉煌且闪耀的了。
一切都开始变好。好到他从前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
洛阳的早晨,车马行人如流水一般从城门出入,一匹矫健的骏马奔驰到城门外,在守卫刚想要拦住他,就见到那人所骑的马匹上注有特殊的标志,那没有褪下官服的驿站人员面带喜色,他高举文书,大声呼喊道:“捷报!捷报!”
城门上的守卫将领连忙赶下来为其放行,不少的百姓们也不由地为其让开道路。不少人互相讨论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捷报?我们大唐和谁交战了吗?”
旁边的人嫌弃他孤陋寡闻:“不是年前有消息吗?吐蕃和大食那里反了,他们奇袭都护府,想要犯我大唐边境,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陛下未卜先知,早几个月就派了郭大将军领兵前去,就是为了防着他们呢!”
那人瞧着他一副骄傲莫名的样子,他也惊叹起来:“这是……陛下早就预知到了吗?那吐蕃和大食可真是可悲,遇上了此代圣天子。”
“那是!”旁人挺了挺胸,他自豪道:“想来这一战必然是胜了,那两个小国,又怎知我大唐威严?”
听的人也莫名心热,他抱拳行礼道:“陛下确实英明。去年减免的赋税到现在还没恢复,我母亲终是不必辛劳,就为了给我攒齐上京的路费,此次赶考,定是要考出个好成绩来!”
第80章 唐明皇(三十七)
炎炎夏日,六月十五。
还没到一年当中最热的月份,可这依旧抵不过人们内心的火热,自两年前天地双榜有了巨大的变动以后,所有人都乐意在榜单下说一说当初的那场惊天动地之战。
洛阳城的望春楼因为地势原因,是城中最为清幽凉爽的地方,上面的宾室价钱有些贵,所以众多的宾客都挤在了下面的大厅。
因为临近科考的原因,洛阳城中的各大客栈都为外地而来的士子们订满了,这些年轻的书生们汇聚在一起,常常就自己的所见所闻发表主张。
他们有的家境贫寒,有的身配宝剑,有的形容魁梧,有的平凡无奇,但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愿意在这楼下高谈阔论,当今的天子广开言路,对于某些颇有建设性的提议,甚至会被人搜集上去,交由上方观看。
“……听说了吗?边关那边传来了捷报,有人猜测是吐蕃那边得了胜利,听说那郭老将军俘虏了好些人下来,正要往这边押送过来呢!”
“别听风就是雨,”有思维缜密一些的人反驳道:“消息传过来还没几天,你就要比宫里更快知知晓边关的动静吗?还俘虏,哪有俘虏要押送京城的?”
“地灵榜第一还是陛下吗?”有人小声说:“我以为陛下早就已经是天人了!”
“哪有?”他身边的一长衫男子笑着道:“据说瑶光殿是想要将陛下排进九天榜,可是被陛下自己给拒绝了。他说他还未踏入天人,登不得九天榜。”
“陛下太谦虚了,”先前之人收了扇子,他敬仰道:“都打败了那法明和尚,还未踏入天人,那要真是突破了,有谁能够比得过他?”
“嘘,陛下这样说了,我们也就这样听着,”另一人感叹道:“可惜的是,过去陛下化名的时候,我们怎么没遇上过他,要真是遇见了,唉,”他一副无比惋惜的模样。
“是啊,”另一士子心有戚戚道:“听说有不少人与之结交的……那经历说不得都可以夸上一辈子……”
“唉。”两人俱都叹息了一声,互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无比的遗憾。
“诸位!”有人跳到椅子上高呼道:“听说圣上与堂上诸公有意复起太学,自高宗起,学堂荒废、国子监停办,往后二十余年,先帝更是将之弃之不顾,以非常之手段选拔人才,以致礼乐费散,生员不复。遥想当年,诸国学子共聚长安,习吾语言、穿吾衣衫、执吾笔墨、写孔圣人言,何等的盛况,而今再起,我等何不给出自己的支持,以谢当今盛恩?”
“不错,”有人激动道:“陛下大刀阔斧,扫除弊端,继承太宗宽仁之治,纳姚相之言,复贞观之政,革除庸杂,有继往开来之心,我等读圣人书,为的不就是匡扶社稷?有幸值此佳世,何不发挥出自己的才能,随陛下共建大世?”
客栈中立即热闹起来,这些天南北海来的书生本就既单纯又热血,被这二人一番话相激,不少人就失了仪态,纷纷面红耳赤地挽起袖子,互相舒展胸臆,像是恨不能立即就投入自己的精力……
张九龄随着陆千秋从这帽子与扇子乱飞的大堂之中悄悄走了出去,这位九宫山的高徒揶揄道:“看来大家都对您有着非同寻常的信心呢!”
陆千秋此时又换回了青衣,他有着一趟出入江湖的经历,自是不会在穿着上露馅,他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出来散散心。”
“姚相已经与张大人一同离京了,给大云寺带去了您的旨意,”张九龄叹了口气道:“您真的愿意只除首恶,令大云寺收缩势力,还地于民,遣财于众,就放过这些人一马吗?”
陆千秋淡淡笑道:“如果我有祖母奶奶那等的实力,我自然可以将之强压下来,可是,我连上一次的爆发也只是机缘巧合而已。再说了,没有了法明,那大云寺也不过是一刚刚踏上顶尖的势力,你们之前对付不了他们,现在还不行么?”
张九龄拱了拱手,道:“陛下您还真是不与我等见外,师尊确实是看不惯那大云寺的和尚,而既不需与那法明动手,一些小事,他自然是乐意允诺的。”
陆千秋道:“我是有修建书院的心思,想要招纳贤才,编纂典籍,调理法制,学校的事还只是开了一个头,就是没想到外面的消息倒是传得挺快。”
张九龄笑了笑:“这也是知道陛下你极重效率,我至今还是忘不了,您一日朝堂,独断三十余条政令的魄力,连姚相与诸位的大家也不能给您挑出刺来,可见您的才德与果决。这天下间,是有眼目睹的,都看到了您给他们带来了好处,所以才会从上到下,都如此敬服于您。”
陆千秋失笑:“九龄啊九龄,你也来了……”
“这都是您做得好,怎么,还禁不得夸么?”张九龄弯起眼睛,一点也不生分地打趣道。
陆千秋没有再说什么。这个朝堂与西方的那个国度有很大的不同,从人文到思想,都是有着相当大的区别的,如果一贯套用,只会造成不可想象的灾祸。但在有些事上,却又有着等同的本质。这一点决定了,将自己“前世”的方法修修改改,也还是可以试用一番的……陆千秋眯起眼睛,他从不认为自己不会犯错,只要犯错后,用最快的速度将之改过来,吸取教训,再重新拟定策略就可以。
朝堂上的事暂告一段落,另外需要他关注的,就是这江湖武林之事。武学的存在改变了朝廷与江湖之间的关系,姚崇建议自己以江湖人治江湖人,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进言。但在有些时候,这朝廷与江湖之间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
夜雨阁的编制或许需要改一改了,陆千秋现在急需人才,那些从前在历史上有着不少名气的人物,或许可以借着这个组织筛选一番,有真实才华的,便不可将其遗落。思及于此,不少的名号自他的心间而过。
但一想,那其中或许还有很多人还没到出生的年日。想到这里,他就笑了笑,也没有特意去寻找的意图了。
他望着这座古老的城市,自知,那些该出现的人,到了时候,总是会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科举将近,于外征战一年多的边关也传来大好的消息,陆千秋没有等到这两个的到来,先被送到他面前的,居然会是姚崇首先带回的东西——一个带着檀香的木盒子。
陆千秋打开一瞧,里面是法明和尚那张闭目死去的头颅。陆千秋愣了下,然后道:“他是你杀的?”
姚崇摇了摇头,他眼神有些复杂:“他是自杀的。”
陆千秋思索起来:“为了让我放过大云寺?”
“这和尚为大云寺而贪,因大云寺而死,”姚崇道:“为执念所驱,也算是死得其所。”
陆千秋轻叹:“天人总是有些特殊的,也许他其实不用死。”
姚崇笑了起来,他黑色的眼眸像是看出了什么:“有些皇帝可能会暂时放过他,但他知道,陛下你有很大可能不会。”
陆千秋眯起眼睛:“怎么说?”
姚崇道:“因为他——还有大云寺,都太贪了!”
“一日八百大云寺,铜做钟来金做佛,”姚崇抑扬顿挫道:“您永远都没法想象,我从大云寺中搜来了多少的地契与财宝。”
姚崇递过来一笔账目,陆千秋看过后将之置于一边,姚崇的眼中露出佩服的神情。
“看来为了竖立一个典型,”陆千秋叹道:“他不得不死。就算是天人,也不能例外。”
姚崇的面上现出敬慕。
“那司马承祯呢?”陆千秋突然问起另外一位,被□□在天牢底部的天人。
“司马承祯现在还不是时候,”姚崇连忙道:“只要一日不通报他的现状,其他人就只能胡乱猜测,他们大概会以为我们已将这位天人收归麾下,如此一来,也算是为朝廷添上了些许的砝码,令有些人不至于心生他意。”
陆千秋拆开了一封信,那是法明和尚在临死前嘱托要交到他手里的,细细看完了信中的文字,陆千秋摇了摇头,将之放在烛火上烧了。
“这是?”姚崇有些惊讶。
“只是一些挑拨的言语而已,”陆千秋微笑道:“他说女帝之所以重佛抑道,就是道门的实力太强了,上清宫有通玄先生,九宫山有龙虎道人,洞渊派有天下第二的叶法善,他们的天人太多了,女帝需要佛家的天人——她需要制衡的人。”
第81章 唐明皇(三十八)
“她需要制衡的人,你也需要制衡的人。”
陆千秋品评了一下这位大师留下的话语,他笑了下,面上的神情有些感叹:“无论这位大师品德如何,他对于佛祖的这一份忠心,还真是不得不令人感到佩服。”
姚崇也认同道:“他不仅仅是在为大云寺留下生路,也是在为整个佛门留下一条路。而恰好,他也说在了点子上,这一代的道门,拥有的天人确实太多了……”
他望向陆千秋,就见到这位新任的皇帝道:“身为天子,制衡确实是一条道路。在朝堂上左右逢源,在江湖上竖起靶子,拉拢派别,这样的方式,也不失为一条中兴之路。”
他一说完,姚崇就笑,他笑得无比畅快,像是蕴藏了不屑,又像是饱含着一中骄傲与得意,他最终抚须道:“可这些您都不用。”
“就像太宗陛下,”他向一旁拱了拱手道:“天下英雄,皆可入彀。陛下您既有太宗之志,自然无须如此委曲求全,只要朝廷足以压下一切的蝇营狗苟,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陆千秋叹了口气:“姚崇啊姚崇,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朝廷中已经有了三位天人一样。”
姚崇慢慢道:“总会有的。当天下人都心向朝堂,那么,一位两位,不论多少,不都可以算作我大唐人么?”
“哈哈,”陆千秋笑了起来:“姚卿你的愿望,定当会有实现的一天的!”
一月后,城门大开,无数的兵士们从洛阳城东随着前面的将军一起走了进来,人们俱都围绕在道路两旁,他们还没有切实地体验过战争的气息,但这些带着盔甲与伤痕的将士们却将那中苍凉与恢弘的气势从边关的外边带了回来,带到了这个美丽繁华的洛阳城中。
一段长长的静默过后,许多双的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一队得胜之军,前方的白马小将有些疑惑,他对现在的状况稍有不解,前方的郭元振倒是老神在在地眯起了眼睛,还没等郭子仪问出来,右方的一栋酒楼上,一扇半开的窗户后,就有人忽然扔出一团粉红色的东西。
郭子仪一振,差点以为是哪里来的刺客,但等到他抓到手,却发现那只是一团软绵绵的香囊,有了这一个开头,民众们顿时欢呼起来,鲜花、汗巾、水果,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往他们的身上扔,郭子仪面上现出惊恐的神情,老将郭元振瞧见他似要抱头鼠窜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见识的还是少了……”
边关的大捷意味着吐蕃与大食的退避,吐蕃与大唐之间的纠缠,自唐开朝以来,就从未减少过。高宗与女帝时期,更是多次爆发战乱,安西四镇的遗失,就如同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女帝的面上,虽然后面夺回来了,但其烙下的伤痕却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
这一次的大捷,除开郭元振这位老将的运筹帷幄,机变百出的原因,也还有这位被陛下送给他教导的小将的勇猛无惧,长途奔袭的功劳。大唐之中能人不少,但吐蕃那边也同样是有天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