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是紫色花瓣层层叠叠聚于顶端,根茎纤细却十分坚韧,具备珍贵入药价值与极强观赏性,还是自恐龙时代留存至今的活化石植株鸢罗?”
“对。”没想到时曳对这种根本不会流于市面的植物也有所了解,陆秉按住茶杯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我朋友正在研究如何培植鸢罗,但相关资料极少,她不敢随便动手。而且就这两天,她手里那盆鸢罗有衰败死亡的倾向。”
豁然起身,时曳转身往卧室走,“陆叔叔,我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走。”
得了肯定的回答,陆秉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哎,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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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理会下楼时撞见的几个大爷大妈打量的视线,时曳俯身坐进陆秉打开的车门后座。
八成是真急,陆秉车开的很快。
时曳单手托着下巴懒懒扫视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路过一家咖啡店时,她瞥见了道坐在落地窗边的熟悉身影。
杏眸微眯,虽说没能看得很清楚,但依据大致轮廓也能看出那人是谁。
那是,说要去公司加班的张锦月。
至于她对面穿着身黑色休闲服的只匆匆瞄到半张脸的男人,时曳看不出是谁。可光是瞧着那般姿态,也不像个普通人。
半躺回柔。软座椅,时曳指尖在左手懒散画圈圈,眉眼凝聚起些许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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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内,张锦月眉眼低垂,微微抿了口苦涩的咖啡,“林湖海,我不希望再受到你和你家人的任何打扰,你明白吗?”
当年那件事,对她的伤害已经够大了,她不希望再波及到时曳身上。
曳曳是她和时桦的女儿,不该承受他们上一辈的恩怨。
轻声叹息,林湖海俯身端起微微晃荡着漾出波纹的咖啡,深沉眸光寸寸扫过张锦月被岁月描刻上痕迹的脸,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扎着高马尾,站着梧桐树下对自己笑得灿烂的姑娘。
可惜此去经年,他再没见她那般笑过。
“锦月,你不必对我如此冷绝地说话。”林湖海眼皮重重盖下,再睁开时,眸底一片清明,“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不也转身就和时桦在一起了吗?”
手指轻抖着放下咖啡杯,张锦月极讽刺地笑了笑,“那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对不起你?你转身抛弃我选择和唐悠柔在一起,莫非我还应该死守着等你回心转意?”
说到这儿,张锦月掐紧手心压下翻涌到嗓子眼的酸涩,嗓子好似裹杂了些细沙的哑,“可过了这么久,我看你做唐家女婿做得挺舒服呀。你说对吧,林校长。”
“锦月,你我不是仇人,用不着说这么些杀人诛心的话。”
颇为烦躁地抬手捻了捻蹙紧的眉心,林湖海声音深沉许多,“我们都是俗人,没有谁比谁高尚。能光明正大地活下去的机会,相信很少有人会放弃。”
“你以为谁乐意看见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吗?”杏眼逐渐泛红,张锦月身子微抖,“若不是害怕唐悠柔那个疯子伤害我女儿,我根本不会见你。”
向来不乐意听张锦月提起她和时桦的女儿,林湖海手中咖啡杯嘭的一声落到木质桌面,“张锦月,你我老友叙旧没问题,但你次次说时曳,委实让人心寒。”
又不是他的女儿,谁乐意听时曳这刺耳的名字谁听去呗。
起身理了理衣襟,林湖海淡淡睨了眼张锦月,“我不会让唐悠柔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大可放心。咖啡钱我付,你辛苦上班的那点工资,就好好留着培养你和时桦的好女儿吧。”
自林湖海转身刹那便放松身体瘫软在座椅上的张锦月深深呼了口气,而后拿起咖啡杯,灌下满嘴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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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往常去欢乐场的路线不同,陆秉将车直直驶向万风城北,最后停在一处装修淡雅精致的复式别墅院子前。
伸手推开深棕色大铁门前,陆秉侧首对时曳温声叮嘱。
“时丫头,我这好友更年期,脾气有些古怪,又不太会说话。万一待会儿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可别生气,陆叔叔会批评她的。”
从未在老好人陆秉嘴里听到过谁脾气不好这种话,时曳微微颔首,“好。”
若是当真招惹到她,她会忍才怪。
没错过陆秉开门时瞬间绷紧身躯的下意识姿态,时曳跟着他往前走,最后停在一处挂着‘闲人勿进’的实验室前。
装修简洁宽敞的实验室内,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手里拿着调试好的不知名溶液,捏着胶头滴管小心翼翼挤出两滴透明试剂落在小片紫色花瓣上。
或许是实验结果不理想,听着两人进门发出的轻微脚步声,那人寒着脸抬头望过来。
瞄见站在陆秉身侧挺直腰背的时曳,她冷冷出声,“陆秉,这就是你说的植物绝世小天才?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许漠,好好说话,知道你担心鸢罗的情况,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办法找人嘛。”谨慎侧头瞅了眼面色如常的时曳,陆秉忙上前几步拉住许漠。
“你是个注重结果的人我明白,否则我也不会特意将人带到你实验室来。”
蒲扇似的浓密睫毛轻阖,在实验室白炽灯光的照射下与眼睑下方投出两道阴影,时曳懒懒吹了吹手指甲,“陆叔叔,若是这位阿姨不相信我,我可以马上离开。”
挥开陆秉意图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许漠十分嫌弃地斜睨他一眼,“没换衣服没洗手就随便跑进实验室,麻溜给我出去。”
陆秉:“……”许漠这该死的臭脾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受下来和她当几十年朋友的。
时曳斜斜倚着门框,手指轻抚滑腻下巴,观察许漠的杏眸浅浅爬上些趣味。
这个叫许漠的植物专家,嗓音冰凉没有起伏,但听得出原本音色趋于温柔。
长度不过耳朵的头发随意耷拉在脑袋上,五官算不得惊艳但是极耐看,可惜她并没有多少打理自己的心思,嘴唇干裂起皮也没想着喝水润润。
不客气地将陆秉驱逐出自己的领地,许漠扭头盯住时曳,“往左直走有更衣室,换好装备再进来。陆秉,你带她去。”
陆秉:“?”在小同学跟前,许漠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啊。
对时曳尴尬笑笑,陆秉耳根微红着朝前扬了扬手,“时丫头,实在不好意思,许漠就这臭脾气,我领你去。”
止住陆秉欲往前的脚步,时曳闲闲抄起手,不咸不淡回望明显不信任自己的许漠,“这位许阿姨,我和你不认识,所以用不着包容你的坏脾气。”
暗叹糟糕,陆秉正要说话,对面的许漠却冷然出声,“我确实不相信你,若非陆秉拍胸脯保证你靠谱,你连我家的门都进不来。”
第26章 26
一盆平平无奇的盆栽就能养生健体驱除疾病什么的噱头,许漠一个字都不相信。
虽然之前从陆秉特意抱来的生机盆栽中什么特殊药剂也没检测出来,但肯定是她没找对方法。
骗子,休想骗到她许漠一分钱。
听着许漠的轻蔑言语,时曳也不恼,“我来这里是为了陆叔叔口中的鸢罗,你信不信我不重要。陆叔叔,你去拿个小型洒水壶来。”
刻进脑子里的名场面再度重现,陆秉绷紧身子,赶紧取了个装水的小型喷壶递到时曳手里,“需要我扯两瓣鸢罗花吗?”
瞧见许漠如临大敌的模样,时曳轻声笑笑,“不用。许阿姨,鸢罗可以浇水吧?”
许漠瞥她一眼,“自然。”
随手扯下两片放置于实验室门口做观赏用的绿植叶子扔进喷壶,时曳将喷壶塞进紧张的陆秉怀里,“许阿姨有空用这水给鸢罗浇浇就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许漠:“……?”
这年头的骗子已经嚣张跋扈到骗人都如此敷衍的地步了吗?
她不是傻子啊,这么两下要糊弄哪个智障?
收回遥望时曳离去的视线,许漠望见抱着喷壶像捧着脆弱婴孩一样宝贝的陆秉,默默叹息一声。
喏,糊弄这个姓陆的智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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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许漠家,时曳脖颈微转着扫视四周。
宽阔平坦的柏油大道一眼望不到头,道路两边是风格各异的独栋别墅,就近的许漠家门牌号黑底鎏金写着‘沉安区六十九号’。
这就是她看书时草草跳过,顾期修以替身合约为名,将原主半软。禁起来虐死虐活的沉安区呀。
环境倒是不错。
时曳双手交叠懒懒向上松了松肩膀,慢悠悠往前走。
等她赚钱了,也要买个这么大的别墅,前院后院全种鲜花绿植,数不完的生机绿光飘散在空中,能极好滋养张锦月逐渐腐败的身体。
再让宁涧那个时不时身体冒黑气的傻儿砸住她家旁边,争取早日根除这莫名其妙的怪病。
瞅见远处院落中那道高阔挺拔的熟悉身影时,时曳拍了拍自己的嘴,白天不能念叨人,一念就出现。
樱色唇角扬起无奈的笑正要出声叫人,不算刺眼的柔和秋阳下,缠绕在宁涧周身,宛如毛线粗细的黑气格外明显。
快步再走近些,时曳听着道冷傲男声,正在竭尽全力输出嘲讽。
“宁涧,众人皆知,你从小脑子就有毛病。特别是发起病来的时候,谁都不认。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差点把我爸推到楼下吧,如今你倒好意思舔着脸来看我妈。”
“你说就你这副人憎狗厌的模样,怎么有胆子跑时曳面前转悠着装好人呢?你和我比起来,没谁更高贵的说法。”
抿唇放轻呼吸,时曳越过横亘出来的院落转角,杏眸微眯将主动找死那人的脸看清楚。
又是顾期修。
至于宁涧口中的小姨,八成就是顾期修他妈。
想来是看宁涧低垂着脑袋没说话,顾期修愈发放肆,薄唇勾勒出飞扬的讥笑,踱着脚步凑近他,“你想想,倘若你在时曳面前发病,她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宁涧,你这样的怪物灾星,应该天生孤寡,无亲无友才对,不会有人爱你的。”
按捺住咆哮着跑到脑门的暴躁情绪,宁涧左右晃悠了下脑袋,慢吞吞抬起头,凤眸斜觑着顾期修,语调寒凉:“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打漫漫的主意。”
“呵。”顾期修不屑挑眉,“若我偏要呢?你能拿我怎么办?莫不是要发疯杀了我?”
隔着一道黑色铁柱围栏,时曳略微仰头望过去,瞄见宁涧垂落身侧的右手缓缓握紧,偏深的眼窝下一双狭长凤眸逐渐凝聚起滔天暗沉乌云。
环绕宁涧周身的黑气愈加凝实,最后一缕缕顶端化作尖针般的锥刺,在顾期修的话语声中开始刺向他自己。
“宁涧!”
赶在黑气刺进宁涧身体前,时曳急急叫了声,而后扒着不过两米缠绕蔷薇藤蔓的栏杆纵身跳跃,忙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
下一秒,磅礴的绿光生机不要钱似的砸向他。
锥刺般的黑气碰着绿光顿时燃烧起来,须臾便散成青烟,时曳噘嘴轻吹,所有奔腾的汹涌黑气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拉着呆滞不动的宁涧转过两圈确定犄角旮旯处也没有残余的黑气后,时曳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想到自己方才握紧后差点抡到顾期修脸上的拳头,以及内心好似喷薄岩浆般怒吼着碾死这个碍眼东西的邪恶声音,宁涧眼睑微敛盖住发红的瞳仁,闷闷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没回话,时曳直接抬手揪住宁涧净白光滑的侧脸,毫不客气地扯了扯,见他面露痛色才稍稍减轻了些力道。
拍了拍现在还狂跳如无节奏击打锣鼓样的心脏,时曳深吸口气,杏眼带着恼意,“宁狗,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自觉一点来找我,我给你治病。”
虽然不知道宁涧到底得了什么病,但绿光可以驱散这狗屎黑气是真的。
据她观察,只有在宁涧情绪波动极大,且情绪偏于烦闷暴躁类的时候,这样的黑气才会出现。
至于顾期修,就是能百分百引发宁涧周身黑气的药引般的存在。
正暗自懊恼差点在时曳面前发疯的宁涧闻言稍怔,脑子转过两圈后他咧嘴笑起来,乖乖点头,“好,我翻阳台过来找你。”
时曳:“……”怎么整得像偷。情一样?
眉心轻蹙成团,时曳淡淡瞥了宁涧一眼,“我家有正门,你脑子里一天到晚装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亲眼见着时曳从翻墙再到亲切握住宁涧右手还亲密捏脸的系列流畅操作,顾期修重重咳了声,“宁涧脑子里,大概装的全是如何发疯害人的东西吧。”
时曳:“?”
她还没分出神来收拾顾期修,他倒是上赶着爬杆子。
时曳放下捏住宁涧脸颊的手,随意搭上栏杆的蔷薇藤蔓轻碾夹带细刺,蜿蜒着酒红根茎的翠绿枝叶,瞧着顾期修浅浅笑开,甜脆嗓音尾巴稍软。
“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段日子以来对时曳张嘴说话就噎人的德行有几分了解,顾期修听着不爽,倒也不会甩脸走人,“时曳,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刻意在我面前装了。”
“若云那事是我误会了你,可你也用不着和宁涧这种人裹在一坨来恶心我。你应该离他远一点,我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扭头和宁涧莫名对视一眼,时曳耸耸肩,指了指顾期修,又轻轻点了点自个儿脑袋,“你这表弟脑子有大病,治不好。”
裹杂在心间的郁气倏然消逝大半,宁涧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肯定:“对,已经到晚期了。”
对顾期修而言,最能让他生气的点莫过于遭人忽视。
如今眼前这两人不仅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还手舞足蹈地嘲笑他。
一拳砸上围栏,顾期修没来得及放狠话,自右手与蔷薇接触的肌肤处泛起的尖锐刺痛坐着火箭般麻溜传进脑袋。
下意识缩回手,密密麻麻的棕红色小刺毫不收敛地扎进他皮肉里,些许小孔已经往外渗出血来。
时曳樱唇轻勾,“三、二、一,倒。”
话音刚落,顾期修栽倒在柔。软的草坪上,双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宁涧上前踢了踢大喇喇倒地的顾期修,甚至刻意在他裤腿上留下个完整鞋印,见人依旧没反应,他扭头极为惊异地望着时曳,“怎么回事?”
身为男主,总该有些特殊毛病。
轻抚顾期修砸过的焉巴藤蔓,时曳嗓音带笑,“顾期修不晕别人身上的血,但他晕自己冒出来的血。”
当初,她因为顾期修为保护原主受伤出血晕倒,原主心软与他重修于好的强行洗白式结局骂了好几天。
顶着和她相同的名字做这般蠢事,她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