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星浑身一抖,像是才回过神来,本来躲闪不敢直视宁扶沅的双目,陡然怒瞪阔圆。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自己无需再忍耐了,厉声笑起来。
“没错,我就是去了!如何,师尊也知道怕了?!”
“只要秘境一打开,邪魔重新入世,将师尊吞没,那我魔界必能重振,踏破六界……”
宁扶沅微微一笑,凌空跃起,掐住她苍白的下巴:“看来,你是知道那些秘境里有些什么了。”
“怎么,日日窥探本尊的言行,却不记得打听打听,本尊从何处诞生的?”
言星瞳孔骤然一缩,她颤着嗓音开口:“师尊什么意思?”
“别叫我,师尊,我嫌脏。”宁扶沅轻轻一弹她的下颌骨,便让她有口难言。
宁扶沅退回原地,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指上的血渍:“本尊自收你为徒那日起,便说过,我并无打破六界制衡的打算。”
“你可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
言星忍着下颌骨变形的剧烈痛苦,双目颤抖,几欲眦裂。
她记得,她如何不记得。
她当年不过修真界一个小宗派的外门弟子,明明天资过人,却只因为宗门无医修,就被逼着去修医道。
同魔界大战,她竭尽全力也未能救回掌门,所有人冤她,逼她抽灵根,跳诛魔台,若非刚好那日魔界打上门,她早就成了修真界的一抔烂泥。
她仍然记得清晰,当日跪在那嚣张肆意的红衣少女面前,咬牙切齿发下的誓言——
有生之年,她必要踏平修真界与灵界,问不公天道讨要个究竟。
红衣少女虽漠然地踢开了她,说并无一统六界的打算。她却不甘心,她告诉她自己只想拜师入魔道,能凭自己之力复仇。
可她当时怎能想到,那个嗜好鲜血与战争的少女,居然真的没什么野心,就是单纯喜欢热闹呢?
而仅凭她一己之力,如何掀翻正道三界?
怎能甘心?
她改修魔道,拜魔尊为师,为的不就是复仇吗?
言星想到这儿,已是浑身发颤,忍着下颌骨错位的割裂剧痛,咬牙切齿地开口:“我自是知道师尊不会帮我复仇,既然如此,那言星入深渊,向邪魔寻求力量,又何错之有?”
“师尊万年不理魔界琐事,言星亲力躬行,哪一样做的不好?我何错之有!师尊今日,却是打算取我性命了?”
宁扶沅微微笑了笑:“你倒是会算账。”
“哪样不好?”
她手指微收,隔空快速割断缚魔绳。
言星猝不及防,陡然砸在地上。
宁扶沅走到她面前,指腹抵在她脸颊上,轻轻开口:“于你而言,当然哪样都好,只不过——”
“本尊没死这点,很不好。”
“你以为你放出所有邪魔,便能控制本尊,自己在魔界称王了?”宁扶沅赤眸里并无太多的波澜,仿佛只在看一个犯蠢的天真孩童。
“师……师尊……”
她微微一笑,将人拖着朝断崖的方向走去。
“本尊喜怒无常,你便当你无错吧。”
直到走到那被漆黑浓密雾气遮掩的断崖尽头,宁扶沅把人扔开,立在崖边,面无表情地朝下边的深渊望去。
一层又一层的浓稠黑色随着风声搅和着,看不到底,只听得见空旷怪戾的鸣叫声,源源不断从深渊底部传上来。
“你之前已喂了不少人进去,封印松动,估计这几天秘境便要开了。”
“只可惜,还差了把钥匙。”
言星听到这里,已是脸色煞白,她不可置信地疯狂往后退缩:“师尊要让我以身血祭,充当开秘境的钥匙?”
她到这里,是终于相信,宁扶沅真不打算给她留活路了,当下,便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想往回跑,下一秒,却被人攥住脖子。
言星被按在地上,脸摩擦在粗粝的碎石上,痛得她有些发木。
她扭头,怔怔地盯着宁扶沅赤红无情的双目,不知想起什么,诡异地扯了扯唇角,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师尊啊,听说这几日,你将那新收的弟子,放入寝宫了?”
“我不过只是越俎代庖,您便要取我性命。”
“若你知道你那小弟子从何而来,做了什么,岂不是要将他炼成血尸了?”
宁扶沅眯了眯眼,陡然攥紧了她的脖颈。
“咳咳……”言星剧烈地咳嗽,声音轻地似要散入风里,“他在我身上放了追踪灵石,引我去与他谈判,连你用溯音蝶监视我的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
“你猜猜,他是谁?为何会来魔界,还做了什么?”
宁扶沅赤眸微闪,面前的场景像是与梦境中的重合。
仿佛面前即将被她一剑贯穿的,不是言星,而是嵇无泠。
趁着宁扶沅闪神的这一瞬间,言星突然身形缩小好几倍,转身欲往深渊下跳去,却被宁扶沅稳稳按住。
她挑挑眉,赤眸里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表情似笑非笑:“说完。”
“他乃……”言星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下一秒,一把剑破开风声,发出清脆的嗡鸣,擦着宁扶沅的发丝而过,笔直精确地插入言星的后背中。
汩汩的黑血漫开,浸湿地上的尘土与石砾,言星唇口微张,似要再说些什么。
宁扶沅眯了眯眼,站起身缓缓回头。
面目清隽的少年,只着了层单薄的寝衣,乌发散乱地立在那头。
断崖上风声呼啸,将他的衣袍鼓得猎猎作响。
他依然是那副眉目清浅,乖顺无害的模样,除了脸色有些发白。
也不知是身体未恢复,跑太快内息不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被宁扶沅那双赤眸对视着,嵇无泠急促的心跳声很快平复,他只快速将视线掠过地上的血滩,很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慢步走过去:“师尊,你没事吧?”
宁扶沅垂下眼眸,抱臂似笑非笑:“你来的,还挺及时。”
嵇无泠表情无异样,他径直走到她面前,突然伸手,轻轻抓住她微凉的手指。
宁扶沅面色一冷,拂袖便要挥开,不想他却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塞入她掌心里。
嵇无泠微微一笑:“这是我从狐尾拔上的毛,制成的空哨。”
“师尊昨日答应了入歧,从此不会再让其他人进寝宫,有这空哨在,师尊可随时传唤我。”
宁扶沅攥住那一簇细毛,眯了眯眼:“为师何时答应过?”
嵇无看她一眼,长睫忽颤,惨白的面色上似忽染了一丝极淡的红。
他很快错开视线,声音低哑地开口:“前夜,昨夜,还有白日里,每每师尊要我用力……唔……”
“闭嘴!”不等他说完,宁扶沅已是眉心乱跳,她抬手给他施了禁言术。
宁扶沅瞥了眼地下不知死活的尸体,淡淡开口:“秘境开启需要一人以身血祭,如今尚未到开启的时机,先把她带回去吧,你负责看管。”
说罢,她抬眸表情不明地对视他幽深的墨瞳,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入歧啊,有一件事,为师很好奇。”
“师尊请说。”
“按理,你目前的修为,同我双修,应当不出半刻,便灵力干竭而亡才是。”宁扶沅顿了顿,慢悠悠地开口,“为何你却,并无大碍?”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嵇无泠指尖一颤。
但表面并无异样,只是耳垂重新有些发烫。
他瞳眸直直地望着她,清湛又幽黑,像沾过水,声音却又低又闷:“可能为徒,天赋异禀……因而比较长久?师尊,觉着呢?”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扶沅莫名觉得唇舌有些干燥。
显然,是问不出什么了。
明明得知言星一而再背叛,甚至松动封印,主动放出邪魔的事情后,她都平稳无波的心脏,此刻却烦躁阴郁到了极点。
她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
嵇无泠仿佛一个沉默无言的影子,一路拖着生死不明的言星,跟在宁扶沅身后。
一路上,宁扶沅都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察觉到身后始终缀着个人时,烦躁地想把人砍了。
一直到了寝宫殿外,宁扶沅前脚迈入,眼看嵇无泠后脚也要进来,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一脚踹在殿门上。
“滚回你屋里去,把人看好。”
不等他说话,宁扶沅已经袖风一拂,合上了殿门。
直到门口的身影离开,她才不耐地踹了脚墙:“奇穷呢?给本尊醒过来!”
被镇压在此上万年的奇穷一声不吭地抖了抖。
下一秒,一道沉闷又天然委屈的声音在宁扶沅脑海中响起:“魔尊大人,又怎么了?”
“嵇无泠自来魔宫里,都干过什么?”
奇穷显然只会吃干饭,再加上宁扶沅对它设下的禁忌术,他对魔宫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茫然地开口:“那个养花的?就养花啊……”
宁扶沅捏了捏眉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魔怔了,问这么个东西。
她闭了闭眼,没什么表情地开口:“这几日,本尊会解开你双目的桎梏,你且帮我盯着他房中。”
等奇穷的意识自魔宫里消失,宁扶沅摩挲了一下指尖,想了想,拾起许久未用的传音石,试着传唤去灵界探查消息的鱼危。
不过意外的是,她的传音术无人回应。
鱼危此次去灵界五日了,却一点消息没传回来。
宁扶沅竟莫名松懈了些。
她托着下巴,眯了眯眼,慢慢回想言星当时为尽的话,神色不明地用指尖反复掐着那朵幽命花。
**
好在,鱼危第二日一早便赶回了,彼时宁扶沅正被执意想去深渊的乐遥遥扰得烦不胜烦。
“深渊秘境一入,不死也成半残,你这修为去喂邪魔吗?”
“师尊!”鱼危的身影出现在廊下,神情十分疲惫。
看到他,宁扶沅心口的位置,莫名一滞,她扯了扯唇角,把人唤进来,趁机赶走了乐遥遥。
“我遇到了些麻烦,所以迟迟没能传回消息。”
“查的如何了?”宁扶沅托着下巴,一下下地叩着桌面。
“查到了一些事,我有些怀疑——”鱼危顿了顿,突然抬头朝宁扶沅望去,“师尊,我得找他,亲自确认一些事情。”
宁扶沅捏了捏指尖,似笑非笑地颔首。
“好,去把人叫来。”
鱼危很快去而复返,眉目间似压抑着一股怒气:“师尊,那入歧房中无人,他连同言星师姐,一起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八章
宁扶沅险些没收住,指尖的幽命花被她碾碎,片片落入地面。
她挑挑眉,微微一笑:“好得很。”
“师尊……”鱼危刚要开口,却被她一个手势打住。
宁扶沅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唤出奇穷。
“让你监视的人呢?”
奇穷瑟瑟发抖,以至于连整个魔宫都有些晃悠,他慢吞吞地转述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
“我一直看着的啊,但那小弟子要入净室清洗,我总不可能也盯着吧。”
“就,我打个哈欠的功夫,水声没了,人也就消失了……”
“师尊,你可知我前往灵界调查,发现了什么?那嵇无泠,身份很是可疑!”
“言星的人当初在六界到处寻丽奴,本来盯上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而那嵇无泠,换了至少十种身份特意撞上去,才终于被绑了,您不觉得太巧了?”
鱼危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斟酌开口:“师尊,虽然我也不认可言星的做法,但嵇无泠此番动作……若他真绑走了言星师姐消失,我不得不怀疑,他是正道送来的内应了!”
他抬起头,却发现师尊赤眸染着淡淡的煞气,唇角微扯,像是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
“唔,内应吗?”宁扶沅拨弄着手腕上的那一簇狐狸毛,微微一笑,“那还挺有意思。”
鱼危:……
他还想再劝,门却被人从外边叩响了。
“魔尊大人,你们商量完了吗?那些散修找来了,”乐遥遥小心翼翼的嗓音自门外响起,“他们就想问问,何时才能入魔……还有绑来的正道人士,该换成多少赎金。”
宁扶沅托着下巴,抬眸看了眼鱼危,表情似十分困惑:“依你之言,正道的内应,都很是称职啊,上可敲诈正道以壮大我魔界,下可为本尊暖床榻。”
“本尊还挺希望多来几个。”
“这都是他的诡计……等等,暖床榻??”鱼危瞠目结舌。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望着师尊饶有兴趣的赤眸,后知后觉,就算是正道内应,大概于师尊而言,也不过妄图撼树的一只蚍蜉。
鱼危满腔怒火慢慢平息下去。
他试探性地开口:“不若,我去把人绑回来,日日宿在师尊……咳,寝宫内?”
“本尊取了名字的东西,”宁扶沅微微一笑,“自是,由本尊亲自取回了。”
直到鱼危退下,宁扶沅眼底的微笑才缓缓散得一干二净。
她面无表情,指尖缓缓收紧。
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那日少年乌发被涔涔汗渍染湿漉,伏在她身上,双目带潮红的模样。
他抱着她的双臂颤栗,却坚定有力,即便声音沙哑,也要魔怔了似的,一遍遍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