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怎么还不证道——烛溪
时间:2022-01-13 19:33:16

  宁扶沅掌心里早已是鲜血淋漓。
  特别是小尾指最上边的一截,已经全部被啃噬走了。
  宁扶沅并不在意。
  她垂下眼眸,立在枝干上,摩挲着那一节断至,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纸皮人,是早已消失的上古造物之一。
  按照记载,纸皮人永生不死,通常只能供祥瑞兽驱使,需时时以血浇灌抚育,直到九百九十九年,才方能化为人形。
  纸皮人与那祥瑞兽相伴而生。
  所以这个秘境里,便有那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上古灵兽?
  宁扶沅将那纸皮收起,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灯笼的光就更亮了。
  前方灯笼的红光,自弥漫的黑雾里折射出,呼啸的风声里,隐隐还能听见人压低音量,说话的声音。
  “我早就猜到,那小子不对劲了。”
  “之前都好好的,自从他来以后,我们就总丢货。”
  “偏偏每次,他都能全身而脱,挨师父训的,还是我们。”
  “谢小师叔放心,这次,我早让人埋伏在了他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就算不抓到他的把柄,也要把人拖下裂缝,被邪魔吞了……”
  那身形壮硕的青年正对着菱镜小声说自己的布置。
  不想下一秒,菱镜那端,却突然断了联络。
  他愣了愣,骤然抬头,朝漆黑寂静的枯木林四周望去。
  红灯笼高挂在树枝头,虽不断摇曳,却亮得正好。
  灯笼投下的红光里,被他串成一串的七个“货物”,都好端端躺着,沉睡不醒。
  并无丝毫异样。
  他特意留在路口的纸皮人,也没有示警。
  虽然如此,那雄壮的青年还是握着剑柄,警惕地立起来,缓缓地打量四周。
  “嵇师弟?莫非,是你追上来了?”
  无人回答他的话,只有“沙沙”不断的风声。
  他轻轻笑了笑:“师弟有什么不满,不妨直说,何必装神弄鬼。”
  下一秒,一道惨白的影子,突然从天而降,直直地朝他砸来。
  壮硕青年灵敏地避开,投剑砍向那东西,可惜等他近了,才发现那究竟是什么。
  已经来不及了。
  那雪白的球团竟然是白雾花的种子。
  只沾上剑身,就骤然炸开,化作浓密的白烟,将他整个视野覆盖住。
  下一秒,他才刚刚拿回剑,却见无数一模一样的白球,从天而降,四面八方地朝他砸过来。
  他冷笑一声,快速地四面躲避,以防被砸中。
  虽然体型庞大,他身形却极快,几乎快出虚影,不过一刻钟,头顶便再无白雾花种子投下了。
  壮硕青年挥了挥剑,仰头冲着高而幽深的树梢冷笑:“何人装神弄鬼!雕虫小技也想偷袭我路无道……”
  “是吗?”
  清泠的女声自他身后传来,声音近得像就在后脖颈处。
  他骤然回首,拔剑正要劈下,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连被他丢在树下,那一串七个人,都不在原地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究竟是何人……”
  话音未落,下一秒,他突然觉得头顶一黑。
  下意识抬头,便见一块几乎是他身形三倍大的巨石,被人轻松抓着,从他头顶稳稳砸下。
  小山大小的巨石压顶,打地鼠一般,轻松将他打入坚实的泥土里。
  宁扶沅捏了捏手腕,从树梢上跳下来,微微一笑:“听说有蠢货,想要本尊的命?”
  她托着下巴,踢了踢那块巨石:“只知封了本尊修为,却不知本尊生来力能扛山。”
  “本尊徒手劈开望墟渊的时候,你们还在……唔,鬼界等轮回?”
  那壮硕青年死死扛着巨石,几乎被压得说不出话。
  他忍着唇齿间铁腥味,咬牙切齿地开口:“你便是魔尊?”
  “果然,那姓嵇的,是你的同伙!”
  宁扶沅挑挑眉,转身坐上巨石,盘腿悠悠环顾四周,似笑非笑地开口:“听说你们以前是正道的?那个宗门的?如何进的深渊秘境?”
  “我死都不会告诉你!”壮硕青年被压得又是一口老血,“咳咳……魔尊又如何,只要入了我墟土秘境,你就是有通天本事,除非神迹降世,也再无逃脱可能!”
  “哈哈哈,我早在断崖边布下天罗地网,你那同伙,此时应该被拽下深渊,由邪魔吞噬了……”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串微微急促的脚步声,自林间响起。
  嵇无泠手里拎着一串半死不活的人,出现在红灯笼下,嗓音淡淡地开口。
  “你说的,是这些?”
  路无道:……
  嵇无泠顿了顿,目光望向背对他的少女。
  丢下那串人,由着灵蟒玩耍,他快步朝宁扶沅走过来。
  不等宁扶沅冷脸,他微微一笑,先捏着掌心里的骨哨,递给宁扶沅。
  “师尊,我修改了下施加的术法。”
  “这骨哨如今同我的经脉相连。”
  “若是师尊对我有任何怀疑,只需要吹一声,我便会经脉寸断,痛不欲生。”
  “若两声……”
  宁扶沅骤然掀开眼皮,似笑非笑地打断他。
  “你以为本尊会心软?”
  嵇无泠不知想起什么,轻轻笑了一下,嗓音微哑。
  “师尊无需心软。”
  “说来,我也做了一个梦。”
 
 
第三十四章 
  宁扶沅眯了眯眼,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那可真巧。”
  死气沉沉的枯林里,寒凉的煞气像是从地底深处窜出,直往五腹六脏里渗透。
  没有修为护体,宁扶沅不拧拧眉,抱着胳膊,择了棵被风的大树,慵懒地换了个姿势靠着。
  嵇无泠却没有立刻讲他的梦。
  他随意拢了些枯枝断木,很快便在宁扶沅面前搭了个半人高的柴堆,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他将那垢垢剑插在一侧的腐叶下,垂眸看着那旺盛燃烧的火焰,像是在思忖如何开口。
  宁扶沅都要彻底失去耐心了,他清哑的嗓音,终于在风声瑟瑟的林间,淡淡响起。
  “师尊猜的不错。”
  “我确实出自正道所谓名门——入魔界,成为师尊的徒弟,都是我故意设计的,。”
  宁扶沅骤然睁眼,赤色的眼底有寒光闪过,她极怒反笑,捏着那骨哨的指尖,一点点收紧,几乎要将其碾成粉末。
  “好得很!”
  她往旁边一瞥,面无表情地快速抓起垢垢剑,正欲一剑劈了他,可那剑尖,只抵达嵇无泠鼻尖一寸的位置,便停驻了。
  她漠然地开口:“你是正道派来的细作?”
  嵇无泠伸出两指,夹住剑刃,任由指尖的血顺着刀锋滚落,却毫无察觉。
  “真好。”
  他甚至还弯了弯唇角来,定定地望着宁扶沅,漆黑的瞳仁又清又亮。
  语调带着几分神经质的欢欣:“师尊没有一剑刺穿我,这同梦里不一样。”
  宁扶沅眼神一冷,骤然收剑,都要气笑了:“这一剑是本尊失手了,你等着。”
  神仙打架,垢垢剑遭殃。
  作为一把有思想高度的剑,垢垢剑想得很远很深。
  它承认,这两个人的体质都乃世间罕见,六界之内再难找到比他们更容易吸邪魔的,跟在他们身边,它每天都吃的挺饱——万年来,从未这么有过安全感。
  一时间,垢垢剑有些踌躇到底站在哪一边。
  直到它听见从宁扶沅储物袋里,隐隐传来那古琴气急败坏的细微声音。
  “蠢货,愣着干嘛,还不跑!”
  垢垢剑恍然大悟,当下便要鼓起勇气要自我主宰,从宁扶沅手上飞身而起,笔直窜入一旁盘踞酣睡的灵蟒身下。
  它十分无赖地将剑身紧贴着巨蟒腹部,一动不动了。
  宁扶沅掌心一空,赤眸里凝聚的煞气几乎要喷出火焰来。
  嵇无泠也是一愣。
  没等宁扶沅重新找到趁手武器,下一秒,她掌心下,突然多了一截脖子。
  居然是嵇无泠主动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把脖颈最脆弱的位置,塞进了她掌心下。
  嵇无泠错步半俯身,与她平视,微微一笑:“师尊可知,我为何一心想入魔界?”
  宁扶沅毫不客气地收紧掌心:“你乃奸细。”
  “不对,”他垂下眼眸,极淡地笑了笑,“我乃半妖,却生来有纯阳之气,煞气不易入体,可克一切妖魔鬼。”
  “因而自我有记忆起,便被正道抓住,供他们驱使着,斩妖除魔。”
  “直到有一日,我又重伤奄奄一息,求死不得时,做了个梦。”
  “梦里,我见一个痴蠢的少年,误被抓住魔界,做了丽奴。被折磨得将死不死时,他逃出去,刚好遇上了魔尊。”
  “我不知魔尊为何收他为徒,但他却显然是个狼心狗肺的。”
  “魔尊待他极好,亲自教他辨魔药,食魔物,学魔界教条,甚至用修为帮他疗伤。不因他慧根残缺,天生痴蠢而嫌弃。”
  “可恨,他却从不将魔尊认做师父,亦不愿真心修魔。”
  除了把那少年当了鼎炉的事情,其他一切都跟宁扶沅的梦境重合了。
  宁扶沅抓住嵇无泠脖颈的手未曾松开,表情却开始古怪:“那少年……可是跟你有一模一样的脸?”
  嵇无泠心跳骤然急促,他很想抬头,看清楚师尊眼底是何神色,分辨下她是否也有记忆。
  但终究还是忍耐住了,垂眼沙哑地笑起来。
  “师尊明察秋毫。”
  “那少年,正同我有一样的脸——可他有师尊,我却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戮和无人在意的重伤。”
  嵇无泠像是第一次撕下那张冷清乖顺的面孔,如漆的黑瞳里,带着疯狂的涌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梦见,”他微微一笑,“师尊,教我如何不嫉妒于他。”
  隔着纤薄的皮肤,宁扶沅清晰感觉到,他喉结在自己掌心下不断滚动,似乎是在极力压制住心底的情绪。
  宁扶沅掌心有些发僵,她拧了拧眉,赤色的瞳眸里有一丝茫然闪过,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偏偏又抓不住哪里不对。
  她压着心底的荒谬,认真思考片刻,忍不住开口:“所以,你是因为自幼缺长辈关爱,便叛逃正道,来魔界找本尊求爱来了?”
  嵇无泠神色微僵:……?
  好像是这么回事,可又哪里都不对。
  尤其是“长辈关爱”一词出来,他险些不敢将执拗放肆的眼神,继续往师尊身上放了。
  沉默蔓延整个枯木林。
  跟师尊无辜的眼神面面相觑良久后,嵇无泠轻咳一声,总算缓过劲来:“正道现在应该知晓我叛逃了,至于这秘境里的正道——”
  “他们基本乃千年前,随那坐化飞升的长老,误入的秘境。”
  “我身上还带着正道的信物,便暂时骗过了他们。”
  自收徒以来,宁扶沅就没见过这逆徒像今日这般,说的话多。
  如此详细的解释,她勉强满意了,收回手,却神情不耐烦地踢了踢几乎熄灭的火堆。
  “废话真多,火都熄了,意图冻死本尊吗?”
  不等他开口,宁扶沅捏着一根木棍,乱拨弄那火星点点的枯木堆,状似不经意开口:“你那梦,后边呢?那长得跟你像的小徒弟,不愿入魔,又发生了什么?”
  嵇无泠浑身一震,下意识攥紧掌心,眼底有皲裂的寒气肆意。
  诸多混乱的画面,交杂着无边无际的浓稠鲜血,和师尊没入煞气裂缝前的那淡然一瞥,齐齐将他湮没。
  他笑了笑,竭力抑制住周身的戾气,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像是回答宁扶沅,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没有后来,什么都不会再发生。”
  宁扶沅不满地拧了拧眉,没想到他的梦,也断在了关键地方。
  她懒懒地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才掀开眼皮,面无表情地开口。
  “饿了。”
  嵇无泠怔了怔,很快领悟过来,师尊已经不打算继续怀疑了,心底一松,嘴角流露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我储物袋里,还有一只从前逮住的鸽子,不若烤了。”
  “魔界有鸽子?”
  嵇无泠神情冷淡:“从前在正道逮住的,只咕不送信,烤了很合适。”
  当下,他重新点燃火,拾了根坚实的木枝,一端削尖了,插着乳鸽,缓缓滚动着烤。
  那乳鸽皮焦脆得很慢,许久不熟,只发出油滋滋的声音。
  宁扶沅记忆里,就没有过这种饿肚子的感觉,她盯着那乳鸽,一眨不眨眼地等着,眼前却逐渐有了重影,很快不耐,困了。
  意识朦胧里,她隐约听见小徒弟有些低哑的嗓音,在耳畔若有若无地响起。
  “师尊可知,此界的魔修仙修,飞升后,会去哪里?”
  柴堆烧得噼里啪啦作响,那窜起半丈高的火苗催生暖意,宁扶沅半合着眼睛,感受着久违的困意,随口敷衍:“本尊又不欲飞升,我怎知晓。”
  嵇无泠蜷缩的指尖颤了颤,他隔着跳跃的火焰望向她,漆黑的眸底,泄出几丝涩意。
  他轻轻垂目,像是很难过,又像是自言自语:“果真如此。”
  “飞升是不好。”
  “六界之外,虚空境上,是无穷无尽的重云,并无宫阙,也无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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