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扶沅没吃出味道,那魔气就没了。
不甚满意地喃喃自语:“究竟是谁传的流言,说我吃十个仙修的?”
难道第十一个就不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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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十分,寂静无声的客栈里,突然响起急促的奔跑声,间或伴随惊恐的喘息,像是有人在走廊中,上演一场绝命大逃杀。
宁扶沅慵懒地靠在床柱上,漫不经心地想。
要不剩下的,都让给小徒弟了?
门外那人跑完一圈又一圈,还是没等到有人伸出脖子看动静,终于忍不住了,疯狂敲响宁扶沅的房门。
“救命,快救救我,这客栈里全是妖魔!阿锦,我们快逃。”
宁扶沅拉开门,饶有兴趣地打量那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贤叔”。
“怎么不继续跑了?”
贤叔看清楚是她后,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屋里伸脖子:“阿锦呢?”
宁扶沅挑挑眉,倚在门上抚了抚腹部,微微一笑:“被魔尊吃了。”
神tm被魔尊吃了,这小小沙石镇,哪来的魔尊,贤叔认定这人脑子不太好,冷哼一声,怀疑阿锦那鬼东西又在耍心眼。
他憋着一口气,不情不愿地继续演:“快走快走,这客栈老板小二都是妖魔所化,会吃人的。快叫上你师弟一起逃。”
他说着,就要伸手来抓宁扶沅的衣袖,却被她反手抓住。
宁扶沅依然在微笑,瞳眸中却无半点笑意:“本尊,甚喜看妖魔吃人的场面。”
言语落下,她快速拎着人的头发,凌空飞起,倒吊在大堂正中央的房梁上。
她站在阴风怒号的走廊里,表情很是困惑:“追你的妖魔呢?”
宁扶沅想了想,恍若大悟,随手一抬,窗下的一只花瓶便飞起来,化作跟那贤叔一模一样的傀儡人偶,“哐哐哐”地开始绕着客栈走廊急促跑圈。
一边跑一边厉声大喊救命。
躲在暗处的同伙半天没收到叫停讯息,不知道“贤叔”有没有得手,正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时,又听到楼上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几人眼神一亮,互相肯定地点点头,快速拖着索仙链,接二连三地朝楼上走去。
宁扶沅跃上房梁,托着下巴,看那几个黑黢黢的妖魔,拖着沉重的锁仙链,竭尽全力地追击那花瓶傀儡。
一旁的“贤叔”倒吊着,疯狂挣扎,又是甩又是荡的,试图引起那几个蠢货的注意,却只是徒劳。
宁扶沅掐了个咒语,那花瓶傀儡立刻加速冲刺,越跑越快,逐渐快出了虚影。
几个妖魔同时加速,快成龙卷风一般,在走廊里刮过,差点没撞到一起,却还是没能抓住那“贤叔”,问清楚事情怎么样了。
终于,有人忍无可忍了:“你他妈疯了吗跑这么快?到底把人吃没吃下去!”
下一秒,贤叔停下来了,立在原地。
“哐当哐当”的窗户拍打声里,贤叔腆着个大肚子,缓缓扭头。
是真的只扭头。
身子还是朝前的,脑袋却“咔嚓咔嚓”地往后转,双目如死鱼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拎锁仙绳的妖魔们。
魔吓魔,吓死魔。
傀儡“贤叔”被魔踹飞上墙,噼里啪啦摔成碎渣了。
宁扶沅无趣地撇撇嘴,一步从房梁上跳下来,手里还将那贤叔头发拎着,将人甩空竹似的晃悠。
她十分友好地向这群邪魔打招呼:“你们不行。”
??!!
邪魔们终于意识到上当了,被个人类耍猴似的玩弄也就算了,还被挑衅“不行”。是个魔都不能忍,立刻蜂拥着扑上去。
一片树叶落下的时间,宁扶沅已经吞完了这些邪魔,想了想,又吐出一只,携带着那表情惨白,瑟瑟发抖的“贤叔”一起,朝她小徒弟的房间走去。
小徒弟那么虚弱,也该进食补补了。
熟料她一脚踹开房门,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小徒弟的独特气息。
反而房间里,隐约散发着一股浓郁甜腻的桂花香味。
此外,床榻上帘帐轻摇,被褥散乱,全都暗示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不寻常的战斗。
宁扶沅眯了眯眼,心底缓缓腾起一股怒气。
她压下不喜,闭上赤目,不断有黑金色的光芒从她紧闭的眼皮下泄出,待再睁开的时候,迅速捕捉到屋内的一抹幽影。
一个修为千年的魅魔,悄无声息地将床榻上的少年挖出来,拖着人从窗口跃出去了。
宁扶沅一看那魅魔的修为,就知小徒弟打不过,心下看热闹的意趣全无。
她表情漠然地揪着“贤叔”的头发,将人拎起来:“带路,去你们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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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沙石镇深处,有一座高耸的黄土山,矗立在这荒芜贫瘠的黄沙中。
黄土山不生一毛,光秃秃的,周围覆盖着一层流动的厚结界。
山的最高处,有一块笔直入天端的镇山石,如一把巨型厉剑,倒插进山体内,透出几分不详的气息。
而此刻,被高级魅魔“劫”走的嵇无泠,就处在那镇山石下,几乎被挖空的山体内。
这是千万石穴中的一个,他被束缚在倒挂的石柱上,周身被沉重的茧丝包裹着,缠得严严实实。
那尽态极妍的魅魔,就飘在他面前,高举着长鞭,妖媚的嗓音里,透着一股阴冷:“便是你,杀了我的徒孙?”
嵇无泠没答,表情冷淡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石穴下方幽深不见底,像是深渊。
上方洞顶,全被纠缠的白色茧丝覆盖满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茧结出来,倒挂在半空中,隐约可分辨其中蠕动的幼体,攥着白茧摇摇晃晃。
嵇无泠只看了一眼,身后的无垢剑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魅魔乃邪气所化,孕育不出后代,这茧中的东西,要么不是她生的,要么不是幼体而是被吞噬的尸骨所化。
“很好,你是第一个敢无视本座的。”那魅魔扭着腰肢靠过去,随手收了他背后的无垢剑,丢入身下的深洞里。
剑撞击洞穴里的石壁,发出“叮铃哐啷”的脆响,一直到半刻钟后才停止,也不知是否从山顶丢到山底去了。
由此可见,这洞穴几乎深不见底。
“按理说,应该把你献给大人,为反抗魔尊的伟大事业做贡献,”那魅魔轻轻吐出一口绯红的烟气,熏上嵇无泠的面庞,“但!”
“你居然敢杀我徒孙,我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嵇无泠转过头,漆黑的双眸里,似有深幽的微笑:“反抗魔尊的事业?有月薪吗?我也很想参与。”
“你也配?”她倨傲的抬头,幽幽一笑,“不过,看你这气息是难得,做成鼎炉,养大人的孩子们,倒是不错。”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洞顶的茧,就纷纷长出尖锐的齿牙,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将嵇无泠团团缠住,像是要吸干他的魂魄血肉般。
“我有话要说。”嵇无泠神色未变,淡淡地开口。
那魅魔轻蔑妩媚地笑了笑:“到它们的肚子里说去吧。”
嵇无泠垂下眼眸,调转经脉逆行,下一秒,一把赤黑的剑,骤然从他怀里飞出。
利剑出鞘,剑身上的血红色纹路隐隐发亮,如沸腾的岩浆,贯穿那魅魔,将她钉上墙,在黑气溢出的瞬间,就将其吞得干干净净。
垢垢剑打了个嗝,意犹未尽地重新钻进剑鞘。
嵇无泠掐了个口诀,随意点燃身上的茧丝,不染纤尘地走出来。
悠悠叹了口气:“我实在想说,我还有一把剑。”
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收下这把剑时,是如何不情不愿的表情。
嵇无泠收取魅魔的修为丹,同后厨的那只的一起,整齐放在匣子里,面上微微一笑。
还差那只外出未归的茧母,应当是沙石镇最大的邪魔。
他只要想到师尊一觉醒来,看到这丰厚的匣子,赤目发亮的表情,便觉得冰冷的心脏,隐隐重新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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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无泠寻着无垢剑的气息,纵深朝洞底跃下,瞬间到了洞底。
这石洞颇深,几乎有无数层,每一层都有出入口,都挂满茧丝。
这洞底亦是被白色的厚茧丝覆盖,不过茧丝中倒是没有生长白茧了,而是堆积成山的森森白骨。
洞底布了个巨大的法阵,嵇无泠只略微一看,就知是转魂阵。
他从茧丝里拾起无垢剑,略微一思索,便跳入阵法中,调换石垒的顺序重新排列,换成具有强大吸附力的“瞬吸阵”。
紧接着,他掐了个斗转星移诀,将粘附性极强的茧丝,从洞底和石壁上抽出,如织网般层层向上生长,成口袋状,潜伏于满每一个出入口下。
如此,只要那茧母一回来,就因为接触茧丝引起颤动,继而连通瞬吸阵,被茧丝口袋包裹着迅速向下坠落,吸入阵法中。
而他只需举着剑,在此等候就行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快,嵇无泠的东风就来了。
急促的脚步声从头顶某一层的洞口响起,来人明显很熟悉此处环境,步伐稳重,灵活地避开洞口的茧丝。
而且此人动作甚是嚣张自得,俨然就是巢穴的主人。
来了。
嵇无泠微微一笑,擦拭着无垢剑,喂了它好几块灵石。
而后,他启动“瞬吸阵”。
洞口似不只一人,隐约听见有人畏惧又恭敬地开口:“就是从这里进了,您请。”
他眉头一蹙,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果真,下一秒,阵法运行的光芒冲天溢出,他听见师尊嫌弃的冷声响起:“行了,滚远点。”
嵇无泠头皮一麻,但已经来不及了。
“瞬息阵”乃复杂的高级仙阵,只要启动,再无不吞人而闭合的可能。
嵇无泠只来得及远远丢开无垢剑,几乎与此同时,那洞口的袋状茧丝便瞬间包裹住来人,将其飞速拽下来。
他浑身一颤,生怕师尊受伤,一跃而起,快速迎上去,稳稳接住那茧丝球。
巨大的冲击力险些撞飞嵇无泠的五腹六脏,他抱着茧丝球狠狠弹入洞底白骨中,砸在阵眼上,闷哼一声,下意识收紧臂弯,防止怀里的球滚出去砸伤。
下一秒,却听见一道幽冷的气急败坏声,在他怀里响起——
“嵇无泠,你特么手往为师哪里摸呢?”
第九章
嵇无泠浑身一僵,下意识垂眸看怀里的茧球。
没等他松手,那密实的茧丝已经层层断裂,自内层绒丝里,露出师尊似笑非笑的面庞。
而他的食指,恰好按在她脸侧。
光洁的皮肤,被他按了浅浅的一个小窝,像是有滑腻的光落在其中。
他心脏乱跳,忙要收手,宁扶沅却已抓住他的指尖,毫不客气地把人震出去。
而后她站起身,淡淡地环顾四周:“那魅魔呢?”
“已,被我伏杀。”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嵇无泠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刚刚的温润触感似还在其上,令他联想起什么,慢慢调整呼吸。
宁扶沅挑挑眉,不吝夸赞一句:“嗯,都是为师教得好。”
嵇无泠已经回过神,摒弃心底不正确的浮躁情绪,正色将从那魅魔口中套到的话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说道这些邪魔称他们要“杀魔尊”时,他垂下眼眸,浓黑的眼底有翻滚的戾气划过,手中的无垢剑慢慢收紧。
宁扶沅未曾留意,反而赤眸里多了几分跃跃欲试,她托着下巴,微笑着看满地白骨:“不错,万年过去,这世界热闹了许多。”
守株待兔那茧母的功夫,宁扶沅将洞口捆做一团的两只邪魔抓下来,丢在嵇无泠面前,风轻云淡地开口。
“你体内煞气紊乱,迟迟不足以筑基入魔,将这两只二百年修为的邪魔吞了,会稳定许多。”
嵇无泠手心里的无垢剑疯狂乱震,剑灵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怒吼。
【最后一次警告你,我乃上古斩魔剑,生来与妖魔气息拮抗,若你敢真选择修魔道,我自会去寻下一个主人。】
宁扶沅见他不语,以为他是不知道怎么吞,十分尽职尽责地亲自示范一遍,从腹部将邪魔抽出来,递到他掌心里:“愣着做什么,吃吧。”
嵇无泠清冷的面庞有微笑拂过,他轻轻放下掌心里的无垢剑。
闭上眼睛,不甚熟练地将那邪魔吞入腹中。
几乎是在刹那间,经脉逆行的剧烈痛楚就再次贯穿了他全身。
为了不在师尊面前失去理智,再发生大逆不道之事,他颤着指尖,竭力抑制住丹田里乱窜的灼烧意。
因为难耐,连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
宁扶沅当然发现了,甚至于,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浮现自己折辱他的旖旎画面。
她假装回头,只觉得自己快意的几万年里,从未有过此刻这么煎熬的时刻。
直到头顶某处洞口传来动静,她轻咳一声,快速站起身,舔了舔尖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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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几十米长的白色千足虫,缓缓从那狭小的洞口往里钻。
它很快意识到老巢里多了陌生气息,急急地向外蠕动,张开密密麻麻分布几万颗细牙的口部,试图传唤座下琴魔魅魔两大护法。
结果却全部没有反应。
它急急地刚要再唤其他邪魔,面前却被一道幽暗的黑影全然笼罩住。
千足虫抬起头,看到一双赤红的眼睛。
“你是新来的贡品?”
宁扶沅挑挑眉,表情认真:“不是,本尊是来收取贡品的。”
茧母凌空扬起前半足,本来是要攻击的。
但几乎是在扑向宁扶沅的一瞬间,那茧母骤然失去准度。
它理智全无,脑海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渐渐的,一道幽深的裂缝,如缓缓睁开的眼睛,在茫然的黑暗中慢慢阔大。
那裂缝吐着黑烟,发出悠长的引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