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磊瞳孔瞪大，他忍不住支起身子，神色也严肃了不少：“然后呢。”
“然后我就梦见了更多，我梦见了……”张冉冉犹豫，太子的事儿她应该告诉顾明磊吗？
顾明磊反手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梦见我死了？”
张冉冉错愕，她没想顾明磊连这都能猜中。
“我猜，梦里我肯定还是被大哥杀的，是不是？”
张冉冉把头埋了下去。
顾明磊摸了摸鼻尖：“其实这也不难猜啊。成婚后，你就一直很关注大哥的动向，自从父皇下旨让我以后接手北域，你就总是满脸愁容，我想除了我死了，没别的可能了。”
“我不会让王爷死的。”张冉冉攥住他的手。
顾明磊看着她坚定的目光愣了愣，随即弯起了嘴角：“我知道。”
“我信你。”
“所以然后呢，你梦见我死了，后来呢？”
张冉冉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词句，答道：“你死的时候，我还怀着孩子。”
顾明磊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坐起身：“你是说，我死的时候，你还怀着我的孩子？”本来他听见自己死了，还没多大的感觉，可这会儿他却有了些愤怒。
张冉冉点头：“接到你的死讯。开始我还不相信，可没过多久，赵德海就带着你的棺椁回了京城。”
“当时我在城门口接你，看见你躺在棺椁里，我喊你的名字，你不应我。我就拉着你的手哭，我忍不住……”说着，张冉冉就有些哽咽，“后来孩子早产，生下来就有些不太好。我想着那是你最后的血脉，便让碧青去宫里请太医来。”
“可跟太医一起来的，是张慧宁。”
“我和她吵了一架。她走前，跟我说，孩子已经去世了。我不信，就拉着阿青问，然后才知道……孩子在生下来的第三天就走了。他们怕我受不住，就没告诉我。”说到这里，张冉冉胡乱地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对不起啊，王爷……我没能保护好他。”
“那还是个小皇子，眼睛长的跟你好像，我昏迷前，迷迷糊糊的看见了。”
顾明磊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别哭，没事，只是梦而已。再说你哪里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才对啊，留你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事……”
张冉冉埋进顾明磊的怀里：“后来，我实在撑不住了。我就在我们的八王府放了一场大火……”
顾明磊猜到了后面的结局，他抱紧张冉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辛苦你了。”
张冉冉拉着他的衣领，无声的掉眼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别的办法了……我害怕，我害怕……”
顾明磊吻了吻她的额角：“不怪你，我不怪你呢，八王府烧就烧了。我还心疼你受了委屈呢。别哭，你哭的我都想哭了。”
张冉冉抽泣着想把自己的眼泪止住。
顾明磊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脸上的泪水：“所以你妹妹怎么会跟太医来找你？”
“她，她后来嫁给了太子，给，给太子做妾。也是她一直，一直撺掇太子，消除异己……她想做皇后。”
“她想做皇后？”顾明磊皱眉，“可大嫂……”
“当，当时太子妃因为意外，意外过世了。”
原来如此。他说怎么张冉冉面对张慧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原来是死敌。
他轻叹一声，亲了亲张冉冉的唇：“别哭啦，你妹妹的事儿交给我，我们是夫妻啊，就该同甘共苦的。你放心，这回我肯定不会死，咱们儿子也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健健康康的长大。”
张冉冉泪眼朦胧地看他。
顾明磊把她抱了个满怀：“好了，不早了，我们睡觉！”
张冉冉依赖地蜷缩进顾明磊的怀里，顾明磊信她，她也信顾明磊。
这一回，两个人并肩，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第七十章 出发
桃月二十一，皇帝南巡的队伍集结完毕，浩浩荡荡地列阵南城门之下。
百官送行，太子站在百官之首，朝皇帝俯身跪拜：“儿臣欢送父皇——”
皇帝端坐在仪仗之中，闻言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暂时充当这次南巡禁军统领的顾明磊对眼前满心担忧的文武大臣丝毫不感兴趣。父皇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这些个老东西跟送儿子出门一样担心。
瞧瞧，那李卫昌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顾明磊只觉的恶寒。真想提醒李相哭之前，先把自己手上那瓣洋葱给收起来。
这演的，比出宫时那些后妃还要情真意切呢。
不过顾明磊猜他心里恐怕巴不得皇帝能赶紧南巡去，这京城可就是他的天下了。太子经验不足，两位丞相和镇北侯共同辅国。说李卫昌是现在京城的第一人也不为过。
“此次南巡，京城和太子，就拜托给诸位爱卿了。”皇帝的目光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只是倚着步辇的扶手，“特别是两位丞相，还有镇北侯，等朕南巡归来，京城的繁荣，比起今日，应当更加繁荣才是。”
“是——臣等谨遵圣旨——”
百官乌泱泱的又跪下了。
顾明磊嘴角抽了抽，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银甲，怎么还不结束？他都快被晒死了。这盔甲沉重，这会儿他背上已经全都是汗了。
皇帝见他在马上不安份的样子，就知道他估计快坐不住了，更何况他远远地瞧着顾明磊额前被汗打湿的碎发，也有些心疼，不禁加快了自己的语速。
“另外，在朕南巡期间，太子及两位丞相，镇北侯分别传信汇报京中情况，三日一次。届时会有对应的护龙卫快马呈递给朕。”
他话音刚落，四位戴着铁面罩的阴沉男人就分别落在了四个人身边。
护龙卫。
顾明磊精神了。
队伍后面，坐在马车里的张冉冉听见护龙卫，也好奇地从马车的窗户里探出头来——那可是大靖最神秘的一支军队，从太祖时期，沿袭至今。说是军队，但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不过从传言来看，这只队伍人数并不占优，但其中人员，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凶兵，最有趣的是，他们不问来处，更不知归处，带着张铁面具，也不知道是谁。
顾明磊也没见过几回护龙卫，他一直觉得护龙卫就像传统的死士，除了小时候远远地瞧过几回，也不知道这些护龙卫面罩下的真面目。
护龙卫的出现，让百官的呼吸都小心了起来。
这可是皇帝身边最锋利的一把暗剑。
李卫昌脸色微变，朝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护龙卫露出了一个假笑：“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你不用称呼我。你就当我是你的影子。”
一个会在背后捅刀子的影子？哪有这种影子！李卫昌心里暗骂。
皇帝满意地看了看护龙卫，笑道：“如此，京城便拜托给各位爱卿了。”
“恭送陛下——”
南巡的队伍动了起来，他们朝着云州的方向去。
顾深远远地看着仪仗消失在地平线上，最后叹了口长气，回过身，面对身后的三位重臣，他恭敬地弯下腰：“诸位大人，这段日子要麻烦各位了。”
李卫昌，董尘，张平，他们都认真的回礼。
可护龙卫站在原地，身子挺拔，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行礼的意思。
顾深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头。
李卫昌眼神闪烁，不满地看向护龙卫：“几位大人，太子面前，不可无礼。”
护龙卫唯一露出的眼睛，淡淡地扫过他和太子：“我等只向大靖君王弯腰。别人……不配。”
顾深抿唇，这护龙卫还真是不客气。
董尘也有些不满，斥道：“太子殿下乃大靖储君！”
面罩下传来一声嗤笑：“大靖储君？那也得坐上龙椅才叫君王。太子殿下还是等哪天做了皇帝，再来我们面前耍威风吧，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深攥紧了拳头，这护龙卫是怎么回事？脾气秉性如此嚣张？
这会儿场上就只有张平还算冷静，他出面打圆场道：“时候不早了，太子殿下先移驾东宫吧。南巡两月，朝堂封笔，乾坤殿宫门已关，少不了要到东宫麻烦殿下了。”
“侯爷言重，孤还要多麻烦各位大臣了。”
百官讨好的恭维他，簇拥着他往东宫的方向去，几个护龙卫却不着急，刚才领头说话的那个抱着手臂站在原地，看向太子的眼神算不上友善。
另外几个护龙卫围了上来。
“老大，你怎么对太子这么大的怨气？那怎么说也是储君，等他做了皇帝，你可不得被收拾？”
被叫老大的护卫龙原名顾瑾，若是顾明磊在，说不定对这个名字还有几分耳熟。
顾瑾本是筠州的一个小乞丐，他爹因为赌债被人打死，他娘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就把六七岁的他扔在雪地里，他靠着捡别人的菜叶子过活。
也跟筠州那地界的江湖人杂七杂八的学了一身武功。
后来筠州水灾，他跟着老师傅一路北上，逃难到了京城。可到京城的第一个晚上，老师傅就因为风寒，死在了街头。
他也没想着给他置办后事——都是乞丐，扔到乱葬岗，挖个坑，一辈子就算结束了。
后来他在京城又讨了两年饭，直到遇上十年前的那场大雪灾。
他被冻的浑身僵硬，蜷缩在一个脏乱的巷子里，脚边饿的眼睛发红的老鼠已经在等着他死了，可以饱餐一顿。
他开始还能驱赶那些老鼠，可到后面，他实在困的不行，眼皮子就要合起来。
一个还带着小奶音的少爷不顾下人的劝阻，冲进了巷子里，赶走了老鼠。
“喂，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怎么躺在这里啊，不行的啊，我爹说明天还要下大雪，你这样会冻死了，冻死了他们又要说我爹啦！”
也对，那时候的雪灾，不少人都在传是帝王失职。他勉强抬起眼皮，去看这个小少爷——那时候的顾明磊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裹着厚厚的斗篷，白白胖胖，像个雪球。
“哥哥——我在问你呢，你听见了吗？”雪球凑到了自己跟前来，还晃了晃胖乎乎的手，“你快起来啊，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没地方去啊，那你跟我回去好啦，我正好缺个侍卫呢，你会打架吗？打架厉害吗？应该很厉害吧，父……我爹说你们这样混迹市井的，打架都很厉害的。”
这小孩真能说。他就在雪球的唠叨声里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了。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小雪球，是个皇子，叫顾明磊。他还想怎么会是皇子呢，他明明看起来就像个雪球。
第七十一章 顾瑾
“雪球……”
“啊？”
年幼的顾明磊不解地看着他：“哪里有雪球？”说着还四处张望了一下，“赵德海，你看见哪里有雪球吗？”
赵德海也迷茫地摇了摇头。
于是顾明磊担忧地盯着床上的大哥哥，想着这大哥哥是不是脑子被冻傻了。
顾瑾……哦对，当时他还不叫顾瑾，他没有名字，就叫小乞丐。
还是顾明磊给他取的名字。
“顾瑾，你以后就叫顾瑾啦。哥哥你给我做侍卫，我给你吃好吃的。”
他就这么草率的成为了顾明磊的贴身侍卫。
可他其实没有很会打架，跟正统的侍卫相比，他那点功夫算是三脚猫了。可顾明磊不介意，他每天乐颠颠的带着他上房揭瓦，上树摸鸟。
他也眼睁睁的看着顾明磊三天两头的被陛下拎起来打屁股。
顾明磊对他真的很好。他不喊他顾侍卫，他嘴甜，每天都喊瑾哥哥，好吃的好玩的，都有瑾哥哥和赵德海的一份。
那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要好好的给他做侍卫，好好的保护殿下。
可他的武功真的很差。
顾明磊十岁那年，皇宫进了刺客，刺杀不成，被护龙卫追的四处乱窜。那刺客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位于后宫的祠堂。
当时小惹祸精顾明磊正在跪祠堂。
他捏着桂花糖，嘴上还沾着糕点的粉屑，和刺客面面相觑。
刺客看见他身上绣着蛟龙的衣服，就知道这是个皇子，他恶从胆边生，想抓了顾明磊做人质。
然后被顾瑾拦下。
前面说了，当时他的武功真的很差。
拼着刀子捅进肠子，脑袋磕到地上，头破血流，才勉强把刺客牢牢按在地上。
随后护龙卫和禁军赶到。顾明磊当时被吓的小脸惨白，但还是强打精神，手脚并用的爬到他身边。
“哥哥？阿瑾？”他手忙脚乱地去捂顾瑾被捅穿的肚子。
半昏半醒之间，顾瑾看到顾明磊哭的很惨，他的血染脏了他侍奉的殿下的衣角。
他觉得自己死了。
可他又活过来了。
在护龙卫总部所在的观星楼上活过来的。
前一个月，他还下不了床，好不容易等能起来了，他见到了陛下。
陛下坐在他的对面，问他要不要加入护龙卫。
“你这样的身手，保护不了小八。你若想保护他，那就做最强的护龙卫。如果等他弱冠之年，你能在这五千护龙卫里做到前十，朕就放你回去做他的侍卫。”
他答应了。
他不想再像那天一样，武功差的要命，拼了一条命，才堪堪按下一个刺客。
后来，他戴上了铁面罩，做了护卫龙。刚当上护龙卫那会儿，他悄悄跑出观星楼，去看了顾明磊。
小殿下以为他死了，抱着赵德海，在院子里一边哭一边给他烧纸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