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和观难以置信地看着粮食里的石子:“不可能……不可能!”他扑到粮食上,抓起一把混着石子的粮食,满眼诧异。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明明让人混进去的是受潮后长虫的次米,根本不是什么石子!
这些石子是哪来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顾贤,后者冷漠地和他对视。
是他。是他教他在粮仓里混进次米的。任和观猛地握紧了手里的石子,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顾贤勾起嘴角,露出自己腰上的皇子铭牌。
任和观又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当着顾明磊的面,把头埋到了地上:“王,王爷……”
瞥了眼顾贤,张冉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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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黑啊灯下黑
第九十八掌 粮食里的石子
皇帝到的很快。
他进来时,张冉冉瞧着他的袖子都要甩飞起来了,看来是气的狠了。
任和观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前面任北望失望的眼神就像真的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身上。他只敢悄悄地去瞥顾贤的衣角。
衣角绣祥云,尊贵非凡。
“罪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万安?任卿,你要朕如何万安?!”皇帝狠狠地一拍桌子,张冉冉注意到桌上茶盏差点滚落下来。
任和观不敢说话。
顾贤敛着眸子,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扳指。对面的顾明磊看见他就来气。
“老二,你说,怎么回事!”
被皇帝叫到,顾贤起身答道:“回父皇,我和小八奉旨检查蜀州粮仓,却不想……”他回头看了眼任和观,“多亏了小八机敏,发现粮食有异。”
皇帝看向顾明磊:“是你发现的?”
“不是。”顾明磊想也没想就否认。
“是三两发现的。”
温三两瞪大了眼睛,差点拔剑弑主,怎么这还带甩锅的?谁发现的有区别吗?
张冉冉看着顾明磊理直气壮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对方冲她委屈地眨了眨眼睛。
“温三两是你的侍卫。”皇帝提醒,“所以还是你发现的。”
“即是三两之功,儿臣不敢冒领。”
皇帝差点没被他气笑,这话说的好听,冠冕堂皇,可没他的命令,温三两会去碰那堆粮食?
“粮食里的砂砾石子是怎么回事?”
“这您就要问任大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任和观身上,任和观把头埋的更低了。
“装什么哑巴?”
“……陛,陛下,臣,臣也是一时财迷心窍……”
“财迷心窍?!”皇帝又是狠狠一拍桌子,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那可是要送到蜀州军做军粮的粮食!你倒是胆大包天,这也敢动!”
任和观都要哭出来了,他不停地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那那些缺少的粮食呢?”
张冉冉突然出声问道。
任和观看了他一眼,犹豫着没敢说,顾明磊一脚直接踹到了他的身上:“快说!”
被踹到地上,任和观还想再挣扎一下,他手脚并用地向任北望爬去:“北望,北望……我真不是故意想要贪污,实在是家中还有妻儿……”
任北望闭上眼睛,退后了半步,弯腰拱手:“叔叔不必找我,在所有任家人的心里,都应该是大靖为上,君王为尊。别的,没有任何借口。”
闻言,顾贤和顾明磊都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任北望年纪不大,决断力却是不错。此时能迅速和任和观划清关系,也算保全任家了。
任北望退到一侧,朝着皇帝跪下:“陛下,臣未能及时替父亲肃清家中不良风气,问心有愧,不敢再担刑部侍郎之责,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冷哼:“你是该罚!”
“父皇。”顾明磊对任北望还有些欣赏,他可不希望这样一个好官因为叔叔的牵连就结束自己的仕途。
“刑部侍郎任北望听旨,从现在起,朕命你亲审任和观,将功补过。若是敢有半点包庇……”皇帝指尖轻叩桌面,“任家就可以滚出京城了。”
张冉冉心惊,皇帝这一手可是真的狠。外甥审叔叔,结果就不能有半点差错。这也算敲山震虎,蜀州的事儿传回京城,那些名门望族,只要有人脉在江南的,都要掂量掂量。
任北望也知道其中凶险,但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
“臣领旨。”
“老二和小八你们最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跟着任侍郎学习。”
说是学习,不如说是监视任北望的动向。
“是。”
回到四海阁,顾明磊盘腿坐在软塌上,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我总觉的哪里不对,任和观怎么会这么傻,粮食里掺砂砾,这太容易被发现了。”
“而且一送进蜀州军,就会暴露,蜀州军的张斌和将军,和他同级,怎么可能吃这个哑巴亏?一旦发现粮食有问题,恐怕就会直接上奏京城。届时,任和观也没有活路啊。”
他正想着,一碗冰好的银耳羹就移到了他面前,张冉冉在他对面坐下:“这石子恐怕不是任和观掺进去的。”
“怎么说?”
“当时在粮仓里,我见他看到石子的模样表情,比我们还要震惊,应该不是装的。”
顾明磊搅动着碗里的雪白的银耳:“你的意思是,任和观不知道粮食的问题?”
张冉冉摇头:“他应该知道粮仓里的粮食和登记的数目对不上。但他想到的办法应该不是往里面混石子。”
“灯下黑?”
张冉冉点头。
顾明磊微楞,摸着下巴沉思:“今日检查粮仓的事儿,没几个知道,除了我和顾贤,就只有几个管理粮仓的人知道……”
“可万一任和观自己告诉了别人了呢?”
也有这个可能。顾明磊皱眉:“那要查的人就太多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告诉了谁。”
“先等等吧,任大人今天要连夜审讯任和观,王爷不如先等任大人那边的证词送来再做打算?”反正都是无从查起,那不如就先看看任北望的能力。
“也好。”顾明磊微微颔首,“对了,今晚审讯我和顾贤都要去,你要去吗?”
张冉冉摇头:“我和二嫂约好了,今晚一起染指甲。”
“染指甲?”
张冉冉点头:“我们不是觉得二嫂有些奇怪吗?正好可以探探口风。”
“那好,我去看任北望审人,你去二嫂那儿探探风声,不过我估计回来挺晚的,你不用等我。早些休息,我回来会自己钻被窝的。”
乱说话,张冉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是没什么效果,反而显得像是娇嗔。
顾明磊轻笑:“我没说错啊,可不是钻夫人你的被窝吗?”
“王爷还是赶紧去任大人那里帮忙吧,一会儿任大人开审了你还没到,陛下又要来训你了。”
“好好好——”逗弄完张冉冉,顾明磊乖乖地起身去找任北望。
张冉冉看着他走出门的背影,纵容地摇了摇头。
“王爷啊,真是孩子心性。”
希望他能一直如此开心便好了。
第九十九章 粮食里的石子(二)
任和观被暂时关押在蜀州知府衙门的监牢里,顾明磊到的时候,顾贤和任北望已经坐在里面了。
顾贤抬头瞥了他一眼,伸手拉了把椅子到身侧:“快来坐。”
顾明磊假笑,提着椅背,把椅子拖到了任北望边上,然后一屁股坐下。
任北望左看看顾贤,右看看顾明磊,这两位皇子跟左右护法坐在他边上,让他压力骤增。
“任大人,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任和观被狱卒压了上来。
左右不过半天的时间,任和观却好像一下子老了数十岁,他佝偻着背,脸色苍白,死气沉沉地跪在地上。
任北望掩去眼中的复杂神色:“任和观,你是任家的人。任家三代为官,代代清廉,是陛下之臂膀,而如今,任家因你而蒙羞。”
任和观伏下身子,把头埋到地上:“我有愧家主教导,有愧,陛下信任。”
他话音刚落,就听顾明磊嗤笑。
“现在倒哭起来了,就是不知道知府大人哪里委屈?本王瞧着你肚子里的油水可是实打实的啊。”
他这话说的毒,顾贤掩唇笑了一声。
任和观尴尬:“这……罪臣天生易胖。”
顾明磊都要被他这话给气笑了,顾贤连忙起身,隔着任北望把顾明磊按回了椅子上:“好了,好了,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顾明磊不满,任北望被夹在中间,眼见着两位皇子就要打起来了,他连忙一手按一个:“两位王爷,陛下命臣负责审讯,再这样下去,今晚就来不及了。”
两个人还不敢触皇帝的霉头,乖乖地坐了回去。
任北望松了口气,还好陛下的威信在,否则这两个皇子,哪个都惹不起。
“任和观,本官问你,粮食里的砂砾石子是哪来的?”
任和观小心翼翼地抬头,快速地扫了眼顾贤,后者微微眯起眼睛。
顾明磊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烦躁地皱起了眉头。作为京城的小祖宗,他不高兴,自然也不会让顾贤高兴。
顾贤的椅子一晃,他匆忙扶住边上的任北望才没摔倒。
回头一看,是顾明磊刚才手欠,在后面拉了一把他的椅子。
“顾明磊——”
顾明磊露齿一笑:“不要跟囚犯产生任何交流,二,哥。”
小孩的眼睛里浸透着冰冷的警告意味。顾贤一愣,然后勾起了嘴角,他摸了摸鼻尖:“我知道了,小,八。”
火药味又起来了。任北望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他刚才放心放的太早了。
“两位王爷,你们要不一起坐边上去吵吧。”
这可不行,顾明磊对着顾贤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两个人总算消停了下来。
这才轮到任和观开口:“我不知道石子是哪来的……”
这是实话。
任北望蹙眉:“你是知府,这衙门也是你管理的,你怎么会不知道石子哪里的!你不知道,上午又在陛下那儿认什么罪?你想欺君?!”
“罪臣不敢!”任和观想再看一眼顾贤,可惜后者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他想到刚才午膳时分,在监牢里,那个来送饭的狱卒。
“要想活命,就闭上你的嘴。”
他紧张地抿了抿干涩到起皮的嘴唇:“我真的不知道石子是哪来的……”
“任和观!”任北望用力地拍了下惊堂木。
“但我知道粮食的数量有问题。”任和观闭上眼睛,“是我财迷心窍……”
“是我财迷心窍……”
他知道粮食有问题,但又不知道里面的砂砾石子是哪来的?这还真是奇怪。顾明磊托着下巴沉思,难道真是张冉冉说的灯下黑?
“什么意思,说清楚。”
“年前,有几个商人找到我……”任和观表情苦涩,“他们说想买粮食。次一点的也行,价格开的很高,可当时正是隆冬,我怕粮食缺了,蜀州存粮不够,张斌和会发现端倪,上奏朝廷,我就没答应,可他们说,可以等到开春第一次征税后再要,我就答应了……”
“你就没想过他们为什么高价买次品?”任北望简直是恨铁不成钢,这商人逐利,突然开高价买次品的粮食,怎么想都不对劲吧,任和观竟然还真卖了!
“我……”
“知府大人在蜀州这肥差上做了那么久,怎么会想不到其中有问题,只怕是对方价格太高,知府大人难以拒绝吧。”
任和观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说话的顾明磊,后者嘴角带着笑,但眼里却是一片杀意。
他一个激灵,头磕在地上:“还请王爷开恩,请陛下开恩!”
“粮食卖给谁了?”
任和观的脸更苦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他们好像是从江南来的,我听着有吴语的口音,剩下的,我就知道他们领头的姓王,还有个姓欧阳的……”
“除了你,衙门里还有谁见过他们?”
“没,没有了。”贪污受贿,买卖官粮的事儿他怎么敢让别人知道。
“不可能。”顾明磊打断他,“粮仓有专门清点的官员,若是数量有缺,一定会发现,所以你在衙门里一定有帮凶,是谁?”
任和观沉默了片刻:“粮仓的文书,宋声。”
任北望立马叫狱卒去拿人。
顾明磊盯着任和观躲闪的眼睛,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也是他帮你往粮食里掺石子,蒙混过关吗?”
“我没有让他掺石子!我让他放些发霉的米,把米虫拿掉,放进去……”任和观反驳的很快,说完,他颓唐地低下了头,“我也没想到,里面会出现石子。”
顾明磊重新坐直,冷着脸。
顾贤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刚才他审讯任和观的那个瞬间让他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