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看到了父皇。
论长相,顾明磊是最像皇帝的,但论性格,其实他不像皇家的人,阴晴不定,孩子心性。可在刚刚,他似乎看到了父皇压着怒火询问百官的样子。
他陡然想起自己年幼时,误入先帝退位后的寝宫,听到先帝跟洪老太监说的话。
“寡人梦见小八化成了一条小金龙,盘在乾坤殿的屋顶上晒太阳。”
“他是天生的皇帝料子。太子比不过他。”
“老洪啊,你且往后瞧着,日后的皇帝只会是他。”
有些人,自出生,老天爷就已经给他铺好了后面的路。
顾明磊是天生的帝王。
顾贤突然想笑,和故去的先帝一样,他心中属意的储君,也是顾明磊。
父皇要一块美玉为太子做垫脚石,那他这块臭石头,便勉为其难地为顾明磊做一回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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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的故事在后面会有更详细的解释
包括先帝
第一百章 宋声
凌晨时分,任和观审到一半,去抓宋声的捕快来报——
宋声跑了。
任北望当即就怒了,砸了一个茶盏,难得把那些个捕快骂了个狗血淋头。
“现在城门宵禁,他不可能离开蜀州城。”顾明磊皱眉,“赵德海,你去父皇那儿要个军令,就说是本王要借蜀州军一用。”
“可王爷,现在这时间,陛下定然已经睡下了……”
顾明磊微楞,看向天窗外清冷的月色,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那就先调一百禁军到各城门去通知守城的蜀州军,严查出城者身份。任大人,我们先去宋声家里看看。”
“是。”
他没叫顾贤,顾贤也不恼,自己跟了上去。
宋声的宅子在衙门以北四百步的位置,门前,就是蜀州河,这会儿宅院里灯火通明,捕快围的水泄不通。
顾明磊翻身下马。
“参见任侍郎,八王爷,二王爷。”
“发现什么了没?”
捕快摇头:“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跑了,宅子里就留了一些下人。”
“下人们都问过了吗?”任北望蹙眉。
“问过了,他们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宅子就空了。”
“这还真是有趣。”顾明磊冷笑,“主子都走了,他们能不知道?举家逃离,动静怎么会小?院子里几个能出门的门都查过了吗?”
“查过了,没有宋大人的踪迹。”
顾明磊抬脚埋进了主院的卧室里,里面摆设整齐,什么都不缺。就好像人是在院子里消失的似的。
“会不会是密道?”顾贤挑眉,宫里就有复杂的密道,就算是皇子也不清楚。
“一个小小的文书家里会建密道?”
“除非他早料到有人会找上门。”顾明磊缓缓走过屋子里的木架,指尖抚上那些个瓶瓶罐罐,摸了一手的灰。
“赵德海——”
赵德海连忙捧着帕子上前来给他擦手,他把手上的会擦干净,又踮起脚,把高处的几个瓶子挨个摸了个遍,擦一下,摸一下,一直到最后一个瓶子,他摸完,手上没留下任何的灰尘。
顾贤沉眸,这小子,在宫里的时候就四处撒野,翻出好几个密道入口。如今在宋府,找起密道来,倒是轻车熟路。
那瓶子被顾明磊轻轻一转,房间里就响起了沉重的石头移动的声音。
任北望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一幅山水画,掀起山水画,后面露出了一个已经打开了的石门。
还真有密道。
顾明磊矮身想钻进去,被温三两一把拉住:“我来。”
密道里点着火把,照亮了路,温三两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顾明磊和顾贤,任北望带着两个捕快殿后。
甬道走到头,是一个空旷的房间,摆着很多书架,还有个软塌。
一条麻绳从密室上面的梁架上吊了下来。
宋声已经死了。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顾贤抬头看向宋声没有闭上的双眼,目光深沉。
顾明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侧,也和他一样抬头看向了宋声的脸,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现在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你说,他该死吗?”
“什么?”
“他动的是军粮,若要论,也是逃不过一个死罪。但用私刑……”顾明磊侧头看向顾贤的眼睛,“不应该。”
他眼睛里明晃晃的闪烁着怀疑。顾贤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
“你说的对。擅用私刑,本身也是在触犯大靖律法。你不要学。”
“顾贤!”先前顾明磊还是怀疑,现在顾贤几乎就是理直气壮地在说此事和他有关系。
他们两站的远,说话的声音又轻,不远处的任北望只听见两人在说话,却又没听清在说什么,狐疑地投来了目光。
顾贤揉了揉顾明磊的头发:“把尸体搬回去,先验尸吧。”
说完,他径直往密室外走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顾明磊。
赵德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自家王爷已经红了眼睛:“王爷……”
“赵德海,你说,是不是不做皇子了,就不用面对手足相残了?”
“奴才不知。但奴才知道,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有的是争家产的兄弟。”
顾明磊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小时候,本王想着长大,想着长大了,就能哥哥们一起。可长大未免太过残忍,本王又想回到小时候了。”
赵德海垂首,不知如何作答。
“罢了,回去吧。”
温三两瞥了他好几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安静地跟着顾明磊走出了密室。
回到行宫,朝阳初升,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顾明磊没急着进屋,他坐在四海阁门口的台阶上,把玩着腰上的皇帝玉佩,不知道再想什么。
“王爷。”
顾明磊惊讶回头,张冉冉穿戴整齐地站在他身后。
“你怎么起这么早?我回来吵醒你了?”
张冉冉摇头,在顾明磊身边坐下:“我一直在等王爷。”
“等我?”
张冉冉点头:“本来想和你说说二嫂的事儿,但看王爷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如先说说王爷的事儿?审讯不顺利?”
“没有。任和观招的很快,他供出了一个叫宋声的文书,可我们找到宋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而且还死在密室里。一个小小的文书,竟然也在家里建了一间密室,实在奇怪。”
“我觉得这事还不足以让王爷如此忧心才是。”
顾明磊叹了口气:“这事儿和顾贤有关。他从审讯开始就不对劲,任和观在看他的眼色,到后面找到密室,我感觉……他好像在领着我找到宋声的尸体。”
“王爷是觉得二王爷在引导你去怀疑他?”
“你知道!”顾明磊抬起头,“怎么想都想不通,顾贤不是傻子,他不会不知道要是此事真的和他有关,又被查出来,父皇不会轻绕他。轻则禁足,重则……他是不是疯了?”
张冉冉点头:“我昨晚去二嫂那儿,也发现了点事,王爷要听吗?”
“当然!”
顾贤现在一身的秘密,想要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口风,简直就是难如登天,反而是陈怡璇或许是个突破口。
第一百零一章 二王妃的异常
顾明磊离开四海阁去审讯任和观后不久,张冉冉就带着碧青去了陈怡璇的院子。
她到时,陈怡璇正坐在院子里给顾平安绣鞋子。
“二嫂。”
“冉冉,你来啦。”陈怡璇惊喜道,“快这边坐。”
张冉冉在她对面坐下,拾起桌上的小鞋子,细细打量后不禁夸赞:“二嫂这手艺确是一绝,看来我下次也该来和二嫂好好学学这刺绣的手艺了。”
那一双双的小鞋子,可爱精致。
不过,这数量是不是有些多了?张冉冉看着那摆了一排大小不一的鞋子,有些奇怪。
“二嫂怎么绣这么多?这几双是不是大了?”
陈怡璇放下手里的针线,扯出一个笑:“孩子嘛,一天一个样,一个没注意,说不定就长大了,马上就能穿了,我就多绣些。”
“二嫂考虑周全,要是换成我,还没二嫂这么好的耐心呢。不过二嫂也不能太过操劳才是,平儿是皇亲贵胄,难不成还缺鞋子不成?”
闻言,陈怡璇只是苦涩一笑,她摩挲着小虎头鞋上绣样:“说不准呢,我想着多给他准备些,免得日后我真出了什么意外……”
张冉冉微楞:“二嫂这说的什么话,这可不吉利,平儿还这般小,少不了母亲的。”
“没什么,我……随口说说罢了。”
这可不像随口说说。在张冉冉的余光里,刚好能看见草坪上玩球的顾平安。她轻抿薄唇,坐近了些,温热的手掌覆上陈怡璇的手背。
“二嫂有什么想不开的,平儿如此乖巧可爱,二王爷也对你专情,院子里没有一个妾室。你这好日子,后面还有的是呢,怎么就生出这般心思?”
陈怡璇蓦然红了眼眶,却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张冉冉轻叹:“二嫂,你别看平日里王爷总和二王爷呛声,但到底是兄弟,都是陛下的儿子,互相有什么难处,只要你说,定然是会帮的。”
陈怡璇握紧张冉冉的手,眼泪落在自己的手背:“没事,我就是想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
张冉冉皱眉,她直觉陈怡璇现在的情况不是因为那个小产的孩子。她取了手绢递给陈怡璇:“二嫂,你和二王爷都还年轻,总会有的。”
“不会有了。”陈怡璇摇头,“不会有了……”
不远处的顾平安似乎发现了自己母亲的异样,他抱着球颠颠撞撞地跑了过来,扑进陈怡璇的怀里:“母亲?”
陈怡璇匆忙抹掉眼泪,扶稳顾平安:“怎么了?”
“母亲怎么了?母亲别哭。母亲哭了,父王也会不高兴,父王不高兴,母亲不高兴,平儿也不高兴。”
陈怡璇勉强笑了笑:“母亲没有不高兴,你去跟嬷嬷玩吧。”
顾平安不想去,但陈怡璇还是让嬷嬷把他抱进去了。
张冉冉目送顾平安进屋,她放下一直攥在手里的小鞋子,低声劝慰道:“二嫂,你看平儿如此依赖你,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平儿没了母亲,该怎么办?”
“我母亲去世的早,那年我才六岁,就独自去了临安,夜里常常梦到母亲,不知道哭湿了多少个枕头。这日子,钻心的很。”
她这么一说,陈怡璇就不可避免地想到若是东窗事发,顾平安的结局。她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也跟断了线似的掉。
这皇妃的秘事,她不敢往外说,只能憋在心里,可越忍,她越发的怨恨。
平儿什么都没错,何故摊上这样一个奶奶,毁了后半辈子。
顾贤也是,他又何故要在这片旋涡里搭上一辈子。他明明,他明明那么的想亲近自己的弟弟,他明明那么想安安稳稳的成家立业,他的愿望微末,可就是连这点微末的希望,也被李静姝亲手碾碎。
南巡前,她听到顾贤的计划之后,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太过疯狂,也太过绝望。
她咬着唇,紧紧地拉着张冉冉的手,最后竟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张冉冉面前。
“二嫂!”张冉冉错愕,手忙脚乱地去扶她,“二嫂,你起来说话,先起来!”
“求八王爷救救王爷,求八王爷救救我家王爷!”
张冉冉心惊,是怎么样的大事,让陈怡璇能做到这等地步。
“二嫂,你别激动,二嫂,你先起来,慢慢说,你说清楚了,我才能找王爷想办法啊,是不是?来,你坐下说。”
陈怡璇被碧青扶回位置上。她哽咽着:“我知道,我知道陛下和八王爷在查江南的粮食。”
张冉冉收紧了拳头:“二嫂你是说……”
“江南的官员背后是京城李家。”
京城李家,左相李卫昌,顾贤的外公。江南粮食一案事发,必然牵扯到顾贤。
而且这粮食还极有可能被卖给了蒙金——那就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也难怪陈怡璇如此惊慌。
张冉冉斟酌了片刻,问:“那江南的事,二王爷可插手了?”
陈怡璇头摇的像拨浪鼓:“外人都不知道,其实,其实……王爷和皇贵妃的母子感情并不好。这两年更是因为一些事情,变得更差,李家的事儿王爷从没插手过,也不过问。只是……”
“只是李家扯着二王爷的大旗,若是事发,二王爷恐怕也难逃责罚。”
张冉冉说完,陈怡璇的眼睛更红了。
“可王爷是无辜的。王爷,王爷什么也没做。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和太子殿下和八王爷争什么。他只是想成家立业,能有自己的家,然后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罢了。”
顾明磊也曾这么想的,这兄弟两的愿望还真是不谋而合。张冉冉轻叹:“兹事体大,不过二嫂放心,我回去定会和王爷说明。”
“……冉冉,我知道,我们家没什么资格求八王爷帮忙。”陈怡璇胡乱地抹干净脸上的眼泪,“但王爷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一直都想和八王爷好好地做兄弟。往日里,好东西他总留着,说要送给八王爷,但最后又没立场送。王爷……王爷真的没有想争那个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