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赢的!”
顾珠并不怕他,努尔金和伊卡斯小时候总是偷偷溜到囚禁她的宫苑里玩耍,可以说,他们是她照看长大的也不为过。
可她没有想到,最后竟是给自己养出两个仇人。
或许是顾珠的温柔更像是一位母亲,努尔金记得自己从小就很依赖她,甚至在父王留宿顾珠院子里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愤怒。
日子长了,那些愤怒逐渐成了他对顾珠的埋怨和不耻。他曾经看见父王走后,顾珠白皙的腿从皱巴巴的被子里落在床沿。
那是他一生不能磨灭的记忆。
长大后,他便也想到和父王一样得到她——继承上一任可汗的一切是蒙金的传统,所以他要打败伊卡斯,成为顾珠下一个男人。
“你知道来的人是谁吗?”他突然扬起嘴角,眼神恶劣,“是你的侄子,他叫顾明磊,你应该不认识,但他是大靖皇帝最小的儿子,你说他看到你,会不会很惊喜。”
顾珠攥紧了掌心破旧的裙子:“努尔金!”她像失智的野兽一般扑到铁栏上,“你会下地狱的,你和你父亲,都会下地狱的!”
努尔金下意识退后了半步。
但随即他又觉得恼怒,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拉下去!”
棉布重新被拉上,顾珠就透过那点缝隙紧紧地盯着努尔金的眼睛,她的瞳孔黑的可怕,眼白处也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努尔金觉得脊背发凉,率先别开了眼睛。
等着吧,他一定会送顾明磊一份大礼。
到了夜半时分,营地陷入一片死寂,顾珠小心地挪动身体,来到锡勒盟前,她被伊卡斯打了十几鞭子,这会儿满身的伤,根本没法入眠。
笼子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一碗肉汤递了进来。
“公主,喝点汤吧。”
顾珠眼睛一酸,她强撑着掀起棉布的一角,看见端碗的人——那是她曾经的大丫鬟,如今也已经是垂垂老矣。
“公主,你放心,我打听过了,大靖的队伍离着锡勒盟不过半日脚程,我寻个法子溜出城去,去找大靖的军队来救您!”
这可是他们离大靖的最近的时候。
顾珠压抑着哭声,用力地点头。
午夜梦回,她想的,都是大靖新年的烟火,初春的桃花,还有哥哥落在她头顶温暖的手掌。
那是她的家,是她三十年来,魂牵梦绕的地方。
第一百八十章 查勒山
草原的牧草已经抽出了嫩芽,查勒山上却仍旧是大雪纷飞。
温三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风吹得他耳朵都一阵阵的发疼,他忍不住按住耳朵。
一顶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陈学凯喘着粗气从后面跟上来:“让你带帽子你不愿意,冻得不行了吧。”
被陈学凯嘲笑,温三两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但按着帽子的手却一点也不愿意松开。
陈学凯嗤笑。
“几位将军再忍忍,我们就快到金城了。”图尔在前面听见两人的对话,回头说道,“不过再一日的脚程,就能看见金城的城门了。”
陈学凯抬头望去,入眼都是茫茫雪山。在他身后,五万大军落在这片苍茫白雪中,格外渺小,只要雪顶发生一点震动,都可能让他们埋骨此地。
因此,五万人,静悄悄的,落脚都带着紧张。
胡凡童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这山上真冷。也好安静。”
“这可是雪山。”马越展弹了下他的脑门,“小心着点。别看现在安静,要是山顶滚个雪球下来,咱们就死定了。”
“真这么神?”
“可不是吗,老天爷才是最狠的,一个小小的雪球从山顶上下来,那就是大雪球,埋咱们,绰绰有余!”
胡凡童被他吓住,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也安静点。”
正说着,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好奇地回过头,身后岩壁的积雪上裂开了一条缝。
“……老马,你看见了没?”
马越展咽了口口水:“看见了……”
最前面的图尔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他抬起头,环顾了一圈,没任何动静,但就在他低下头的瞬间,细密的裂缝突然在岩壁上蔓延开来。
他心一紧。
“快跑!是雪崩!往两边跑!找石头!躲在石头后面!”
惊慌的情绪瞬间感染了整个队伍,温三两眼见着最后面的阵型开始出现混乱,他沉下眸子,长剑扎在地上:“慌什么!保持阵型,找掩护!”
他和陈学凯在来时就考虑过雪崩的危险。
此时遇见,反倒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都往两边撤!快!”陈学凯拉紧马绳,调转马头,往大军的末尾去,“快!”
大军立马动了起来。
胡凡童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别说雪崩了,战场他还是第一次上呢。此时看着山顶的雪就这么塌下来,他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饭桶!你发什么楞呢!”马越展拽着他的衣领就往边上跑,远处五十步的地方有个巨大的岩石。
雪崩来的很快,那么高的山,雪落下来却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
胡凡童第一次觉得五十步是那么遥远的距离。
他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还会被雪撵着屁股跑。
马越展拉着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往岩石后面奔。
可雪崩来的实在太快了。
胡凡童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雪扬起了三四米高,像海浪一样扑向了他和马越展。
“老马!”
马越展没回答,拽着胡凡童的手用力一甩,胡凡童顺着惯性,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直接被马越展甩进了前面的岩石后面。
轰隆——
胡凡童还来不及回头看马越展的情况,那雪就狰狞着扑向了岩石。
一声巨响。
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一片雪白。
等到声音停息,胡凡童从雪里探出手来,胡乱地扒拉了几下,露出自己的脸大喘气。
雪里陆陆续续地露出人头来。温三两把陈学凯从雪里拉出来,还要去拽马。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胡凡童抬眼看向四周。
马越展!
“老马!老马!”他踉跄起身,直接用手去扒拉身边的雪堆,“老马!马越展——!”
除了他,四周也逐渐响起了叫喊的声音。
有人被埋在了雪下面。
胡凡童没时间去关注别人,他不停地扒着雪堆,手指都扒出了雪来。
一盏茶后,马越展被冻僵的脸出现在了雪里。
“老马!”胡凡童用力推开马越展身边的积雪,把人拉了出来。
马越展全程都没有反应。
胡凡童去搓他冰冷的手:“老马,你醒醒!老马!”
马越展还是没反应,他浑身僵硬的像冰砖,头发上,脸上到处沾着雪花。胡凡童红着眼睛,他想把衣服脱给他。
可刚解了带子,陈学凯就从后面把他拎了起来。
“放开我!”胡凡童挣扎的厉害。
“够了!”温三两给了他一巴掌,“在这里脱衣服,你也想冻死是不是!”
胡凡童愣住,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不许哭!”温三两可没顾明磊那样的耐心,他吼了胡凡童一句,把人放下,“赶紧埋了,我们继续走!”
胡凡童愣住:“为什么不带回去!”
“来,你告诉我,我们现在怎么把他们送回去!”温三两把他的脸掰正,远处的雪地上,躺着不少人——都是被雪崩埋在下面的。
甚至还有到现在都没找到踪影的。
陈学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他摸了把胡凡童的头:“等攻破金城和锡勒盟,我们再来带他们回家。”
“……那万一我们输了呢?”
温三两举手又要揍他,他一缩脖子,却没躲。陈学凯拉住温三两,无奈地看着胡凡童。
“我们必须赢。”
“如果我们输了,也就没人能来这里带他们回去了。”
胡凡童怔楞了片刻,他其实明白,打仗不就是要死人的吗。
可他没想过马越展会死,还死的这么突然,半个时辰前他们还在说笑呢。
“你要是不想他就葬在这雪里,就只有往前走。”
“攻破蒙金,他也能风风光光地回到大靖。”
胡凡童抬手擦干脸上的眼泪,跪在地上,取下了马越展脖子上的玉坠子,那是马越展他娘给他的。他小心地把玉坠子收进口袋,然后捡起了地上的长矛。
“老马,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金城给你砍两个蒙金人的脑袋。”
“你放心,我肯定会回来,把你送回你娘身边。”他一吸鼻子,“你救了我一命,你娘就是我娘,我肯定照顾好她。”
第一百八十一章 潜入锡勒盟
二月初七,陈学凯和温三两看见了金城的城墙——和固若金汤的锡勒盟不同,许是大靖从未踏过锡勒盟的缘故,金城的城墙显得有些破旧。
他们抵达时正是半夜,城墙上的守军也都昏昏欲睡。看不出半点战意。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图尔低声询问道。
温三两沉思良久,和身边的陈学凯交换了目光。
“偷袭。”两人异口同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就趁着今晚的劲头,偷袭金城。”陈学凯解释道。
温三两附和地点头:“入城之后,我去控制城主府。”
“我控制城门。”
“记住,动静务必要小,不能让锡勒盟发现今晚金城的异常,夺取城门后,让我们的人立马替换守军。”
“明白。”温三两认真点头。
陈学凯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抬手向前一砍:“出发!”
彼时的金城正沉浸在睡梦当中,春季降临,牧民都在准备牛羊返场,忙了一天,晚上睡的也格外的沉,整座城都寂静安宁。
城墙上,两个蒙金的士兵打着哈欠交谈。
“哎,你说大靖能打进来吗?”
“打不进来!这都多少年了,锡勒盟比他们那英雄关还结实呢。别担心,咱们啊,就坐等大靖退兵就成了,他们太祖都没打进来呢,一个小小的皇子,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也是……那你听说阿主兀的事儿了吗?听说大靖这次就是帮阿主兀王室出兵的呢?”
“阿主兀?他们不是亡国了吗?大靖不会是随便找了个名头吧。”
“我哪儿知道……”
他们聊的正起劲,丝毫没发现在城墙的西侧,靠近查勒山的方向,有一队大靖士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城中。
一个赶着去上茅房的小兵,迷迷糊糊地看见一道黑影从自己身前一闪而过。
不会是鬼吧!他吓得一激灵,就要提裤子。
还没抓住裤腰,温三两就蒙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用力,折断了他的脖子。
他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头栽进了茅坑里。
温三两嫌弃地退后了半步。
另一边,陈学凯带着三万人摸上了城墙——不少守军都还没从困倦中醒来,就被大靖官兵划开了脖子。
渐渐的,有人察觉出不对劲了。
“敌……唔!”胡凡童的刀子干净利落地扎进了那人的心口,带出一串血花。他捂紧了胸口的口袋,里面的玉坠子好像在发烫。
“别愣着,快!”
胡凡童回过神来,颤抖着握紧刀柄:“来了!”
深夜时分,一场无声的杀戮逐渐蔓延整个金城,普通的牧民仍旧沉浸在美梦里,没有人知道短短一夜时间,整座城都已经易主。
陈学凯赶到城主府时,此地已经是血流成河。
温三两站在台阶上,身上,脸上,剑上,衣服上都沾染着蒙金人的血。
像是一尊罗刹。
金城城主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地抽搐着,他是个胖子,血流得到处都是。
陈学凯皱眉:“你这也太血腥了。”
温三两归剑入鞘:“有吗?是他太胖了。”
陈学凯无奈挑眉,温三两说的也有道理:“好吧。”
当黎明的光撒进金城的时刻,温三两带着图尔和一队死士快马离开,再走查勒山送信回营地太慢,所以他们要到锡勒盟放响金城沦陷的信号弹。
至于金城的臣民,他们在醒来后才发现城门已经紧闭,到处都是大靖官兵。
就好像一场噩梦,一觉醒来,他们也成了别人的俘虏。
“安分点!不然我宰了你的牛!”胡凡童和一伙士兵气势汹汹地把牛架在牧民的牛羊上。
牛羊对牧民来说,是命,是一整个家族生活的希望。
他们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顺从地蹲下。
“将军,三个城门都控制住了,不过要是王都那边来人怎么办?”
“不必担心,王都就算知道锡勒盟沦陷,他们的大军要来,也要半个月的脚程,到时候只怕锡勒盟都已经沦陷。”
“是!”
初九的早晨,图尔抵达锡勒盟的北城门。他带着金城城主的印信,身后的大靖死士都化妆成金城守军的模样,后面还拉着几车粮草。
锡勒盟的守军不疑有他。他们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进入了锡勒盟。
温三两和几个死士在中途离开了队伍,他们拐进小巷子里,换掉了身上的盔甲,变成了几个平常的蒙金百姓。他摸了摸脸上装扮起来的胡子,不习惯地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