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众臣哗然,更多的还是怀疑,毕竟赵羡的资质普通,且品性自我乖戾,在众人眼中,绝不是储君的人选。
但偏偏适合储君之位的赵湛似有隐疾,而储君子嗣最为重要,如果不立赵湛,那剩下几个皇子又年幼不堪重任,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恰在众人怀疑之时,一直未出声的太医院首何太医出声,作证说自己最先赶到殿中,踏入宫门时,确实听见了官家最后的那句话。
“立六皇子为太子,大皇子为康王辅政。”
他向来德高望重,为人清直,所以此话一出,竟然让大殿中人静了静,不由开始信了几分。
众人将信将疑,此时又有声音出现,若说让赵湛辅佐赵湛,那一切倒是说得通了,同为裴贵妃所出,赵湛身为赵羡的胞兄,自然会全力辅佐,别无他想,而赵湛虽然脾性不够端稳,但有其皇兄规劝,熟话说孺子可教,也不是不能改变,或许等其成年后会稳重得多。
最重要的是,赵湛年纪轻轻,已有二子一女,子嗣问题上,无需忧虑。
此种声音一出现,陆陆续续便有附和的声音,认为言之有理。
不到半天,竟然有半数之多的朝臣信了裴贵妃和何太医的说辞,拥立六皇子赵羡。
正在这时,裴相恰如其分地出现,身边跟着内侍行首王绪,后者说官家曾将一密旨藏于大庆殿牌匾之中,说完便令人上前去取,当着众人的面,没多久从牌匾后取下来一油蜡封的匣子,劈开匣子后果然有一道密旨藏于其中。
王绪打开圣旨,宣读其中旨意,正是立六皇子为储君,大皇子及裴相辅佐其监国。
见到旨意,仍有部分人表示质疑,未曾听闻官家下过密令,这圣旨究竟是真是假,还待斟酌,且赵羡年轻,能力欠缺,不足以担任监国。
见有人反对,裴相态度强硬,表示旨意即为君意令,必须遵旨,如有谁敢不从,便由禁军拿下。
消息传回平阳时,已经是二日之后,嘉敏问韩玮元如何是好。
显而易见,裴相和裴贵妃已经把持了宫中和朝中,不论那旨意是真也好假也好,此时怕是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否则就被视为逆党。
韩玮元却并不着急,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沉吟片刻,转身对妻儿道,再等等。
嘉敏极是担忧夫妹的处境,现在汴京成了裴氏的天下,韩琳晓身处险境,如狼群环伺,裴氏现在对储君下手,恐怕不日后便会对将军府下手,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护国寺的韩皇后。
毕竟,裴贵妃的儿子一个当上太子,一个封了康王,可以说是扶摇直上,难免会更加惦记后宫之主的位子,而成为皇后,也可以给赵湛一个嫡出的名分,那样他继位更加顺理成章。
对于妻子的担心,韩玮元不是没有过同样的忧虑,但是不论将军府要做出什么反击,都需师出有名,否则将会落下口实。不利日后筹谋。
“卿云那边,我一直派人盯着,裴华暂时还不敢动她。”韩玮元安慰道。
即便裴华可以捏造圣旨,可以指鹿为马,但若是急于朝皇后下手,那狼子野心未免也太昭然若知了些,必定会招致众臣不满,而且韩玮元据守平阳,朝中不乏支持他的武将,仍有兵权在握,裴相一招不慎,可能会引发激烈反抗。
裴氏不敢赌,至少暂且不敢赌。
夏日去,天气转凉,因为年初那场瑞雪,田间粟苗得以滋润,平阳向南的各大城镇秋收颇丰,尤其是自去年占城稻在西北大力推行后,今年的稻米产量翻了番,百姓至少不愁无米。
归功于练军之余带兵去栽苗堆肥的几位老将,平阳植株繁茂,长林丰草,牛羊牲畜繁衍兴旺,且平阳来了位专给牲畜的看病的大夫,在他的指点下,幼禽病死的情况少了许多。
五谷丰登之际,在平阳人沉浸在丰收的欢欣时,边关前线却突然传来急报,夏人又集结了大批人马,准备朝中原进攻。
此前,已有斥候在边关城墙十里之外的地方发现过夏人的踪迹。
没有人不会相信这一消息,因为夏人总是趁着秋后冬前来犯,此时的平阳最为富饶,劫掠过后的夏人总会满载而归,以度过寒冬。
消息传到汴京,朝廷立马下旨,令韩玮元务必带兵守住平阳。
大战在前,韩玮元已然不慌不忙,看着嘉敏指挥下人替他收拾行囊,竟然还口吻轻松地道:“用不着这么多。”
“怎么用不着,这次还不知多久能回来。”嘉敏轻皱眉头,语气中有些忧心。
京中情况不明,如今夏军再度来犯,真是多事之秋。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见她眉间忧虑之色,韩玮元双手搭于她肩,安抚道:“放心,这场战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就会结束。”
韩素娥和母亲一起目送父亲离去,此次一同前往上阵的,还有哥哥。
此前哥哥不是没去过前线,只不过一家人来平阳的这两年,边关虽频有外敌侵扰,但多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自不比此次凶险。
她侧头看母亲,瞧那眉头蹙得比山还高,目光紧紧盯着韩沐言随父亲远去的背影,素娥心知母亲不赞成哥哥此番历练,但无论如何,虎父无犬子,他迟早要肩负起属于他的责任。
“母亲,我们回去吧。”
人马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素娥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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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了
第164章 结局(上)
乾定二十年十月,夏人冬袭,从平阳以南的永兴开始,频频在交界线一带出没,有时是一小队骑兵突然出现在村落郊外,有时是天黑时从北边的山上举着火把下来,虽然都被守在村外的士兵击退,但时常如此毫无预兆地出现一小波人马,令百姓和将士烦不胜烦。
尤其边关的军力集中在思危关,不能过于分散,虽然几个偏远村落留有守将,但人数不多,若哪天夏军集结了大群人马进攻,可能撑不住多久。
因此紧邻西北边关的几个城池紧张起来,生怕哪天在城楼看见成群的夏军骑兵,一时人心惶惶。
中秋前夕,前方斥候在距离思危关五十里的地方发现了夏军骑兵,斥候查探后发现足有数十万人马之多,所经之处,浓烟滚滚,一路疾驰,直奔思危关而来,待离思危关十里时,夏军又停住了步伐,就地驻扎。
思危关驻守的将士只有三万人马,而附近的几个村落压根来不及撤离,收到前方来报的大将军速带领白马军主力赶往思危关支援。
第二日凌晨时分,十万白马军抵达思危关,严阵以待,不出多久,便从地平线上看见黑压压一片人马渐渐靠近。
应当是夏军。
但看了一会,韩沐言觉得不对,皱眉对父亲道:“夏人什么时候这么守时了,怎么像是专门等着我们来一样。”
韩玮元没有说话,立于马上远眺过去,见夏兵气势汹汹而来,一条黑线如浪潮,密密麻麻从地平线蔓延过来,带动着漫天飞舞的烟尘,隔着一里,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大将军,将士们都准备好了。”副将说。
韩玮元点点头,正要挥手下令击鼓列阵,突然顿住。
“等等,不对!”
视线中,那黑压压一片的夏军骑兵,看起来似乎有数万人之多,但越是离得近了,便会发现一丝蹊跷来。
那些夏军骑兵身后,都飘荡着一块一人一马高的黑布,像是拴在马尾上,随着战马的奔跑,高高扬起,奇怪的形状,看着就像一个骑在马上的人。
如果离得远了,不仔细看,那黑布便与夏军士兵的身影混为一体,完全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只大体瞧见黑压压一片,便会以为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就在韩玮元发现不对劲时,身边的副将也惊呼一声:“这批夏军根本没有那么多人!”
“可是两日前斥候才确认过,前来的夏军至少有十万……”
但眼下所见,恐怕连一半的人都没有。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韩玮元沉声道:“我们中计了。”
“难道一开始夏军只来了这些人?”副将不可置信,岂不是说明,骗过了几个斥候的眼睛。
“不,一开始,夏军确实来了大批主力。”
韩玮元声音凝肃,“但我们从平阳赶来时,他们恐怕就在悄悄地调离人马。”
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同样的招数,夏人还是百试不厌。
“那他们人呢?!”
韩沐言很快反应过来,“难道是……去了平阳?”
“恐怕如此。”韩玮元重重道,此时白马军主力全来了思危关,平阳兵力出现缺口,对夏人而言正是进攻的好机会。
他说罢,不再迟疑,果断下令,着一名副将和韩沐言率三万士兵留在此地与这批夏人对峙,他率剩下的人马立即赶回平阳。
平阳,知州府。
素娥正在翻读这两年招到平阳来的那些能工巧匠们所编撰的书册,其中大到水利、土木、冶炼、农田灌溉,小到雕刻、烧制、烹饪等方面的技艺技巧,她想将这些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汇总后印刷成册,一部分作为书院授课书册分发给学生,另一部分收集在新建在城南的平阳书院藏书楼中,供百姓借阅。
她认真地看了一下午,不知不觉已经黄昏,院子里突然刮起大风,树叶簌簌地落下,尘沙扫过地面。檀香快步走到她跟前,劝她进屋避风。
“怎么这么大的风?”素娥望了眼天色,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问檀香,“父亲那边可又传来什么消息?”
檀香摇摇头,说并未收到什么口信,只知道夏军在思危关集结了大批人马,准备攻关,大将军带领白马军主力前往支援。
素娥听闻点头,这些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现今如何,算起来,父亲的人马也该赶到思危关了,估计两军即将交战。
她起身往屋里走,还未踏进房门,便见沉香步履匆匆地赶了回来,脸上神情凝重。
“姑娘,”她一走近便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要赶紧走。”
说完,竟是连句解释的时间都没有,匆忙指挥着几个婢子收拾行囊。
见状韩素娥心中一紧,拉住她,“出了什么事?”
“前线哨兵传来消息,夏军要进攻平阳了。”
进攻平阳?平阳?!
怎么会是平阳?素娥疑心自己听岔了,但见沉香的样子,哪里是听错。她心里满是荒唐二字,夏军的十几万大军不是在距平阳六百里的思危关吗?怎么会转眼间来到了平阳?
她手心发凉,想起平阳百姓还在为今年的好收成而一片欢欣,全然不知敌军将至。若是夏军真的攻来,守城的……只剩不足两万将士,能守到什么时候……
“这消息可靠吗?”
“怎么不可靠,这可是军中守将传来的。夫人收到消息后,令我立马替姑娘您收拾好东西,准备了一批人马,带您先离开平阳。”
素娥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遗漏,“母亲呢?她不走?”
“夫人她……”沉香支支吾吾。
“母亲是不是不走?”
沉香面露难色,犹豫开口,“夫人说……她是长公主,又是大将军之妻,平阳有难,边关告急,她必须留下,稳定军心民心,与百姓共进共退。”
闻言,素娥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沉香以为她担心长公主,不由劝道:“姑娘,此次守城,只要撑过两日,大将军的人马便会赶回支援,您不必担心,我们离开——”
“别说了,”韩素娥打断她的话,“我也不会离开。”
“那怎么能行?!”
韩素娥语气难得强硬,“既然不会有事,那我是走是留都一样。”
说罢,便不再理会沉香,提步往外走去,路过门房时,素娥出去看了会儿,见街上百姓神色皆匆匆,但并不惶惶,像是知道了敌军要打来的消息,但又丝毫不惧。
素娥看了会儿,一言不语,转身步伐加快,走到母亲的院中。
一进院,不见母亲身影,只有几个婢子在收拾东西,素娥抓住一人问母亲去哪了,婢子见是她,一慌,吞吞吐吐说不清楚。
素娥再三追问,才知道母亲已经前往城门,准备亲自守城。
身后沉香追了过来,“姑娘,您必须跟我出城。”
“这是夫人吩咐的。”
韩素娥攥紧了手,转身道:“父亲和阿兄在前线,母亲也留此守城,我身为他们的女儿,难道唯独要做逃兵吗?”
逃有什么用,躲避就可以解决问题吗。
“您在城中不安全,万一出了事,无法交代,”沉香垂下头,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何况,您留在此地也无意义。”
素娥哑然,她知道这是事实,她一介弱流,又不能上阵杀敌,徒留府上,只会让家人更加担心。
可是那么多百姓不也守在这方土地,即便敌军在前,也毫不退缩。纵使不能提枪使剑,但至少,他们都在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难道她就什么也不能做吗。
想到这里,素娥更坚持了,但她换了种说法。
“出城?出城有什么用,你怎么知道出城后不会遇到其他歹人?将军府还能派出多少人马保护我?”
面对她的质问,沉香也犹豫起来。
韩素娥加紧说服,“你忘了冥宗,没准他们和夏人谋划好了,等我一出城,就把我抓去当人质,威胁父亲。”
她说着说着,发现还真的有这种可能,并不是吓唬沉香。
“还有朝廷那边,裴氏现在掌控了汴京以南的地方,我往哪儿逃都不安全。”
沉香眉头皱起,有所意动。
“沉香,我必须要留下,母亲在城中,父亲必定也正在赶来,这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素娥说完,目光焦灼地盯着她。
沉香素来忠心,若是她非要带自己走,恐怕自己也是无法反抗。
半晌后,沉香很是纠结,在心中计较了许久,最后才迟迟下定决心,咬咬牙点头,“好,我不强迫您走,但您留在城中,务必要小心,不要离开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