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一听,心中一咯噔,沈秀才自半年前跌下了私塾的那处石阶,身体就越发地不好了,她有些欲言又止,
“你爹他……莫非去了?”
沈约闻言点头:“嗯。”
他简直冷静得不像话,不了解他的人大概会以为他冷血不孝,亲爹死了竟然若无其事一样的!
但周姨从小看着他长大,知道沈约只是性子冷了些,凡事都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默默担着不说出来,可真是令人心疼的懂事孩子。
她这般想着,竟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来,她忙微微侧过身抬着袖子擦脸。
她从未见过沈约的亲娘,听说是自他出生便就不在了,不过看沈约沉沉独立如傲雪凌霜的中正模样,她的亲娘该是不俗。
“周姨,您能不能帮我找些人来,我想为我爹办完后事再离开。”
少年青涩的嗓音开口求助,周姨心疼他,自是不假思索的就应下了。
上京前。
周姨十分不舍,眼泪都打湿了衣襟。
“拂玉,真要走这么急吗?”
拂玉,是沈约的字。
沈约抬眼温和地笑了笑,周身的冷意被这一笑给驱散了不少,他点头:
“夫子在京中等我了,周姨,我得走了,你知道的,我爹他这一辈子不止想做一名秀才,他想做进士。”
所以,他才一心考举,决心进殿试,为他爹实现心愿。
周姨心疼地笑了一下,嘱咐他:
“拂玉,你也别太勉强,尽力就好,而且那是你爹的心愿,并不是你的,从小你就听你爹的话,周姨有些时候还多希望你不是块读书的料子……”
“以后啊,多想想自己,知道吗?”
沈约点头答应:“会的,周姨。”
等他完成了他爹的心愿,他会想的。
马车疾驰而去,马蹄踏在地面上腾起一片尘埃,车轱辘声渐行渐远,带走了徽州泸县的一位少年。
……
第二年会试,沈约得了会元。
放榜那天,他并没有去看榜,而是一如既往地去了海叶书阁,此时的他已经褪去了青涩,棱角分明的五官衬得他越发清冷且沉稳。
越过桐花街,他就能到家了。
不过令他没料到的是,有人早早地就盯上了他,并在他回去的路上设了伏。
看着眼前一群粗膀子大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没说话。
“头儿,你确定是他?我们没找错人?这人一看不就是个穷书生嘛!”
尖嘴猴腮的那人不屑地瞧了沈约几眼,将他全身上下的身价都在心中估了个遍,这还没他的一双鞋值钱!
领头的那人也似乎有些怀疑,不过看着沈约怀里抱着的那些书,他便眼神一定:
“没错,就是他,威远候收的义子,每隔三日便会去一次海叶阁,能买得起海叶阁里的书,你觉得是个穷书生?”
沈约静静地站在那儿听他们自爆目的和家底。
来人是因为他威远候义子的身份找来的,要么是来劫财的,要么是威远候的政敌派来打听皇帝疏远威远候是真是假的。
“喂,不想死的话就跟我们走一趟!”
尖嘴猴腮的那人上前几步,趾高气昂地朝他吐着唾沫。
如今看来,他们的目的,是后者了……
沈约嫌弃地后退了两步,淡淡道:
“要想在下和你们走一趟,也可以,能容许在下进屋把书先放下吗?”
“少废话!谁知道你要耍什么花样!不就是几本破书么!”
那人说着说着对沈约动起手来,推得他一个踉跄,怀里的书散落在地上,一层灰。
他蹙眉依旧淡定,蹲下身想去捡,却被那人一脚给踩住了。
“喂!你们干什么呢?”
这时他耳边响起了一道清越悠扬如黄鹂般的嗓音,这嗓音低沉却又尖细,分不清是少年还是少女。
接着从巷头上边跳下来一名青衣少年,手里拿着把山水折扇,这少年生得娇嫩,配上一双浓眉就有些奇怪了。
沈约起身就看见一个人逆着傍晚的余晖朝他走来,霞光微弱地打在她的脸庞,在他心中升起了一道晨曦微光。
“你什么人?少来多管闲事,否则老子可不管你这娘们唧唧的人会不会缺胳膊少腿!”
尖嘴猴腮的那人松了脚,凶神恶煞地盯着来人。
来人勾唇狡黠一笑:“那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会缺胳膊少腿。”
沈约愣了片刻,便蹲下身旁若无人地去捡地上散落的书,专心致志地拍着书上的尘灰,对于身边的打斗惨叫声毫不在意。
等他再抬起头时,身边就只剩下那位青衣少年了。
少年的两颊染上了两片驼红,还微微喘着气,应该是方才的打斗热了身的缘故。
沈约朝那少年笑了笑,温声致谢:“多谢这位姑娘替在下解决了这棘手的麻烦。”
“少年”闻言就惊了:“你怎么知道我是——”
沈约看着她惊讶的神情但笑不语。
那位姑娘转而不在意地眯眼笑了笑,眼波流转着璀璨光亮,笑容明媚:
“你也不用谢我,小书生,毕竟就算方才没有我,你也不会出什么事,对吗?”
沈约温声回她:“姑娘很聪明,不过不管怎样,姑娘还是帮了在下。”
“怎么?你难道要以身相许吗?”
……
第一百零三章 想揣进怀里温存
沈约闻言蹙眉,一位姑娘家家的如何能这般将“以身相许”这类不知羞耻的词挂在嘴边?
他半晌问:“姑娘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
少女歪着脸思考了一下,“到处都是呀,话本子里,还有戏曲里,真是可惜,原来你不是想以身相许呀。”
少女的神情有些失望,还重重的叹了口气。
沈约抱着书呆愣了一刻,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好半天才说:
“姑娘,今日姑娘帮我一次,在下便赠姑娘一物,如何?”
少女双眼放光,一脸期待的模样盯着沈约:“好呀,那你要送我什么?”
沈约也笑了笑,随即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银镯子递到她眼前柔声说:
“姑娘定是见过许多质地上乘的珠宝首饰,所以在下赠姑娘的这只银镯,不作首饰佩戴,而作防身武器佩戴。”
这是他生母留下给他的护镯,暗藏机关,可射出百枚细小银针,防身最是方便不过,只是他一男子,不好将它带在身外。
少女笑容灿烂,十分欢喜地接过那只银镯:
“嗯,好啦,我就当你这是定情信物啦,后会有期,小书生。”
沈约脸色微变,眉眼的温柔变得有些别扭,耳根子也有些发烫,但还没来得及等他说什么就早已不见少女的倩影。
他也说不清,为何就这般将生母留下的唯一保命物件给送了出去。
只是想起了少女脸上明媚开怀的笑容,他也跟着笑了。
那个笑容,他只想揣进怀里温存着。
……
“外祖父,您还趴墙头看热闹呢?人都走了,不过您这新收的义子还不错嘛,既识得我是女儿身,却并没有像旁人那般忌讳。”
少女甜甜笑着,像是搅了蜜一样。
老人看着她,眼中满是无奈的宠溺,他招来少女叮嘱着说:
“安清,今时不同往日,前朝女帝今朝讳莫如深,你虽作男子打扮,但保不齐有人,像沈约这样的识破你的女儿身,在外还是注意些。”
少女虽懂,但却仍是不服:
“可是,外祖父,您看看这大宋的男儿,哪个不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怎么还不准我去补补阳气了?”
“唉,安清,外祖父就要离京了,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这直肠子性子了……”
少女鬼机灵地收起折扇,笑了笑:
“怕什么,外祖父您不是看好那小书生吗?您放心,就算您不在京城了,我也会帮他的,帮他在我父皇耳边吹吹风,怎么样?保他做大官!”
……
等尹芃欢再度睁开双眼时,就已经回到了初时离开的房间里,床头安静躺着那只黑色的符袋。
她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肿泡,大概是昨晚夜游的缘故。
【宿主,您醒了,昨晚结契时,您昏过去了,是沈约带您回来的。】
“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他的记忆,这不会是结契的后遗症吧?”
她既然能看到沈约的,那也说不准沈约会不会看到她的。
【宿主放心,您的记忆就只有原身的记忆,就算是有什么后遗症也无关紧要,影响不大的。】
“那就好。”
简单洗漱后,她推开房门走进客厅,却没发现青姨的身影,桌上倒是放着还温热的早餐。
大门也是大喇喇地敞开着的,她纳闷地抬脚往门外走去,就见青姨怒火沉沉地正对着一名中年男子耳提面命说教着。
被她教训的那名男子迫于房子的淫威不得不做出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而门内站着的女人则一脸鄙夷且奇怪地看着青姨。
而青姨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人一家子的不满。
“青姨,您还没吃早饭吧?再不吃就得冷了。”
尹芃欢出声打断了她。
她才散下了火气,瞬间升起笑意:“是小芃啊,好,青姨这就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尹芃欢关上门,轻声问着。
青姨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我只是看不惯男人闹事,天底下抛妻弃子,不负责任的负心汉多了去了,我只恨我不能让这种人……”永绝于世!
她神色一顿,忽然看着尹芃欢笑了笑:“我又说多了,看我这真是的,吃饭吧,吃饭。”
尹芃欢抿唇摇着头:
“青姨为什么如此厌恶这类人?”
“因为他们就该死。”
青姨的神情有些扭曲得不自然,尹芃欢蹙眉疑惑,她似乎从中感受到了极大的恨意。
青姨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有些疯狂了,忙摆手掩饰着笑了笑:
“也没什么,就是看不惯这种行径。”
青姨一如往常开了电视,电视里正好播放着早间新闻:
“据考古学家鉴定,建筑工地下的古墓大概是宋朝年修建的,奇怪的是,墓中没有一具棺椁,因此,墓主人的身份还有待确认……”
是那晚挖掘发现的古墓。
“青姨,您手上这只镯子挺好看的,我看您从来没取下来过,是祖传的吗?”
尹芃欢偏头不经意地问着。
青姨见她感兴趣,便将那镯子从手里取下来递到她手里:
“也不是,你喜欢的话,青姨就送给你了,也算是——”
物归原主了……
那没说完这句话,尹芃欢也没听清她的小声嘀咕,她还处在一片震惊中,她只是提了一嘴,怎么说送就送?
真是受宠若惊。
“不用了,青姨。”
“没事儿,反正我戴也小了,说不定小芃你戴就刚刚好呢。”她说着就抓过了尹芃欢的手,不容她拒绝地将那镯子给套了进去::
“我说吧,小芃戴着刚刚好,还好看着呢。”
她不好意思地抽出手去取那只镯子:“可是青姨……”
但被青姨一把按住了:“小芃你要是不要,那青姨也不要了!”
尹芃欢:“……”
她发现自己取不下来了。
在沈约的记忆中,她看见了这只银镯,他送给了初见的安清公主,现如今却戴在了她的手上,这感觉有些奇妙。
……
“东西呢?找到了么?”
“叶雅怡”此刻坐在床边,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转着脖子,冷冷质问着前来的那只低燎。
准确的说,这已经不是叶雅怡了,而是韦宿。
那低燎颤了颤,似乎很害怕地缩了缩。
“再给你两天时间,你若是再找不回来东西,庄达的命,我就拿走了。”
……
第一百零四章 拥有心跳
“沈三司,银镯拿到了。”
虽然她也有些好奇,青姨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这银镯,但蛋已经下了,也没必要去纠结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音落,沈约落在她眼前,垂眸盯着她手腕上的那只镯子许久。
“你知道这镯子怎么取下来吗?”
“尹姑娘为何要取下它?”
“戴着不舒服。”
沈约半天没出声,尹芃欢一抬眸,入眼就是一张不太正常的黑脸,为什么说不太正常,因为这张黑脸竟还是笑着的。
显然,沈约是不高兴了。
她于是思路一转,立即改口:
“就是这大夏天的,我戴着这明晃晃的镯子出门,万一被识货的人打劫了怎么办?好看是好看的,但财不外露,你也是知道的,对吧?”
好半晌,沈约才收了那一身的阴沉,拂去乌云又是一道和煦的笑容:
“在下……也不知道这该如何取下。”
“你不知道?”
尹芃欢心中天大的纳闷——你的东西你会不知道?怎么可能!还防身武器呢?
沈约一本正经地老实说:“在下的确不知道,毕竟这是安清公主的镯子。”
放屁呢!搁这儿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