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常常是温和地笑着的,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至少她常看见的都是他的笑意。
令她有时甚至都忘了他不是人这件事。
“尹姑娘还记得之前在下觉得青姨熟悉吗?”
他转移了话题焦点,从温峤彦到了青姨,尹芃欢虽然觉得有些莫名,毕竟这两个人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她眯眼点着头,颇为记仇地说:“记得啊,我还记得鬼压床呢。”
沈约:“……”
沈约蹙眉顿了一顿,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悔意,他默了默才说:
“在下现在已经能够确定,她就是在下曾经的故人。”
他话音刚落,就又响起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尹同学。”
这时戚少儒去而复返,破门而入,信步走进天台,一步一步朝尹芃欢走来,白色西装袖上的金属扣闪着粼光,黑色西装裤下却搭着一双休闲鞋,扑面而来的成熟内敛感。
这种既长得清隽,又才华横溢,待人温雅的有钱人,很难不让人心动。
但,不管是什么,都是风动,帆动,她铜墙铁壁丝毫不动。
尹芃欢僵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戚教授?您怎么……回来了?”
戚少儒今天有些奇怪,她看出来了他是刻意要和自己保持距离的,但之后又好像没有了这种想法,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
戚少儒带着一丝不同于平时的笑意,道:
“我还是想和你确认一些事,尹同学。”
尹芃欢干笑了两声,不经意间瞟了眼正立在戚少儒身旁不停在散发阴气的沈约,才看向戚少儒:
“戚教授想确认什么?”
他垂眸望向尹芃欢手腕上的银镯,不疾不徐问:
“尹同学手里的那个银镯是从哪里得来的?又或者说这是你们家传下来的?”
银镯?
尹芃欢闻言,似乎抓到了些为什么戚少儒今日会有些反常的残影。
他似乎今日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这个东西的次数不少……
初时,她只是单纯地以为戚少儒可能只是识货,所以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她明晃晃地戴着这镯子出门,就跟顶了个金元宝在头上一样的,人多看几眼也在所难免。
但戚少儒这颇有些耿耿于怀的态度,让她起了一疑——可能他认得这只银镯。
思及此,她才开口说:
“这个,是我家祖传的。”
戚少儒上前一步,有些咄咄逼人:“是吗?”
尹芃欢站定了,不慌不忙地抬眼与他对视:“是的,有问题吗?戚教授。”
“问题很多……”他忽而笑了一下:
“一,这只银镯产自千年前的宋朝,是某一个京城贵人的东西,而你以及你祖上近十代人都从未在京城定居过。”
“二,我是今天才看见你戴上的它,但看它的质地显色,显然应该是日常都在戴着的,所以不是你的,至少昨天之前不是。”
尹芃欢:……
显然,戚少儒已经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遍,是有备而来。
他想知道的,是这只银镯的主人!
是青姨。
所以青姨和戚少儒什么关系?
或者说——青姨和温峤彦是什么关系?
她抬眼深深地望进戚少儒审视的目光里,心中震惊难掩!
温峤彦还活着,活在戚少儒的影子里!
沈约轻飘飘地在她耳边来了一句:
“尹姑娘应当是明白了在下方才的话是何意了。”
他落在尹芃欢身边,不知不觉就瞬间撤去了许多来自戚少儒的咄咄压力,像是大雨莲蓬下的芙蓉叶,亭亭净植,不蔓不枝。
尹芃欢有些发愣,因为过于震惊这个事实,也因为沈约。
【宿主,临时任务来了。】
脑海中这时响起系统的声音,忽然之间,咋咋呼呼,她觉得自己的大脑都快要呼吸不畅了!
“什么……临时任务?”
【和戚少儒有关,宿主现在已经发现了戚少儒和温峤彦的关系了,那么这个任务就是查清楚戚少儒每逢阴雨天会左臂疼痛难忍的原因,以及解决这个问题。】
查清楚他左臂疼痛的原因,并解决?
她内心咂舌,只觉得这任务异常荒谬:
“我是神医么?还治病的?人那么有钱有势都治不好的,我难道能治好?”
开玩笑吧!
【宿主放心,戚少儒的病因不是自然原因,所以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需要用自然的方法。】
哈?!
戚少儒见她陷入了沉默,出声又问:
“尹同学,我说的可对?”
尹芃欢闻言瞬间点头如蒜:
“戚教授说得很对,这的确不是我家传的,而是昨天他人送给我的,我能不能问一下您和这位银镯的主人……是什么关系吗?”
她大大方方承认了,这回换戚少儒沉默了。
怎么方才还不肯说实话,这会子就合盘托出了呢?
这变卦也忒快了些……
他垂眸又望了那银镯一眼,说:
“我们温家有一幅宋朝的画像,画像中的女子手腕上就戴着这样一只银镯,而且这只银镯令我觉得亲切,所以我才想知道,这只银镯的主人……还在吗?”
宋朝的画像?
还是女子?
答案呼之欲出了,十有八九便是安清公主的画像了。
她能想到的,沈约自然也想到了……
自沈约听到画像二字,就有些不正常了,一直在她身旁制作冷气,阴嗖嗖的,让她靠近的那一侧手臂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次。
她无奈之下,只好往旁边靠了一步,找准时机抓住了沈约冰凉的手腕,示意他保持冷静。
……
第一百零九章 榜下捉婿
“出榜了!”
金榜人群中一个大嗓门高声叫嚷着,瞬间就吸引来了更多人。
“让一让!别挡着我了!”
“我这也出不去啊!”
……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即使是正午的烈日也依然阻拦不了百姓迫切看榜的心情。
人生四大喜事之二——金榜题名时。
得意尽欢马蹄疾,有人欢喜有人愁。
人群中,一个娇俏灵活的身影来回穿梭,跑出人群时被一名行色匆匆的丫鬟给逮住了。
“公——子,老爷急着找您呢!您可快些跟奴婢回去吧!”
安清眉眼笑开了,笑得灿烂,笑得肆无忌惮,搂过丫鬟青雪的肩膀就远离嘈杂人群往回走,“青雪啊,我还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呢!”
青雪红着小脸,抬头疑惑问:
“公——子在高兴什么呢?您就看了一道皇榜就高兴成这样,可那科考关您什么事啊?”
安清不在意的揉了揉青雪的丫鬟髻,直到揉乱了才放过她: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忘了,我爹说要找大宋最聪明的男子做我的相公,我来看看我未来的相公是不是最聪明的。”
青雪听得似懂非懂,小声嘀咕着:
“公子一到外面儿就现原形了,相公长相公短的……”
她虽然说的小声,但安清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在心里,她轻敲着青雪脑门:
“怎么?原来我们家青雪喜欢端庄贤淑的呀!那我就——”
这时,忽然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朝她们径直飞了过来,安清双眸一凛,一掌拍开青雪,随机一个旋身躲开,下一刻便与一双惊恐的眼眸四目相对!
是一个人!
她心中瞬间一紧,偏头看着身旁的一个装满干草的牛车,抬脚给踹了过去,恰好及时地接住了正要砸进地里的那人。
青雪一个踉跄,扶着旁边的摊位站稳了就往安清这儿跑,焦急爬满整张小脸: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安清抚了抚小丫鬟的脑袋摇头笑了笑:
“我没事,我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瞎担心些什么。”
她说完就大步往牛车那处走去,扒开一堆凌乱的干草,果然露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少年,双眸除了惊恐害怕就没有别的了,大概是怕极了,双手双脚都在控制不住地战栗。
“公子,这人穿的不是我们京中时兴的样式,看着不像是京城人士,但看他的料子,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能穿得起的……”
青雪绕了两圈牛车,边打量边说着。
安清转着眼珠子,一亮一亮地盯着少年的面容瞧了瞧,“长得也不赖嘛……”
怎么就飞出来了呢?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眸色黯然,反应迟钝,好半晌才知道是在问他,于是愣愣道:“我、我叫……温峤彦。”
安清重复了一遍少年的名字:“温、峤、彦……”
温家。
清河氏温家。
思及此,她二话不说上前掀开了少年的衣前襟,果然就看见了里面的长命锁,上面还刻着名字——峤。
“公子!”
一旁的青雪见了,立马上前去把安清给拽了回来:“公子,这还在大街上呢,别拽人衣裳……”
安清没在意,目光再度落在那少年脸上:
“你叫温峤彦,你娘是不是叫柳允儿?”
少年颤颤抬着目光看她:“……是。”
安清一拍手,笑了笑:“那真巧了,我是你表姐。”
少年呆愣在原地。
怎地凭空多出来一个亲戚的?
“怎么?不信?我娘也姓温,叫温软,和你娘是闺中密友呀。”
她母妃虽然姓温,但也只是温家的养女,自温家老太太去世以后就极其不受温家待见,只除了柳允儿。
而且若不是柳允儿,她娘也没有机会入宫,就不会生下她了。
她娘生她时难产,伤了气血,在她三岁那年就不在了,不过留下了几封书信给她。
嘱咐她说——若是可以,便照看一下柳允儿,希望还柳允儿当年的恩情。
安清眯眼笑了笑,向少年伸出手,正午的阳光这时被云层给遮了起来,只透过一缕缕隐隐约约的微光踱在她身后。
温峤彦看呆了眼,只觉得那一瞬间安清像极了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于是他大着胆子伸出手,抓紧了照亮他心中的一束光。
温热的触感令他如梦初醒,喜上眉梢。
原来不是假的,而是真的!
不过,对于少女所说的那些事,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他也忘了惊讶安清分明是女子,但此时却作男子打扮。
安清牵起少年,给了青雪一锭银子让她去赔给牛车主,问着温峤彦:
“你在温家过得不好吗?”
温峤彦嘴角爬上一抹苦涩,低声道:“我娘……不在了,我爹他娶了一位继室,我……”
“好了,”安清习惯性地像揉青雪那般揉了揉少年的颓丧感:
“过去的事情如果改变不了,不记得就好了,你们温家来了一个殿试的,那个人是你吧?”
少年点着头,心中溢满了甜:
“嗯,是我。”
安清弯着眉眼:“那你很聪明呀!看榜了吗?你在哪儿?”
温峤彦也浅浅地笑:
“是第三名,探花。”
安清一听,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
“真的很不错呀,温表弟,不愧是我的表弟,就是行!”
青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挤到两人中间,无奈说:
“公子,授受不亲,授受不亲,您可快点回去吧,在催奴婢了呢!”
安清摊手无赖地笑了笑:
“小青,你这都叫我公子了,哪来的授受不亲,走就走呗,带着温表弟一起走啊!”
“可是公子,您确定?”
毕竟他可是温家的人,皇帝向来不喜这些门阀世家的子弟。
“哎呀,小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我保证我爹看到他绝对不会板着脸,”她转眼看向温峤彦:
“是吧,温表弟?谁会对探花郎摆脸色呢!”
温峤彦此时少了初时的怯意,他弯下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捧场笑脸:“嗯。”
青雪也知道公主向来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既然公主这么决定了,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拉着温峤彦喋喋不休地说起了宫里繁琐的规矩。
毕竟她家公主可以烂熟于心,收放自如的东西,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可不能让温峤彦惹了宫里那些人的不满,免得届时她家公主又得一揽子担了。
……
第一百一十章 臣,早已有婚配
桐花巷。
沈约正盯着一封信出神,嘴角的笑意清隽,他倒是忘了今日是出榜的日子了。
窗边的那株木芙蓉开得极好,明亮的深绿色花萼衬着粉色花苞十分的可爱,一如人的心情。
……
“唐嵇尧,我嘱咐你的信你送到了吗?”
回宫前,安清找到了香茗茶馆的店小二。
唐嵇尧不是京城人士,他原是离家上京做生意的,但由于心眼没长全被人骗了所有盘缠,走投无路时遇上了在外闲逛的安清。
安清本来就是看他可怜,想重新给他一些回家的盘缠,但人偏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