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行止拱了拱手,笑着道:“福公公慢走。”
那人笑着摆了摆手,便大步离开了。
直到那一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刘行止才松了一口气,沉声道:“都进去罢。”
徐慈心红了一双眼,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轻轻的“嗳”了一声。
一进门,刘行止便拧紧了眉头,看向徐慈心,恨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那福瑞是什么人,他虽是个太监,可在陛下心里,倒比我们这些臣子亲近多了。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落在他眼里,只当是你不愿阿念进宫选秀呢!若是他在陛下面前多言几句,这阖府上下都别想活了!”
“我……”徐慈心想解释,可一看云羡站在旁边,便不敢多说了,只得硬生生的把话吞在肚子里,道:“老爷说的是。”
刘行止知道徐慈心顾虑着云羡,便不再多言,只强压着怒意,有一口没一口的斟茶吃。
云羡走上前去,不动声色,道:“父亲,这茶凉了,喝了伤胃,还是我去重新沏一杯罢。”
刘行止抬了抬眼,见云羡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望着自己,不觉心里也软了几分,松口道:“你身子还没好,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这些事让下人去做罢。”
云羡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许是方才冻着了,没大碍的,父亲不必忧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去沏了两盏茶来,一盏端到刘行止面前,一盏放在徐慈心身侧,柔声道:“父亲,母亲,定是我昨日说的话重了,伤了您们的心。我昨日一夜未睡,细细想来,此事我虽有些许委屈,可父亲、母亲的心里只怕都比我苦上百倍的。我自小未在父母面前尽过孝心,倒是阿念替我做了许多,说到底,还是阿念吃亏多些。”
“我这样咄咄逼人,不仅让父母为难,更让妹妹寒心,实在是……”云羡说着,不觉低下头去,轻轻的啜泣起来。
徐慈心本就内疚,如今见她懂事,心里越发的心疼起来,忙拉着她的手,道:“阿弥陀佛,好孩子,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云羡顺势滚进她怀里,带着哭腔,道:“我只恨自己不能消失,我在相府里,只会让父亲蒙羞,让母亲难过。”
徐慈心叹息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女儿,是这府里堂堂正正的嫡出大小姐,你不在相府里,还能在哪?”
云羡道:“母亲,您还是让我回凉州去罢!若不是兰蕙提点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给父亲、母亲添了那么多麻烦。”
“兰蕙?”徐慈心抬头看了兰蕙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兰蕙没想到云羡会提到自己,连忙跪了下来,道:“夫人明鉴,奴婢自小在府里长大,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奴婢是知道的,定是大小姐误会了。”
云羡忙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徐慈心的衣袖,道:“母亲别急,兰蕙也是好意,她只是告诉我,京城不比凉州,处处都有规矩。我不懂规矩,也没什么见识,上不得台面,连身边的丫鬟也是不配在人面前侍候的。”
“大小姐,奴婢何时说过这种话?您不能……”兰蕙心下一急,忍不住大喊起来。
“放肆!”徐慈心的一双美目上不觉添了几分怒意,道:“小姐在这里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份儿!”
兰蕙忙住了口,还是徐慈心的配房张嬷嬷忍不住求情,道:“夫人、大小姐,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兰蕙她是夫人您看着长大的呀,她年纪虽小,分寸还是有的,不会乱说话的。”
张嬷嬷说着,不自觉的看向云羡,赔笑道:“大小姐定是听错了。”
徐慈心本就耳根子软,听兰蕙和张嬷嬷说着,心里也动摇起来,云羡从小未教养在她身边,秉性如何,她并不清楚。她这样想着,看向云羡的目光也就犹疑了些,道:“云羡,兰蕙我是知道的,她性子虽活泛些,可规矩还是懂得的。你是不是……”
云羡乖顺的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定是我听错了。”
徐慈心舒心的一笑,示意张嬷嬷扶兰蕙起来,道:“无妨,日子久了,你就……”
“方才兰蕙还安慰我呢,让我别吃心,她说咱们府上对外虽称我与阿念是双生姐妹,可京中的人未必会信,素来选秀最重血脉,想来就是因为这个,陛下才一定要阿念……”
云羡话音未落,便听“哐当“一声,一个茶盏砸在了兰蕙脸上。
第4章 . 立足 她这样的气场和智慧,不似一个小……
“啊!”兰蕙忍不住惊叫出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她瘫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口中不断的□□着,血从她的指缝中不断的渗出来,显得触目惊心。
饶是张嬷嬷侍奉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心里登时便“咯噔”一下,连求饶都不敢了。
刘行止站起身来,怒目瞪着徐慈心,道:“如何对外说云羡的身份,此事只有我与你商议过,云羡如何知晓?定是你告诉了张嬷嬷,又传到了这刁奴的耳朵里。”
“老爷,这……“徐慈心脸色煞白,急得一脸的汗,她不知从何解释,只得看向张嬷嬷,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忙拽着兰蕙一道跪下来,道:“夫人,我不过是和这丫头随口一说,没想到她会在大小姐面前混说的。”
她说着,咬着牙反手打了兰蕙一个耳光,啐道:“长舌头的贱蹄子!在主子面前混说什么!”
这一巴掌虽说是做样子,可在刘行止面前,张嬷嬷也不敢手软,这一下子也用足了七八分的力道。
兰蕙几乎被打蒙了,她痛的厉害,可也晓得自己闯了大祸,再不敢分辩什么,只呜咽着道:“娘,我再不敢了。”
“老爷,兰蕙知错了,她再不敢了!”张嬷嬷顺势跪了下来,朝着刘行止磕头道。
徐慈心看着张嬷嬷,心有不忍,正要求情,便听得刘行止恨道:“连陛下都敢议论,我若是纵着你,只怕他日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命都要被你送掉!来人啊!去找牙婆子来,把这刁奴发卖了!”
“不要啊!老爷!求您开恩啊!”兰蕙连痛都顾不得了,她跪到徐慈心脚边,哀求道:“夫人,夫人,求您劝劝老爷!
张嬷嬷哭着看向徐慈心,道:“夫人,兰蕙是您看着长大的,她虽嘴上没分寸些,可她是没坏心的呀!要打要骂都随您,只求您把她留下来!”
徐慈心本想劝上几句,可眼见着刘行止是真动了气,她到嘴边的话也就吞了下去,刘行止她是知道的,他认定的事,就算再劝也是无用的。若是把他惹的烦了,只怕会连自己一起责骂。
她这样想着,怜悯的看向张嬷嬷,苦涩的摇了摇头。
张嬷嬷认命的哭倒在地上,抱着兰蕙滚作一团,道:“我可怜的儿啊!”
管事的婆子们已涌了进来,打算带走兰蕙。
兰蕙和张嬷嬷二人挣扎着不肯分开,哭声、凄厉的喊叫声、打闹声顿时炸起,直冲的云羡脑仁疼。
闹到这个份上,也算差不多了。
云羡心下想着,缓缓站起身来,低眉道:“父亲,此事虽与我无关,到底是因我而起的。兰蕙是张嬷嬷的女儿,张嬷嬷侍奉母亲这么多年,我不忍心看她们母女分离,更不愿母亲因此伤神。我回来之后还未尽孝,便先惹得母亲不悦,更是大罪过了。”
“兰蕙有错,大约是我这个主子没本事管教她的缘故。若是细论起来,只怕父亲更要重重的罚我才是。”
云羡说着,微微抬眼,道:“希望父亲成全我的一片孝心,饶过兰蕙罢。”
刘行止抿了抿唇,沉声道:“她这样的刁奴不配你为她求情。”
云羡浅浅一笑,恭敬道:“她的确不配,可为着母亲,她便配了。更何况……”
云羡顿了顿,骤然与刘行止平视,道:“宫里的人前脚刚走,父亲便命人发卖了个丫鬟,若是让有心人看见,只怕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他不觉认真打量起她来,似他这样在宦海中沉浮多年的人,在她说话的一瞬间,竟也会觉得心下震动。她这样的气场和智慧,不似一个小姑娘,倒更像是上位者。
刘行止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可她没有半分躲闪,只是很淡然的望着他,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终于,刘行止大笑出声,道:“我刘某人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他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交由你处置罢。”
众人听着,全身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徐慈心亦是心头一舒,面上略略露出几分喜色。
云羡并不推辞,目光扫过兰蕙的脸,只见她正瑟缩着,一双眼睛满是惊恐,似是不相信云羡会饶过她。
云羡叹了口气,道:“兰蕙是母亲赏给我的人,我不愿重责,只是她太过灵泛,实在不适合再在后院侍候了,便罚她去柴房做活罢。”
兰蕙听着,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可也彻底绝望了。虽是相府,可一旦去了柴房,也就再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张嬷嬷见她怔在原地,忙拽着她磕头谢恩。
云羡笑笑,道:“母亲,我不懂京城里的规矩,这样处置可妥当?”
徐慈心拉着她的手,疼惜道:“自是妥当的很。”
兰蕙听了“规矩”两个字,周身又忍不住颤了颤。
张嬷嬷端详着她的脸,不觉叹了口气,素来女子最重容貌,兰蕙脸上豁了一道大口子,怕是再难好了。她本想等兰蕙大了,求夫人个恩典,给她许个好人家,如今看来,大约只能寻个小厮相配了。
张嬷嬷看向云羡的目光不觉复杂了许多,这个大小姐,真不知她是运气好,还是根本就是深藏不露。她三言两语的就把兰蕙从有头脸的一等丫鬟发配到了柴房,可她就有本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还让徐慈心念着她的一片孝心,让自己记着她这份大恩。
当真是厉害的紧呐。
徐慈心倒没想那么多,她命张嬷嬷带了兰蕙下去,拉了云羡坐在近旁,宽慰道:“兰蕙不中用也就罢了,等过些日子,我再给你挑几个好的。”
云羡点点头,道:“母亲不必忧心,我院子里没什么事,如今这些人也够了。”
人多眼杂,倒不如现在这几个人来的清净。原本手底下的人就是在精不在多的。云羡带队带的多了,对于这个道理自是了然于胸。
正说着,便见刘念笑着走了进来,她略略屈膝,做了个行礼的样子,道:“阿爹,阿娘,我来迟了。”
徐慈心笑着向她招手,道:“无妨,年轻人贪睡也是有的,快过来罢。”
刘念点点头,突然瞥见云羡正依偎在徐慈心身侧,脸上的笑容不觉僵了僵。她强自挤出一抹笑来,钻到徐慈心怀里,道:“并不是贪睡,我只是找不出搭配这身碧色襦裙的首饰,这才耽搁了。”
徐慈心把她推起来,把她从头到脚大致扫了一遍,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有一只上好的青玉簪子,待会你带回去,配这身正合适。”
刘念朝着徐慈心甜甜一笑,道:“阿娘最疼我了。”
她说着,状若无意的瞥着云羡的脸,只见云羡神情淡然,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似的。
刘念咬了咬唇,摇着徐慈心的手臂,道:“阿娘,我想看及笄礼的衣裳首饰。”
徐慈心拍拍她的手,道:“你不说我都把正事忘了。来人呐,把两位小姐及笄礼用的东西拿来。”
丫鬟们鱼贯而入,手中捧着两件衣裳和两套头面,在徐慈心面前站定。
领头的丫鬟指着左边一套,道:“这套大红色百蝶穿花纹衣裙是二小姐的,配的是红宝石头面,另加了八支红绒宫花、一对金镶红宝石耳坠子和一对累丝金凤步摇。”
“右边这套杏子黄缕金挑线衣裙是大小姐的,配的是八宝攒珠白玉头面,因着时间紧,便没来得及另配别的。”
徐慈心看着面前两套东西,脸上不觉有些讪讪,她心里清楚,这两套东西无论是做工、数量还是价值,都相差太多。平素她只当云羡不懂是无妨的,可如今云羡这样贴心,她倒有些内疚起来。
她拉着云羡的手,道:“阿念的东西因是一早备下的,便齐全些。你瞧瞧,若是不喜欢,便让下人们再去采买些。”
云羡笑着道:“我不懂这些,母亲选的自然是好的。只是……”
徐慈心忙道:“有什么你便说什么,在母亲面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云羡故作踟蹰,道:“只是我看这两套衣裳做工不同,首饰也不如阿念那套精致,只怕有心人看见了,不会体谅母亲的辛苦,反而会说母亲厚此薄彼,若是因此坏了母亲的名声,我的罪过便大了。”
她说着,凝眸看向徐慈心,道:“母亲已多番为我操持,我实在不忍母亲再因此费心了。不若母亲支我些银子,让我自己添置罢。”
徐慈心忧心道:“好倒是好,只是这些首饰、衣裳看着虽差不多,用料、做工、款式却都大有讲究,你没采买过,只怕不懂这些……”
“是啊姐姐,母亲也是为你好,被人家骗了银子不要紧,可若是丢了相府的人,可怎么得了呢?”刘念幽幽说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云羡刚要开口,便见萧叙白走了进来。
第5章 . 初露锋芒 从前我在东北考古的时候,那……
萧叙白在屋子中央站定,朝着刘行止和徐慈心行了礼,道:“恩师,您找我。”
刘行止站起身来,道:“我们去书房详谈。”
萧叙白道了声“是”,正要离开,便见刘行止走到徐慈心近旁,脚下顿了顿,道:“云羡既然想自己添置,便由着她去罢。你若不放心,便让叙白陪着她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