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意气风发、张狂霸道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沈让忍不住颤抖起来,连牙齿都微微发颤。
他强自抬起头来,倨傲的看着容洵,挑衅的笑着,道:“云羡与我的关系,绝非徐思温能比的,徐思温死了云羡都难过成那样,若是你当真杀了我,你说,云羡会怎么样?”
他见容洵不为所动,赶忙接着道:“你若当真要弃了江山不要,届时云羡又该如何自处?就算她身子好了,她也绝不会允许你落到如斯地步的。”
容洵冷如坚冰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喉头微微滚动着,却没有说话。
沈让趁势道:“你留着我的命,我会想办法,救云羡的命。没有人,没有人比我更珍视她……”
他说着,神色也有一丝黯然。若说刚开始是为了吓唬容洵,到后面,便有了几分真情实感。
这书里的世界他根本不在乎,权势、生死,于他而言都不值一提。可是云羡……
他的心一阵阵的抽痛着,他那样爱她,绝不允许她就这样死了。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纸片人,把命葬送在这里。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颓然的低下了头去。
容洵冷眼看着他,眉头不觉蹙了起来。半晌,他淡淡开口,道:“退下罢。”
侍卫们一怔,道了声“是”,便鱼贯退了下去。
容洵看了沈让一眼,道:“你说说,如何才能救云羡的命?若有一字虚言,朕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沈让瘫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着,脸色惨白,道:“一年,我们一年之后才有机会回去,可云羡的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了,她究竟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又有谁能保证?如今之计,也只有利用萧叙白,假意将这天下让给他,看能不能骗过老天爷了。”
沈让说着,昂头看着窗外的天空,无奈的叹了口气。
“书里……”沈让觉得容洵大概无法理解,就接着道:“历史上,萧叙白是下一任皇帝。”
于他而言,谁当皇帝都根本无所谓,哪怕容洵登时把萧叙白剐了,他也完全不带内疚的,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容洵没说话,只是静默,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此之前,你可以让云羡跟我离开,我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等到我们离开了,你大可以把江山拿回来,到时候,你还做你的皇帝,就像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怎么样?”
沈让自以为这法子绝妙得很,可容洵只是垂着眸,双手背在身后,眼底晦暗不明。
半晌,他突然开口,道:“你们回去……只要那七彩琉璃宝盒就可以?”
沈让不敢告诉他,此事他根本没有把握,只强撑着道:“据云羡说,还要等一年后的那个时辰……”
容洵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回去。”
“什么?”沈让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急急向外走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腻了一身的汗了。
“还有,你回去后称病。皇城司指挥使的位置,该让出来了。”
容洵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冷峻得骇人,沈让脚下一停,道了声“知道了”,便大步向外走去。
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着了。
等到沈让终于踏出殿门,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模样,仿佛他还是那个陛下信任的指挥使大人,只是趁着阳光,才能发现他眼底已如墨深沉。
*
容洵见沈让离开,大殿的门开了又关上,周遭又暗了下去。
他缓缓坐下来,生平第一次不是坐在御座上,而是坐在地上。他将头深深的埋下去,双手抱着后脑勺,心中似熬到了底的粥,粘腻苦涩的不成样子。
他的云羡,为了他,受了太多的苦了……
若非灵藏的话与沈让不谋而合,他是不会信什么天命的。逆天而行的事,他做的多了。
原本灵藏告诉他,云羡的身子是因为违背了天意,他还将信将疑,可如今,他却是不得不信了。
就算是假的,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去试试。哪怕代价,是舍了这天下。这原也没什么,没有云羡,他要这天下也没什么意思。
容洵心中有了计较,便利落的站起身来,从案几上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天时,方可解脱”八个字,又仔细的将这纸条封在七彩琉璃宝盒中,方唤了福瑞进来。
“将此物放到先皇的皇陵之中。”容洵说着,将那块紫玉扇坠塞在他手里,道:“要快。”
福瑞一怔,腿肚子不停的打着哆嗦,道:“陛下,奴才……奴才一个人去吗?”
容洵掀了掀眼皮,反问道:“皇陵的事,你还想几个人知道?”
“奴才不敢。”福瑞忙低下头去,道:“可是奴才,奴才害怕。”
“朕打你几个板子,你是不是就不怕了?”
“奴才……奴才可以克服一下。”福瑞赶忙说着,将七彩琉璃宝盒塞在袖袋中,道:“奴才这就去。”
容洵点点头,随手翻开一旁的奏折,心底却是澄明一片。
沈让自然是不可信的,可是,他还有别的路吗?
只希望,沈让当真如他所言,不会辜负云羡……
第103章 . 拱手 我的夫君自是最聪明的。
徐少康重新掌管禁军, 是云羡没有想到的事。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纪重山调回边境,萧叙白接替刘行止,拜为丞相。
云羡抱臂倚在门前, 眉头微蹙着, 心底却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她不知道那天沈让究竟和容洵说了什么,可这半月以来, 容洵推行政令, 变化实在太大了。
大到, 她甚至觉得,她所努力经营的一切,都在慢慢脱离她的掌控。
云羡伸出手来, 看着手上的掌纹, 一片落叶盘旋着飞到她手掌中,又很快落在了地上。
“云姐姐!”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云羡一怔,赶忙抬起头来,泪水瞬间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紫苏走在前面, 远远的领了一个少年, 朝着她走了过来。
紫苏掩不住满脸的兴奋, 好像这宫里太久没有好事发生了, “娘娘, 您快瞧瞧,是谁来了?”
云羡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 道:“君泽,你怎么……”
刘君泽大步走到她面前,有着从前所没有的自信和洒脱感, 只一年多未见,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神情淡然而平和,举止没了年少时的青涩局促,眼里满含着笑意,道:“是陛下召我回来的。”
云羡上下打量着他,生怕错过什么似的,道:“陛下召你回来,必有他的用意。”
“陛下,让我接掌皇城司。”刘君泽顿了顿,眼里流露出一抹云羡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扼腕,又像是无奈。
“那沈让呢?”云羡忍不住问道。
“沈大人身子不好,自是不堪重任了。”刘君泽垂眸说着,又接过话头,道:“姐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云羡笑着道:“这些日子好像好多了,连晚上都不曾咳嗽了。”
紫苏附和道:“可不是?依着奴婢说,娘娘是有福之人,有天神护佑,一定会没事的。”
云羡含笑摇摇头,道:“自我病了,紫苏就总信些神啊鬼啊的。”
刘君泽看着紫苏,抿唇一笑,道:“紫苏是关心则乱,她的心和我是一样的。若姐姐能安康,别说是信鬼神,便是在各地大兴佛寺,我也没有二话。”
“越说越离谱了。”云羡凛然道:“看来还是得给你们普及一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刘君泽和紫苏相视一看,皆是一脸茫然。
云羡宠溺的笑笑,看向刘君泽,道:“外面冷,进来喝盏茶吧。”
刘君泽笑着应了,随她一起走了进去,紫苏自去准备茶点,偌大的暖阁中也就只剩了云羡和刘君泽两个人。
先前云羡畏寒,便总歇在暖阁中,这些日子倒逐渐好些了,可暖阁中的炉子还是燃着的。
云羡往里面扔了些果皮,很快便传来一阵水果的清香,夹杂着一丝丝焦味,勉强还算好闻。
两人褪去了刚见面的喜悦,如今看上去便都有些心事重重。
“这些日子,京中变化很大。”云羡看了他一眼,道:“陛下让你执掌皇城司,自然是看重你的本事,我也相信你可以胜任,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安。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刘君泽点点头,他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明亮澄澈,道:“姐姐放心,我会顾着自己的,也希望姐姐能事事以自己为先。”
紫苏端了茶盏进来,将茶盏放在矮几上,道:“少爷不知道,娘娘日日不是操心这个,便是揪心那个,前些日子思温表少爷出了事,娘娘更是难过的厉害,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连奴婢看着都忧心呢。”
刘君泽将茶盏递给云羡,担忧道:“思温哥哥的事我听说了,当真是可惜的紧。”
云羡听着,脸色也不觉凝重起来,她叹了口气,道:“思温……”
话到嘴边,终是吞了下去,只剩下一声叹息。
刘君泽宽慰道:“如今刘念和刘行止已得了报应,姐姐也可勉强将此事放下了。”
云羡咬着唇,道:“可我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萧叙白也脱不了干系。”
云羡怀疑萧叙白,可如今萧叙白深受重用,她心底自然是不甘的。
刘君泽眸子暗了暗,没有接她的话茬,只道:“事情总有昭雪的一天。”
云羡轻轻“唔”了一声,她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管这些事,只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刘君泽突然开口。
他迟疑着,回应着云羡的目光,道:“三日后,由我护送你出京城。”
云羡木然的点了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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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不必担心,陛下也是为了让您好好把身子养好,行宫里山清水秀的,倒比这里舒服多了。奴婢还听闻,行宫里的冬天景致极好,还有温泉,娘娘定会喜欢的。”
紫苏一边替云羡理着衣裳、首饰,一边笑着劝道。
“陛下的心意,自然是好的。”云羡淡淡说着,只望着手中的紫玉扇坠出神。
那是容洵前几日给她的,说是让她留个念想,也好睹物思人。
她明明很快就会回来了,实在不懂容洵要她睹什么物,思什么人。
这些日子容洵来椒房殿看她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以前不管他忙到多晚,也总会来瞧瞧她的。她犹记得有许多个深夜,她听见他进来,便故意钻到被子里,等他一坐在床边,她就探出头来吓唬他。
晶亮亮的眸子看着他,他便总是笑,然后揉揉她的发顶,心疼的问她“怎么还不睡”,而她也总是答他,她在等他。
一定,一定是有什么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
云羡想着,不觉捏紧了手中的扇坠,她猛地站起身来,道:“我出去一下。”
紫苏一愣,还没顾上给她披衣裳,云羡就已经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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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洵!”
容洵听到有人唤自己,猛地一抬头,只见云羡已俏生生的站在了他面前,双目如剪秋水一般,带着盈盈的笑意。
福瑞本侍奉在容洵身侧,见状忙低头退了下去。他惯常是个有眼色的人,这种时候,断不能扫了陛下和娘娘的兴致。
容洵强忍着关切之意,不易察觉的吸了口气,道:“你怎么来了?朕还有事要忙。”
他说着,眼眸却迟迟不肯从她身上离开,而捏着奏折的手指,也微微的颤动起来。
他脸色沉着,可眼眸却是热切的,而眼底的欢欣与不舍,更是掩都掩不住。
他实在是……太想她了啊。
“别装了。”
云羡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生生把他拉起来,道:“陪我出去玩。”
容洵有些诧异的望着她,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着,道:“可……”
“就玩一天。”她半是耍赖半是撒娇的说道。
他凝望着她,突然释然一笑,道:“好,朕陪你痛痛快快的玩一天。”
他眼中满是感怀,像是怎么看她都看不够似的。如果他们有长长久久的岁月,如果她能平安康乐,别说玩一天,便是她要太阳、月亮,他也会给她。拼了命的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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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换了常服,没带什么侍从,只二人骑着一匹马,自宫门前策马而去。
深秋时节,京城处处都是红色的,那是枫叶的颜色,漫山遍野的舒展着,阳光铺洒下来,整个京城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喜悦和热烈,人行走其中,也不觉心驰神往。
“我要去东市买首饰,还要去朱雀大街吃馄饨和糖饼,还要吃南市的酥糖,还有……”
云羡如数家珍的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容洵,他含笑看着她,目光一刻都不舍得离开,在他眼里,她鼓着的脸颊是可爱的,她明亮的双眼是可爱的,甚至,她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可爱的。
“你慢慢想,朕每一家都带你去吃。”
云羡望了望天色,道:“只怕来不及……”
容洵笑笑,道:“今日不宵禁了。”
“啊?”云羡一愣,道:“这么草率吗?”
容洵握紧了缰绳,将她护在怀中,策马朝着东市跑去。
风掠过他的脸颊,传来阵阵寒梅香气,云羡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小摊,却知道,他总是在她身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