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到这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说道:“真的是定北王派小人来的,小的没有撒谎!小的什么都招了,只求大人放过我,求求大人了!”
这时却听沈乾又道:“可我还有一事不解。”
她娓娓道来,“你既然是被蒙住双眼带入房间,那看起来对方应该并不想让你知晓自己的身份,你为何就那么确定是定北王所为呢?”
那人一顿:“因为,因为一直联系我的人就是定北王的亲信府上总管韩文昌。”
“真是奇了怪了,韩文昌早就在去年十月因病离世。再者,就算真是他联系你,那直接下命就好。为何定北王还要冒天大风险同你相见?”
沈乾的声音平静温柔,可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让那男子也有些发懵。
“这,这小人也不知道啊!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小人也不清楚啊!”
他又朝向白衣男子哭求,“大人,小人真的只知道雇主是定北王,其他的我也不清楚啊!小人不敢撒谎!求大人饶我一命吧,小人做牛做马为大人效劳!”
沈乾见他咬死定北王不放,叹了口气:“你这嘴里真是一句真话都没有。”
那人连忙道:“小人所说句句属实!”
沈乾摇摇头,缓缓起身,望着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冷漠和怜悯。
“可方才的话都是我编的呀。”
她不再看已经呆滞的犯人,转身望向安坐于长椅上看戏的男人。
“大人,该问的话我都问了。想来大人心里也有了定断,本郡主就先回房休息了。还望大人处置时轻点声,莫吵着他人入睡。”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锦衣卫不是摆设,这罪犯嘴硬得很,脑袋却不太灵光,说话破绽百出,稍稍引导就被人带着跑,可见先前并没有对定北王府之事有详细的了解。应当不是密谋已久的刺杀行动。
沈乾自然知晓刺杀这事不可能是她那便宜爹爹做的。
定北王虽然以武□□立功,但为人圆滑,凡事置身度外,才在当初大赵几番夺位之中全身而退。
原著中他最终选择和男主联手,也是因为长平郡主是他老来得女的娇娇宝,却惨死于及笄之日,也正因如此间接导致了王妃悲伤过重郁郁而终,为了报仇雪恨才最终被拉下水。
便是如此,他也是几经筹算,如果不是作者最后坑了,怕是也已功成名就。
像这种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冒然派这么个蠢东西去刺杀锦衣卫高层?
这种刺客刑讯还没抗几道便痛哭流涕,不可能是官宦大家豢养的死侍,若当真要陷害定北王又为何不做得再真切些?
反而像是故意要露出破绽一般……
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乾刚来到这世上,许多事情还不清楚,一时半伙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这刺客既没有信物,经过沈乾方才那番质问,证词彻底破绽百出,又有她出来在此作证,想来锦衣卫也不会再难为她的便宜爹爹。
至于之后如何处置,在背后诬陷定北王的人究竟是谁,就不是她该管的事情了。
她正要端起蜡烛回去睡觉,却被锦衣卫拦住了去路。
沈乾眉头轻皱,转身望向悠悠然坐于椅中的男子:“大人这是何意?”
白衣男子放下茶杯,小厮俯身接过,就听到他漫不经心的话语。
“郡主既然来了,那便留下瞧着这犯人受刑吧,回去也好安了定北王的心,免得老王爷心惊。”
沈乾一愣:“此人背后主使另有他人,大人不查吗?”
她方才说了那么大段话,白说了?
“无非也就是那几个人,没什么好查的。”
他一只胳膊抵在长椅扶手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伸出。
沈乾望向那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关节处甚至微微泛着粉意。每一个指甲都莹莹如粉玉,保养得极好。
这只手便是女子瞧见了也要艳羡。
可那无名指和小指上的指尖却比其他手指要长上一些。
这时,就见那旁边一直默默伺候着的小厮已经半蹲下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牛皮摊开在膝上,取出七中精巧的修具,捧起他的手指为他细磨指甲。
沈乾见他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打算,心里虽起一丝波澜,面上却不显,平静道:“你这是要强留我?”
却没想到那人听到她这话,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轻嗤笑。
“郡主多年在外休养,咱家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倒的确是质朴。罢了,瞧着你年纪尚小,想来回了王府,老王爷会对你多加教导。”
沈乾听到他这番话,心下波澜渐起,若是太监,那当真对她的身份不需要有丝毫畏惧。
大赵设锦衣卫,东厂两处特务机构,上到文武百官,下到乡绅学子无一不督察审讯。而皇宫内城则设司礼监,以掌印秉笔两个大太监为首,主宰皇城事务。原本司礼监只掌内宫,而厂、卫两处相互监督牵制,威慑百官,皇权至高。
然而大赵百年时间,因着皇帝宠信佞宦,放权于宦官,导致东厂也掌握在司礼监手中,锦衣卫虽然面上依旧独立,却也早成了司礼监的下属部门。
虽然依旧有老臣与宦官集团相抗争,但大势当道,如今小皇帝极其宠信天下第一宦官,甚至封其为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带着整个司礼监都鸡犬升天。朝野上下,皆以宦官为尊。便是如定北王这般老王爷面对宦官也都要礼让三分。
见他无意放自己离开,打定主意要她看着受刑,沈乾也不敢再拒绝。
他这般做,是要给自己警告,以示威吓,也是要她转告定北王,不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忍一时风平浪静,宦官们大多心胸狭隘,扭曲变态。在这个世道同宦官为敌,那是自寻死路,且死法一般凄惨无比。
见她老实了,那白衣太监眼中倒是划过一丝无趣。
他轻抬了抬葱白如玉的手指,瞧着那满脸血迹的犯人,却如同瞧着一件精湛的艺术品一般,惫懒道。
“剥了吧。”
剥?
还没等沈乾反应过来,就见一个锦衣卫行了礼应下,轻车熟练的拎起浑身血迹的犯人,将他敲晕后从头顶划开一道十字口子。另一个锦衣卫取出铁壶,顺着那人脑袋上的伤口缓缓倒入。
是水银。
沈乾瞳孔轻颤,僵硬着身子望向那犯人因为剧痛苏醒,挣扎,嘶喊,双眼充斥着血丝,如地狱恶鬼一般的扭曲。
她想要垂下眼帘不去看他,却感到一束目光落在她身上审视着自己。仿佛就等着她出了差错,便可将她也扒皮抽骨。
她不敢动。
那白衣太监此时却眉头轻皱,略带嫌弃的弹了弹指甲,拐着音道:“啧,没听到方才郡主说的,别吵着别人休息。”
听到这话,锦衣卫立刻将那犯人口中塞满方才染血的披风。
没一会的功夫,那人便不再动弹,软绵绵的瘫倒在地,浑身的皮肤犹如软化了一般,又像是黏在身上的面皮。
恶心至极。
沈乾上辈子到底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哪里见过这等仗势。望着眼前的惨状,只觉得心中恶寒,胃里一阵翻涌,最终忍耐不住,捂着嘴冲到门外呕吐。
那白衣太监的恶趣味达成,瞧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一般,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嗤笑。
那笑声逐渐变大,笑得越加轻狂嚣张,最后甚至尖锐刺耳,整个大堂都回荡着他肆虐的笑声。
这个变态!
沈乾将晚饭连带夜宵吐了个干净,听着他张狂的笑声才终于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看她的笑话。
起身缓了缓呼吸,沈乾将已经脏了的帕子扔到雪地里,走进屋内,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触及到地上那滩烂泥。
“大人若是无事,我就先回房了。”
倒是白衣太监见她这么快便缓过神来,挑了挑眉,单手撑着下巴望向她,神色有趣。
“你不怕?”
沈乾面无表情:“我是良民。”
良民?
白衣太监想过许多答案,却没想到她会有这般答复。也是一愣,随即再次大笑出声。
他的笑容很是好看,明媚又艳丽,让人不敢直视。沈乾却感到一片冰冷,像是看着披上人皮的阴森白骨一般。
比画皮还要可佈。
沈乾现在便是再绝美的笑容也无心欣赏,她朝白衣太监微微点头,便向楼梯走去。
刚上两层台阶,就听到身后传来那小厮尖细的声音:“都督,热水已备好。”
这句话,让沈乾浑身犹如遭雷劈电击一般僵直在那里。她眼眸缓缓睁大,瞳孔微震,扭头朝楼下那人望去。
就见那白衣太监起身离开,恰好抬眸望向自己,墨黑的眼眸如同鬼魅勾人,像是要将她的魂魄吸入深渊。
他嘴角轻扯,露出一个几不可见,让人不寒而栗的轻笑。
他是......
九千岁。
第3章 . 剥皮阎王(三) 抱大腿
当晚,沈乾就做了噩梦。
梦里她正穿着华美的新衣参加及笄礼,就被人一刀抹了脖子。鲜血沾染在衣服上,喷散得满地都是,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家里杀鸡的场景。
一会儿又见着九千岁阴桀的朝她走来,还未等她开口便一把掐着她的脖子,翘着兰花指将手中的水银灌到她嘴里,将她剥皮揎草,挂在司礼监门口示威。
一会儿又是在小时候,她背着书包,牵着妈妈的手刚到学校,就看到穿着时尚,一脸妩媚的女人挺着大肚子站在学校门口,拦着她妈妈威胁她和父亲离婚。过往的人指指点点,看着她们的目光带着好奇,厌恶,和嘲讽。
母亲被打了一巴掌,沈乾冲上前将女人推倒在地。血,又是血......流了满地的血。
父亲赶到将她丢进血泊之中,血水渐渐漫延到她的头顶,却无人来救她。
再然后,灵堂之上,她一身黑衣头戴白花,望着沉睡的母亲,却已经感觉不到悲哀。
妈,那样的男人,究竟为什么值得你放弃我?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喊,沈乾晕晕沉沉,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如意已经哭肿的双眼。
“如意......”
她感到自己嘶哑的嗓音,喉咙里像是被火烧灼的一般。
“郡主,您终于醒了!”
如意见她睁开眼睛,喜极而泣,连忙擦干眼泪,“郡主来喝些水。”
沈乾被搀扶着艰难的起身,靠在床头:“我怎么了?”
“您又发了烧,可吓死奴婢了。”
如意声音带着哭腔,“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带的药草上次就用完了。好在锦衣卫那有退烧的药丸,不然......不然......”
沈乾吃力的拍了拍她的手:“好了,没事了。”
“郡主,定是昨晚上风雪入房间,带了凉气过身。以后您若是再这么任性,奴婢便是一头撞死也不能依你。”
沈乾见她哭哭啼啼的,有些无奈:“好好好,再也不敢了。”
如意抽噎着喂了她些粥食,又为她打水泡了澡。
休息了两日,高烧彻底退下,沈乾觉得身体好多了。
恰好风雪也止,她穿戴好衣裳,又在如意以死相逼之下裹上棉氅才出了门,穿过一楼大堂朝东面楼梯走去,敲响了最里面的房门。
门内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沈乾朗声道:“是我,长平郡主。”
里面沉寂了片刻,不一会儿,门便被打开了。
就见那夜看到的伺候在九千岁身边的小厮露出身子,朝她微微垂首:“郡主请。”
“多谢大人。”
那小厮苍白的面上微微一笑:“不敢当,郡主叫我敬宝就好。”
敬宝?是九千岁身边时刻带着的那心腹。
沈乾朝他略微颔首:“宝公公。”
敬宝见她示好,也并不惊喜或惶恐,只不卑不亢邀她进屋。想来在九千岁身边,平日里也没少受那些官员大人们的吹捧。
沈乾走进屋内,就见这房子同她的那处一样大,但布置却比她那屋子要精致奢侈得多。
在沈乾看来,这不过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只放些日常用品就行,没想到九千岁这屋子里,挂着鲛纱珠帘,摆的是上等鹅梨沉木香,地上铺了整块羊绒地毯。
她撩开帘子拐进内屋,就见九千岁正靠在小榻上看书。
他今日只穿了件里衣,松松垮垮露出锁骨,一头乌黑的墨发随意用发簪半挽,如绸缎般披散在胸前。身上盖着一条厚雪狐毛绒长毯,白色的狐狸毛衬着他手指骨节处的粉意愈加发红。
同电视里那些佝偻脊背阴笑的老太监不同,他全然看不出是个阉人,倒像是个放荡不羁的世家贵公子。
便是那夜已经见过他的真容,但沈乾还是忍不住心里一荡。
这种超越了男女的美貌实在是太摄人心魂,若她是小皇帝,也忍不住宠爱这般美人。
“都督贵安。”
沈乾缓缓跪下,朝他行了一个大礼。
九千岁瞧着她慎重的模样,眉头轻挑,声音如拨弦长鸣:“郡主今日倒是乖巧得很。”
听着他话语间的嘲讽,沈乾微微一笑:“大恩不言谢,都督救了长平一命,这一拜是长平心中感激。”
经过这次,她才真正意识到人命的卑微,也想通了接下来要走的路。
在这个世界上,皇帝能掌控天下之人的生死,而九千岁能掌握皇帝的喜恶哀乐。
在原著中,并没有说是谁与她为敌,要制她于死地。
男主为了夺位使尽手段欺骗定北王此事是九千岁所为,可实际上按照他同女主商议计策时所说的,只是为了骗取定北王信任助起谋反。
沈乾觉得,这个人或许是别人,却不会是九千岁。
九千岁狠辣且张狂,他即使杀人如麻,即便小郡主得罪了他,按照他杀鸡儆猴的性子,那也得将小郡主扒皮抽骨,威慑天下人才算作罢,又怎么会选择悄无声息的将人一刀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