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兰嘴角轻扬朗声道:“第一次,是在金陵酒家,姑娘见我落魄便赠我金镯。第二次,是白日诗会,姑娘泛舟恰巧经过窗台。姑娘不记得了吗?”
“公子怕是当真认错人了。”
沈乾抱了抱拳,转身朝客栈走去,却见苏若兰抱着剑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截,见他还在,沈乾有些无奈:“公子何必如此?”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那两个打手必定会回去状告,在下劝你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沈乾听到这话,思忖片刻倒也不反对,只道多谢。
回了客栈,她立刻将包袱扛在肩上找前台结了账离开。
苏若兰说的没错,柔醉楼这种地方肯定有门道同当地的恶势力勾结。方兰镇就这么大,她面上的疤也少见,若是待到明日怕一早就被人捉了回去。
出了客栈就瞧见苏若兰靠在门前柱子上喝酒,见到她便拧起酒壶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镇子,走了半宿也没说话,到最后还是苏若兰憋不住了,快两步走到她跟前同她并肩而行。
“你这大晚上的一句话都没说,不闷吗?”
“说什么?”
“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乾一笑:“公子这是什么话?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你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必定有难言之隐。”
“既然知晓是难言之隐,公子又何必多问呢?”
苏若兰笑眯眯道:“在下只是好奇,姑娘言行气度瞧着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为何会流落至此?”
他接着道:“那日那位紫袍姑娘曾道,倘若在下能高中三甲便能再见。在下本已连中二元,想来这殿前三甲不在话下,可惜可惜啊……”
沈乾听到这话,抬眼望向他:“可惜什么?”
“可惜,在下不打算进京赶考了。”
沈乾听到这话也很是不解:“你既然学富五车,又有鸿鹄之志,为何不去一试?”
苏若兰眼睛弯弯:“姑娘怎么知道在下有鸿鹄之志?”
“……”被套话了。
沈乾面不改色:“我观公子言行气度不似凡人,又有侠肝义胆,想来非庸人是也。”
“此话不假。”苏若兰听着很是满意,“在下原是想北上,不过却半道听闻了件大事。那圣驾南巡的龙船居然被一把火烧了,朝中三品以上大臣几乎死伤殆尽,你说这事惨不惨烈?”
“便是如此,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还听闻了另外一件事情。”
苏若兰朗声道,“朝中重臣一夕之间葬身火海,这本应是事关朝本根基,便是引起朝野动荡也不为过。可帝都那边却悄无声息,短短半月就迅速将原本留守帝都的四五品官员尽数提拔,各司其位,朝政不仅没有丝毫变乱,反而更加□□。这场火灾倒不像是意外,反倒像是……”
“是清洗。”
沈乾停下脚步,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绪,握着包袱的手掌却逐渐攥紧。
是清洗。
“没错,是清洗。”
苏若兰叹了口气,“原本这朝堂还有相国分庭抗礼,如今怕是完全被阉党把持。世道如此,我一人之力怎能改变大势?最后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自戕明志。这两个结局哪个我都不想要,好好活着不好吗?只得远离朝堂,如今当个闲散侠客,快意人生也不错。还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就救了你吗?”
见沈乾不再接话,苏若兰望去就见她面色苍白,眉梢轻蹙关切道:“你怎么了?”
“没事。”
沈乾扯了扯嘴角,“你是如何知晓这些消息的?”
“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有些门道。”苏若兰瞧着她忽然道,“我还听说,这次葬身火海的,不仅有大臣和众家眷,还有太后,妃嫔和一位郡主。”
他仔细审视着沈乾的神色,却见她心不在焉,勾唇一笑道。
“姑娘为何提起此事便心不在焉?”
沈乾如今却没有心思理会他,她通体发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眉目如画的身影,她却不寒而栗,攥着包袱的手越来越紧,仿佛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惊异,怒意,怨恨,委屈,还有一丝,无以言表的情愫。
原来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局罢了。
他早就算计好了一切,无论诸葛鸿有没有点起那把火,龙船都是要被烧的,该死的人也都是要死的,他不过是借了淮南王世子的手。
原著中所写,朝堂上九千岁翻云覆雨,权势鼎盛无人敢抗,朝中官员皆听他号令。
她当时还觉着这权势描写有些太过。
原来,便是这一次,他早就将所有不满他的人尽数清净,朝堂之上的官员,皆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
惊马受伤一事,一方面是为了迷惑淮南王世子,另一个目的,或许就是为了测试她的忠诚。
如果当初在船舱她向怜妃说出了一切,背叛了他,那怜妃身旁的蓝衣宫女,恐怕就不是救她,而是去补刀的了。
所以那日她问怜妃究竟是为何知晓偷听之人是她时,怜妃才会说出那句话。
是因为蔻丹,九千岁是故意让自己为他染了蔻丹,再让怜妃瞧见起疑。
仿佛迷雾中的一丝光亮,破开了所有的昏暗阴霾。她心中的一切困惑和不安,都有了答案。
当初她是跟着敬宝下了船底,却为什么忽然不见了敬宝的身影。
为什么他明知淮南王世子心怀不轨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九千岁会让她学习迟柔的泅水之术。
或许连迟柔,都是他的人。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试探自己。
更可怕的是,这一连串的计谋,也不过是他翻云覆雨搅扰朝堂,无聊闲暇时顺水推舟的设计。
沈乾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意识到,自己想要投靠的人为什么会被世人称之为剥皮阎王。
他真的是地狱里前来索命的恶鬼。
风轻云淡的看着所有羔羊一步步走入他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一朝屠戮,人间血海。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第39章 . 再遇故人(二) 燎原星火
一身黑衣的女人安静的躺着, 像是沉浸在睡梦之中。雪白的手腕上,鲜血从一道狰狞的伤口中缓缓流淌。
沈乾望着面色苍白的女人,想要抚摸她的脸。可是她脚下被浸染成鲜红的地板忽然变得滚烫,宛若烈火灼心。
一切都被火焰燃烧殆尽, 母亲也早已被大火吞噬。
沈乾迷茫的望向四周, 却看到火光中若隐若现的,似笑非笑的男人。她想张口呼唤他的名字, 却发现他勾起嘴角, 一挥衣袖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 将她一人留在了大火之中。
转瞬,大火殆尽,沈乾感到自己沉入河底, 午夜冰冷的河水包裹住全身。周围沉寂而漆黑, 她抬眼望去,只有河面一道皎洁的月光破开水面洒下。可她渐渐沉去,渐渐沉去,最终, 最后一缕光亮也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冷……
好冷……
这时, 似乎有温热的指尖擦过她眼角的泪水。沈乾缓缓睁开双眼, 就看到面前一张大脸。
“你醒了。”
苏若兰抱着剑蹲在她面前, 歪了歪头看着指尖晶莹剔透的泪水:“你怎么睡个觉还哭了?”
沈乾过了片刻才从睡梦中回过神来, 揉了揉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纪念我懵懂无知的初恋。”
说罢还是忍不住一脚踢开眼前的碎石块:“妈的!”
他们昨日在林子里赶了一夜的路,实在熬不住了便找了处地生火睡了会儿。
捡起包袱, 沈乾从里面掏出两个白面馍馍,递给苏若兰一个:“多谢你守夜。”
苏若兰倒也不推脱,接过道:“你打算去哪?”
沈乾摇了摇头:“还没想好, 我一无父母兄弟,二无密友同窗,走一步看一步。若是找到个风景如画的地方,说不定便停下了。”
“既然如此,不如去临安吧。”苏若兰道,“我在那有处慈济堂,收留了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也有阿婆婶婶照料着,你身为女儿家,也方便些。”
“慈济堂?”沈乾听到这话咬了口馒头,挑眉望向他,“你连上京赶考的钱都没有,哪来的钱办善堂?”
“话不能这么说。穷人就不能做善事了?再者,我收留孩子又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只是给他们一处安生地罢了。平日里吃饭的钱还得他们自己劳作赚的。”
苏若兰笑着道,“你若是没地去,不如上我那瞧瞧,反正临安离这也不远。若是要走,我也不会强留。”
沈乾听着这话,思忖片刻。
她孤身一人在外漂泊很容易被人盯上。便是她心眼再多,奈何武力值太弱,防得了明处却躲不过所有江湖下三滥的手段。昨日能逃脱魔爪少不得侥幸,若是再来一次,她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这么想着,沈乾扬眉一笑:“行,就去临安!”
……
此时临河酒家。
小二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水轻步走上二楼,就见上等厢房前守在门外的小厮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茶水,丝毫没有让他进屋的打算。
小二点头哈腰鞠了一躬后,立刻转身离开跑下楼,到了大堂才拍着胸口舒了口气。
乖乖,每次去二楼送茶水都压抑的让他心脏砰砰直跳。
前些日子他们客栈来了批客人,直接将二楼所有厢房都包了下来。可这些日子过去了,他却连那主人一面也没见过。
而那些下人们穿着寻常富贵人家的衣裳,却个个看起来阴郁沉闷,走路连声音都没有,好生吓人。
正想着,就见一个身着褐色劲服的男人背着一个包袱匆忙上楼。小二瞧着,定是又去找那厢房的主人去的。
他将抹布往肩上一甩,成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啥锦衣卫密探呢。
二楼厢房
褐色劲服的男人跪在地上,双手呈上包裹,低头道:“都督,属下寻得郡主衣物。”
一旁站着静侯的小厮听到这话,接过包裹打开,就见一套蓝丝团绣梨花黄衣,衣摆处还可见点点烧灼的痕迹。
“这衣物是一地痞从家中取出送于歌妓。据那地痞供词,郡主应是被河水冲到下游,得其家人所救性命无恙。不过属下前去寻郡主时,那家人已经搬离,郡主也不知所踪。”
褐服男人低着头禀报后,却迟迟不见命令。他也不敢抬头,只得等待。
一旁的小厮见都督没有发话,抬眼瞧去,就见平日里翻云覆雨,满眼轻蔑张狂笑看世间万物的那人,此时却望着一件衣服出神。
他有些惊讶,却立刻敛去眼中情绪,只轻声提醒:“都督。”
九千岁听到这声轻唤眼眸微动,方回过神来。他轻合上手中的茶盖,淡淡道:“处置了。”
褐衣男子明了他口中所要处置的自然是那地痞和歌妓,抱拳顿首道:“是。”
旋即起身离开。
随着关门声响起,厢房里再次一片寂静。
九千岁望着包袱中的衣物,莹莹如玉的指尖抚摸着衣服上的点点烟痕,像是感受着少女在火海之中的绝望和恨意。
“你说,她是不能回来,还是不想回来。”
那小厮听到这话垂首道:“许是不敢回来了。”
“呵。”
九千岁轻笑一声,眼中却已蕴起浓雾,仿佛一望无底的深潭炼狱。
他五指尽张,将那原本平整的衣物尽数抓在手心之中。锋利的护甲划破丝线,“呲啦”的声响让人心头生寒。
“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咱家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几时。”
……
秋日风渐凉,庭院落花殇。
深秋的午后阳光正好,临安的街上随处可见上街采买闲逛的行人,小贩的吆喝声伴着来来往往的欢笑,显得格外热闹。便是城南的一隅小院里,也充斥着欢声笑语。
孩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闹。穿着素衣的嬷嬷们正搬着板凳坐在树下摘菜。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映照在地上,像是金灿灿的梦一般。
不一会儿,就见意见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个伸懒腰的少女。
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随意的用头绳将乌发扎起马尾,高高的抛在脑后,显得俏皮又精神。
孩子们见了她立刻围上去抓着她的衣摆喊道:“姐姐姐姐,上次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沈乾打了个哈欠有些无奈,她成日里午睡一睡醒就拉着要讲故事。
“上次说到哪了?”
“说到飞夺泸定桥!大英雄们逃脱坏人的追杀啦!”
一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喊道。
沈乾嘴角一扬,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头发,却并不焦急说故事,而是挽起袖子搬了个板凳走到大树下笑道:“徐大娘,我帮你摘菜。”
徐大娘笑得眼角细纹蔓延开来:“你呀便摘边说,你说的那些故事,新奇得很嘞。不只娃娃们想听,我们也想听!”
“是啊是啊,姐姐快点说呀,我还想知道大英雄们最后有没有把坏人们都打回去!”
孩子们又跑到她身边,就势坐在地上将她围起,拉着她的衣摆摇啊摇。
沈乾被摇得晕头晃脑,连连道,“行行行,我说我说。”
她一边摘着菜,一边娓娓道来。
“虽然之前的几次战争都夺得了胜利,但是红军们要面临的却是愈加困难的生存挑战。寻常的平原丘陵都已经被大坏蛋们占据了,他们只能往一些艰难险阻,寻常人不敢进的地方去。
所以呢,他们就爬雪山过草地,想要绕个弯子在敌人追不到的地方再次等待时机打倒他们。可是雪山和草地上都没有吃的啊,红军们只能啃树皮吃草根,能捉到虫子吃都是一顿大餐,很多士兵都活活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