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吴达晚一点回去也没有关系,反正就算搭不上高考的班车,等过几年,所有知青都可以无条件回城,只是这些话她还不能说而已。
接下来台上就是一些干部们轮番激情讲话,她骑上车子去了知青点。
大门落锁,没一个人在家,她觉得无趣,只好又骑车返回,路上的人多起来,大队部的场子应该是已经散了,但是她不想去问吴达,万一两人之间闹的不太体面呢,岂不是让彼此为难。
也不能白来一趟,她决定到木家去看看,问问有没有大哥木嘉尚的消息,她心里实在有些不安。
刚到门口,就听到石玉韶大哭的声音,嘴里还喊着:“我可怜的尚尚呀,我的尚尚呀.......”
文秀英心里一惊,忙推开门进去,却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第60章 哥哥回来了 甫一进门,……
甫一进门, 石玉韶见到女儿竟主动上门,立即止了哭声,喃喃的说:“英英,你回来了, 快进来。”
木学农也在院子里, 看到久未见到的女儿进来,脸色微变, 想起女儿完全不听自己安排, 养了十几年, 既不孝顺父母,也不去伺候她姑姑,更是让他里外不是人, 在村里村外都成了笑话, 女儿经常回村,却只去知青点或于家,过门不入。
给她说的老实本分的对象不要,却成天跟那两个轻浮的知青混在一起, 现在人家屁股一拍要回城了, 把她撂在空摊上了, 真是丢死个人了。
“你还有脸回来?有你这么当闺女的吗?除了给家里丢人, 你还会干啥, 申村满队的人都知道你过年不回家,一个人在外面野,楼台大队上的人知道有你姑有你这么个闺女, 却没见你出过一天工,伺候过老人一天,你以为人家城里知青会要你, 姓吴的和姓贺的都走了,咋没见把你也带到城里去。”
木学农讥笑着越说越得意,仿佛要把这几年对文秀英的不满全部说出来,且是看着她的幻想落空,只能回家靠着他们过活的时候。
丢人是丢人了些,不过还有点用处,队长前天还问过他,文秀英的分红谁来领,他才知道原来果脯厂她也出了力,只是问到她做了什么时,队长却满脸疑问的走开了。
果脯厂开起来才短短两三个月,就给每户分红了七块多,若文秀英还有单独的分红,肯定只多不少,没看吴达那小子就天天吆五喝六的,就靠这个得了回城的名额吗。
木学农说了这许多话,眼看着文秀英红了眼眶,脸上的笑容更深,乘胜追击道:“现在你知道还是家里人好了吧,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是我的闺女,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走错路,既然知道错了,就静静在家待着,早点把婚结了,伺候好你姑,让她过几天清爽日子,她连你结婚的枕头被子都准备好了。”
说到这里,木学农的笑容真诚了一些,大姐现在腿脚不便,没个人在跟前实在不行,这闺女性子古怪,干活却是一把好手,他还是放心的。
文秀英的眼泪如珠串般止不住的往下流,腿像灌了铅似的,走了好久,才走到脸上裹着绷带,半躺半坐在木头板凳上,瘦的骨节外露,努力想站起身,却动不了分毫的大哥木嘉尚身边。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反而有一种石头落了地的感觉,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受了伤,还能从几千里外回来,说明性命是无碍的,只要好好养,总有复原的那一日。
她有的是好吃食,还有本地名医也知道几个,只是现在都讲究破四旧,没人信中医罢了。
兄妹俩相对无言,无声的淌着泪,见哥哥用力抬起手向着木学农的方向指着,眼里满是震惊和疑惑。
文秀英才开始说她进门的第一句话:“哥,我长大了,过的也很好,马上就要升初三了,学习可好了,你就等着有个大学生妹妹吧,你好好养伤,等我去上大学的时候,你去送我。”
见妹妹眼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平静,并未被爸爸刚才那些过分伤人的话语所影响,木嘉尚也稍稍安心些,妹妹要给姑姑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后来妹妹一直好端端的在自家长大,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这几年,他不在家,妹妹的信中都是关心他的话,顺便提及自己的学习和吃食玩乐,却从来不提家里如何,他心里也是有所感的,才会给妹妹单独寄钱寄物寄信,只盼她多些依仗。
只可恨他被那些坏民的自制汽油桶炸伤了,烟呛了喉咙,无法出声为妹妹说话,腿上的神经也被炸断,动弹不得。
妹妹不知遭了多少罪,才能忍下这样难听的话,还笑着安慰他,木嘉尚难过的气闷如绞,拼命咳嗽起来。
文秀英见他眼神几变,却无法说话,知道他是为自己难过了,大概没人跟他说过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吧。
她轻轻抚了抚哥哥的胸口,笑着用口型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站在一旁说了半天话,却被彻底忽略的木学农脸胀的通红,他简直要气炸了,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又没教养的闺女,栽了大跟头还死不悔改,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若不是看在儿子的份上,他今天非得把她锤一顿不可,上回当着亲家,他手下留情,才让她逃过一劫,如今是更不像话了,还敢给他甩脸子。
不过那俩知青都走了,看她还不哭着来求他。
木学农重重的哼了一声,打断了兄妹俩的互相安慰。
文秀英扶着墙,轻轻站起来,转身走到木学农跟前,用平静冷漠的语气说:“我今天只是回来看哥哥的,待会就走,除此之外,我跟这个家没有任何关系,你若还出去胡说,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万一下回人家手下不留情,把你打残打死了,还要拖累我哥,我哥现在这个样子,你就消停些,让他好好养伤吧,等他好了,我也就不会再来了。”
未等木学农说什么,文秀英就转过头看着一直哭着擦眼泪,瑟瑟的看着丈夫,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石玉韶。
不知怎么的,原来那个为了留下自己,有些蛮性,奋力抗争的石玉韶不见了,现在这个如前世一般,或者说是有过之无不及的女人,对她有的是埋怨和不解,觉得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成天闹腾,不知道图啥,或许就像她曾说过的一句话:我心那么多,给你们每人都分了一块,成天想着这个,念着那个,谁都放不下。
但事实是她一直念着的是在她跟前长大,名实皆是自己儿子闺女的人,前世如此,今生更是,尤其是如今她生下的六个儿女俱存于世,她这个早已许人,还执拗添乱的闺女又算的了什么呢。
一颗心分成太多瓣,对她仅有的一丝丝愧疚也在大儿子伤重回家后,完全顾不上了。
她心里的感情一点一滴的剥离,如今是什么也不剩了,前世今生夹杂的那些温情面目全成粉末。
文秀英收起情绪,严肃冷硬的问石玉韶:“你跟我说说我哥的伤是怎么回事,送他回来的人是怎么说的?”
“他们也没说什么,就说被炸伤了,让好好养着,你有心的话,就留在家里照顾你哥,他从小就对你最好,还有,你爸就是被气急了,你别怪你他,你去说句软和话,你爸也就不怪你了,现在咱家的人都齐全了......”
石玉韶唠唠叨叨的当起和事佬来,根本没觉得文秀英能为重伤的大儿子做点什么,她只希望一家人都能和和气气的,她好安心伺候儿子。
对她说的这些文秀英听的很是不耐烦,又觉可笑,看到被院里的气氛吓到的秀云正躲在门帘后偷看。
文秀英过去将秀云揽进怀里,带进屋里,温柔问道:“秀云别怕,大哥会很快好起来的,等他好了,就可以背秀云去上学了。”
“姐,我不是怕大哥,大哥没事,我都听见了,我是怕你和爸爸吵架,爸爸的眼神好吓人。”
文秀英一愣,她还以为秀云是被瘦的脱形的大哥给吓着了呢,她出生没多久,大哥就去当兵了,没相处过,难免不够亲近。
她不是个真的小孩子,不知道小孩子对家里大人之间的气氛最是敏感,看到秀云躲闪畏缩的眼神,她暗暗提醒自己,以后无论木学农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再搭理他一句,只做事,反正又骂不死人。
“秀云乖,没事的,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我问你件事,你如果知道就跟姐姐说,不知道就算了。”
木秀云乖巧的靠在姐姐怀里嗯了一声。
“大哥什么时候被送回来的?送回来的人说了什么,你知道吗?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说大哥后面的伤怎么治?”
文秀英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木秀云歪着脑袋想了想:“大哥回来两天了,那些人开着车送大哥回来的,长得好高好黑,说话跟咱们不一样,妈妈让我躲进房子里去了。
不过我偷偷溜出去听到他们说话了,着火了,大哥跑在后头,妈妈一直哭,后面的话我没敢再听。”
文秀英的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被火烧伤是要反复蜕皮的,在新世纪大家都说是生不如死,现在又没有植皮技术,哥哥难道要被毁容了吗?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被烧伤,也看不出来,她心痛的难以自抑。
“姐,我带你去看东西。”秀云拉着文秀英的手就朝后窑走去。
只见地上放着好几个大迷彩袋子,都有被打开的痕迹,这应该就是哥哥带回来的东西了。
文秀英一一打开查看,发现多是些衣物毛巾之类的零碎东西,在夹层里还找到一枚军功章,直到翻到最里边的一个袋子,她真是要气死了。
里面放着病历,还有一些药品,绷带什么的,但是都包的严严实实的,显然是从未打开过的模样,回来都两天了,也没换药,什么都没干,却只记得哭嚎,这还是亲妈吗?
她打开病历一看,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还好只是脸上烧伤了些,只腿上的伤恢复的时间要长一些,但也不是全无希望,她知道有一个老中医,扎针特别神,只是这个老中医现在大概还在喂猪,处境不大好,这对她反而是好事,等他重新开业后,就得连夜去排队,还不一定排的上了。
前世她知道这个老中医的时候已经是九十年代的事情了,那会他岁数大了,每月只看十天,她当初腿疼不能动的时候,也去看过一次,扎针后明显有效果,可是去一次实在有些不易,后来又听人介绍了另外一个土大夫,用土办法也给治好了。
等哥哥的身体调养过来一些,她就带哥哥去找这些现在还不出名,无人知晓的民间神医,至于脸上的伤,倒不要紧,男子汉留点疤也没什么。
她将哥哥挪进屋子,轻轻打开脸上的绷带,发现伤口其实已经结痂,可以不缠绷带了,但是哥哥却示意她继续包上,看着哥哥低着头难为情的样子,她明白了,他是介意自己脸上的伤疤。
是啊,她只觉得哥哥活着就什么都好,可是哥哥一个长相英挺的大小伙子突然变成这个模样,几近毁容,难免伤感难受。
“哥,我给你擦洗一下,再用干净的布包上,你的嗓子怎么了?完全不能说话吗?”
木嘉尚示意她离的近一些,她把耳朵贴到哥哥嘴边,只听他用沙哑的嗓音轻轻说:“我能说一点,可是很痛,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自从回来后,就被家里人问了无数遍,关于为什么是他在最前头,伤成这样,上面给了哪些补贴,以后会有什么待遇,给不给解决对象?
他宁愿不能开口说话,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伤他一个总比让整个班的兄弟都填进去好吧,多亏他鼻子灵,进门前就闻到不对劲,先冲进去制服了坏人,随即爆炸,把其他人都挡在了院外,否则若一起冲进去,现在躺着的就不只他一个了,他多么庆幸这一点。
文秀英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道:“你这就是嗓子发炎了,我给你找点药吃了就会好的,等好了你想不想说话都由着你。”
木嘉尚欣慰的点了点头,忍着疼痛缓缓道:“我有药,大夫也说过,吃完药养一养就好了。”
看他说话如此艰难,文秀英忙道:“哥,你别说话,我都明白,你的药我也全看到了,我给你拿出来,你先吃着,我再想想办法,说不定有更好的药,还有你现在也不出门,脸上就不要包了,包起来不利于长新肉,就算有点疤,哥哥也是最好看的大英雄。”
木嘉尚看着妹妹还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他,跟他撒娇说话,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觉得伤口也不痛了。
帮哥哥换好药,交代好秀云按时提醒哥哥吃药,文秀英就要走,木嘉尚一脸不舍,但也知道这个家对妹妹而言是一种负担,只轻轻挥了挥手送走妹妹。
文秀英回了趟县城,收拾了些东西后,就又回到了申家大队,跟队长在果铺厂借了间屋子住下,每日给哥哥送饭。
队里却传出新的流言。
第61章 . 打一顿很爽 字面意思
吃过软糯鲜咸的肉粥, 木嘉尚重又躺在妹妹送来的软椅上,这个软椅可以自由调节,或坐或卧,都极为方便, 使不上力的腿有处安放, 也无须人帮忙就可自由起卧。
更让他觉得窝心的是,妹妹竟然还给他弄了一个坐椅, 这个椅子中间却是空的, 据妹妹说, 这是专门给医院里不方便起身的病人上茅房准备的。
起初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用了一次后就离不开它了,之前住院时, 每回上茅房都得两个战友扶着他, 腿使不上力,那个难受劲别提了,还一不小心就会弄到裤子上。
受伤后,累的战友们轮流照顾他, 大家辛苦, 他也辛苦, 更多的是尴尬难受, 才会刚刚好转就申请回家养伤, 他总有一丝幻想,希望有一天还能回去。
他正舒舒服服的躺在胡思乱想,门帘掀开, 妹妹轻快的嗓音响起:“哥,炖梨汤凉了,可以吃了。”
连着吃了好多天的汤水, 木嘉尚知道这都是妹妹费劲心思才特意寻来的稀罕物,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旋即微笑着将一碗汤水一饮而尽。
看哥哥喝梨汤,有如喝药的样子,文秀英心思一转道:“哥,你是不是想吃点干饭呀,或者说实实在在的粮食,而不是这些汤汤水水?”
“那还用说,不过,现在我的情况有这些已经很好了,你看你每天给我送肉汤,菜汤,鸡蛋汤,变着法的换味道,咸甜都有,我还以为回家后只能顿顿喝米汤呢。”木嘉尚胃里虽空,心里却满足极了。
“哥,我听着你说话好多了,嗓子疼的怎么样了?能不能吃软一点的饼子馍馍什么的?”文秀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还是得问问他的感觉,若他觉得可以,她明天就送点别的吃食。
“我觉得好多了,以前是咽唾沫都疼,现在不动不吃东西的时候似乎感觉不明显了,软的馍馍?你是说用开水泡馍馍吃吗?那可不行,之前也不是没试过,水泡馍后,吃下去容易沾在嗓子眼,那种咽不下去,咳的死去活来的感觉我再也不想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