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从来不进学校里来,就是躲周老师吧?”文秀英有个猜测,贺子谦肯定早就认识周老师了, 不然没特殊的交情, 怎能堂而皇之的坐在这跟她说话。
“你个小机灵鬼, 我可没躲着周叔, 只是不方便见而已, 现在我父亲恢复工作了,我是来报喜的。”从前因着父亲的事,大家对他都躲着走, 知道周叔在这,他暗暗帮他买过一些紧俏的东西,只是都托别人送去的, 当时的情况,若让别人知道他们有来往,大家都为难。
“周叔?我还以为他教过你呢。”文秀英了然的哦了一声,看来是故交长辈。
一向严肃板正的贺子谦扑哧一声笑开了花,文秀英被他笑的有些莫名:“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周叔哪会教书啊,他就是个挖土的。”贺子谦戏谑道。
好像也是哦,他上课一直讲自个的,同学们都听不懂在说什么,既不会讲趣味故事,也不会启发引导,文秀英回忆起来,周老师的课堂大家能忍住不睡的也寥寥无几,她是个成年人,自然耐得住性子,但真正的中学生喜欢的都是幽默会讲笑话的老师,这样枯燥板正的风格难怪大家背后都喊周老头。
“周老师不是城里人吗?怎么挖土,他是搞建筑的吗?”文秀英有些奇怪他的说辞。
“好了,我简单跟你说一下吧,说完就不许再发问了,我今来可不是为了说他的,还有其他疑问你以后慢慢问他。”
“嗯,快说。”文秀英好奇极了,若周老师真是个建筑大师,以后房地产时代来临,岂不是要赚大钱。
“周叔原来是在首都博物院工作的,专业是考古方向的,就是挖墓研究古代历史一类的,历史书上封面的那张图就是他带着人在定陵挖出来的,他本来就要当院长了,但是当时他们这些人基本上都被下放了,他自然也没逃开,所幸这里环境还算单纯,没有受太多搓磨。
我来之前听我爸说了,上面准备让他们分批回去,估计很快就要轮到周叔了,但是我刚跟他说这事时,他好像不是很高兴,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大概情况就这样吧,好了,不说他了,跟我说说你现在的打算。”贺子谦一扫之前的严肃,往前挪了挪凳子,温柔笑问。
这话题转的太快,文秀英有一瞬间的发愣,才转过味来,来不及失落建筑大师原来是考古大师,这些她也不懂,便懒得再追问了。
“我的打算很简单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文秀英露出难得的少女模样,淡淡调皮道。
“你这样努力,我好有压力,你想考哪个大学呀?”
“嗯......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其实文秀英也不知道她想考哪个大学,能考上哪个大学,那些大学在她心里都是很神圣的,能考上的就是最好的。
“有志气。”贺子谦忍不住摸了一下她高高挺起的鼻尖,文秀英刷的红了脸,往边上挪了一下。
“到吃饭时间了,咱们去食堂吃饭吧,再不去就没菜了。”突然加速的心跳淹没了文秀英的情绪,她只想出去,做什么都好。
“好,你这么瘦,可一顿都不能饿,最重要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以后记得常给我写信。”
“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文秀英这时明白贺子谦是来跟她道别的,其实她早就想问,他什么时候走了,只是一直躲着,好似这样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一般。
“好。”
贺子谦不想拒绝,谁知下回还要多久才能见面。
两人并肩而行,一起去了食堂打饭,旁边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好奇的打量着。
“凤凤,那个男生是谁啊?比画报上的演员还好看,穿的衣服也没有补丁,不像农村人。”田小花露出十二万分的善意笑着问于彩凤。
于彩凤倒是见惯了贺子谦,没觉得有什么稀罕的,今天无非就是衣服更笔挺些,比过去在队里干活时多些干净温柔,懒懒的说:“仔细看,一眼都别少,以后就看不着了。”
“为什么呀?”
“人家是首都的,再看就要坐火车去首都可能啊了。”于彩凤想起吴达,心里有些酸涩,对田小花更没好气了,这些城里人真是讨厌,冷不丁的就出现一下,完了就走的远远的,还不如不来呢。
于彩凤放下饭盒,气鼓鼓的走过去,站在贺子谦面前:“你以后别再来了,英英过的好好的,偏你害她难过掉眼泪,这回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你又来了,还不知道她这回要难过多久呢。”
贺子谦神色一凛,将文秀英拉到一边,正色道:“英英,上回我不告而别是意外,我也留了信给你,我会定期写信给你,逢假期我就会来看你,以后都不许哭了。”
文秀英此时只想逃离地球,憋红着脸道:“你别听凤凤说,我当时是因为别的事,她误会了。”
“别的什么事?”贺子谦不由心里一揪追问道。
“就是我哥受伤的事,现在都好了。”
“那就不是因为我是吗?”
文秀英觉得有些奇怪,贺子谦刚刚问出这句话的口气怎么有些怪怪的,不是因为他,难道不好吗?
“不是,我都挺好的,你突然走了,我都明白的,那是大好事。”文秀英把话都说清楚了,神情也大方起来。
贺子谦心里微微酸了一下,便恢复笑意:“那就好,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朋友家人生活学习都要说。”
“好。”文秀英说完跑过去抱了抱于彩凤,小声解释几句,才又回来把饭吃完。
晚饭后,文秀英将贺子谦送出校门,贺子谦欲言又止道:“我今晚住队里,会见到文队长,你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吗?”
“不要为难他们,如果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我想让他们好好过完后半生。”文秀英表情淡然,全无从前的怨愤激烈,贺子谦也放下了心,轻轻答应下来。
走到大路上时,原本一直笑着的贺子谦完全敛起笑容,露出一副诡异的神情,他原本打算直接从县里走,剩下的事一封信就足够解决,谁知那个看起来敦厚老实的姜支书却先送了封信给他,替他解了疑惑。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的事,章家有份落井下石,现在看来,仇人还有姓姜的。
姓姜的大概以为自己不知情,才会告诉他章华平做过的事,想借他的手让章家继续过低人一等的日子。
现在看来,一切就都有了解释,姜知向是章家从前的长工,后来身份改变,成了干部,章家却因着成分不好,一朝跌落,靠着父亲日子好过了些,却在最紧要的关头选择了现管的好处。
当时父亲本已遭到审查,已经有了结果是去乡下干活,却因章家的揭发从城郊去了几千里外的地方,住在沙坑里,吃着泥水,若不是他一直想办法寄钱寄东西,怕是撑不到回来的时候。
章家对自己的身份一直胆怯着,怕是为了划清界限,让自己好过些,这其中现在看来少不了姜知向的撺掇,只是做了这样的事,既然已经决定抛弃母亲这个女儿,就该断的干干净净,如今竟还盼着母亲寄的钱票来,更是想借他重新威风起来。
贺子谦想到这里,面上尽是讥讽,那个姓姜的,也想利用他,他看起来像个脑子不够用的傻二代吗?
乘着夜色,贺子谦很快到了文开东家门前,进去后,文开东只惊讶了一瞬,便拿出花生招待他坐下。
跟聪明人说话简单多了,贺子谦只跟文开东说,要让他当支书,章家和姜知向做的事情他都知道了,文开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要什么?”文开东不相信贺子谦随便找了个人送上胡萝卜,他与他也只两面之缘,其中还有些别的疙瘩。
“不要干涉秀英的生活,她想做什么就做,全凭她乐意,等你做了支书,若想收养个孩子,又有什么难的。”
文开东嘴角微动,他现在是彻底放下了心,只可惜这么好的青年人却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没有问题,章家和姜家的事我也会料理好的,谢谢你给村里拉来的电线。”
文开东是真心的感谢贺子谦,他太知道电意味着什么了。
当晚,贺子谦又享受了一回章家殷勤的接待,只是天未亮时,他就离开了村子。
章家人只看到了他们引以为傲,以为要让他们重新当上人上人的外孙留下的一封信,不到中午,队里人都听的说了章华平瘫在炕上的消息。
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感叹同情,就眼睁睁的看着支书被手铐给铐走了,还有空荡荡的大队场院,忍不住失声大哭。
第87章 希望 空落落
原本满满当当的场房里缺了大半, 这些都是花了社员们好几个夏天的功夫才攒下来的木头,是队里最大的一笔集体财产,是全大大队人的命根子,还指着在困难时卖了换口粮呢。
现在突然没了这么多, 这无疑是挖了大伙的肉呀。
几个老人家已经哭的直不起腰来, 青年汉子们气愤的猜测着缘故。
文开东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乱嚷嚷的场面, 嘴角一扯, 有些微微放松, 还好今女人们都被安排去脱玉米粒了,否则场面还要更不好看。
“队长,到底咋回事儿啊?支书怎么被拷走了, 我们大队出啥事儿了?”
“这么多木头都哪去了?卖的钱呢?”
见文开东进来, 六队的村民急忙围上去,其他小队的社员跟文开东不熟,只远远的站着寻摸着自家队长的身影,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功夫, 都没看到其他小队的队长出现。
“各队的社员们, 今的事有些急, 我先简单跟大家伙简单解释一下, 姜支书刚被带走大家都看见了, 咱们大队的七个小队队长昨晚就被带到了县公安局,原因就是有人盗卖集体财产。”文开东说到这里顿了顿,他得看看大家的反应再决定接下来的话该直说还是拐着弯说。
果然, 人群中爆发出的巨大讨论声愤慨声淹没了他的声音,让他正好可以慢慢思考接下来的话。
仔细听来,大家最担心的是会不会连累他们, 以及卖了东西的钱在哪里,能不能要回来,真正担心姜支书安危的人倒是很少,不是没有,只是刚有人话一出口,就被其他人给骂回来了,明摆着就是支书盗卖集体财产的,还装了自己腰包,都是活该。
过了片刻,他让跟前的曾凡关好大门,压低声音道:“社员们,大家都不用担心,我刚从县里回来,一切都查清楚了.......”
一听有了结果,满腹情绪的社员瞬间安静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文开东。
“经县公安局摸查,是支书带着五队队长剡明元,及几个本家干的,他们每年都会卖一些,到了夏天砍树时,再多划些任务,就填补上了,只是今年雨水多,没砍多少树,缺口就比较大了。
本来谁也不会来场房看,谁知还是政府好呀,要给咱们大队拉电线,为了找栽电线杆子的木材,才发现了这桩损公肥私的买卖,等县里核对清楚账目就让这些坏分子把集体的钱都赔上,至于他们要劳教还是吃枪子,那就不知道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要拉电线的好消息冲昏了社员们的头脑,反正损失的也能追回来,除了五队的人外,也没人关心支书他们的死活。
大队院子里重新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满,只是这回却是喜悦大于惊惶,村里要通电了,他们也要当城里人了。
短暂的喧闹后,文开东一改之前的低声细语,严肃沉声道:“社员们,我们大队有人犯了错误,所有人脸上都没光,这事出去就不要再提了,县领导说了,其他人社员都是好的,以后更要引以为戒,不被坏人引诱,踏踏实实的靠劳动吃饭。”
这一盆凉水让社员们清醒过来,他们大队出了坏分子,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六队队长,那我们拉电线的事不会黄了吧?”王昌明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事。
“电线照拉,今起咱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去沟里挖树,把电线杆子给凑齐了。”文开东神情轻松,略带笑意的说出这句话,大家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了,只是这回的激动中多了些谨慎。
他们领着文开东分好的任务自去干活了,四队的孙亚星疑惑的问旁边的大哥孙亚军:“大哥,六队队长派的活儿能给咱们算工分吗?”
“那怎么办,咱们队长也不在呀,等咱们队长回来再去的话,好树都被他们抢光了。”
“怎么只有六队队长回来了,其他队长都不见面,真是奇怪,也不知道发现木头不见时,咱们队长在不在,立功没?”孙亚星自言自语般说着。
孙亚军已经冲到前面回家拿工具了,根本没听见弟弟后来的疑问。
曾凡扶着文开东坐在门槛上,满脸愁意的道:“叔,你赶紧歇歇,这几天跑前跑后的都没咋睡觉,后面等公社宣布了您当支书的事,还有的忙呢。”
“你老叔高兴着呢,没那么容易倒下,等你高中毕业就住到家里来,最近事情多,你多学着些,以后这些都得你操心呢。”文开东欣慰的说着,曾凡是他悄悄教导了多年的好小伙,以后肯定能接下他这个担子。
“我姨答应了吗?”曾凡眼睛亮了亮,他跟着文叔七八年了,文叔从来不说要让他到家里去的话,他知道是文姨不想要个没血缘关系的孩子。
文开东一笑:“这些年了,她也该死心了,等过两年,我攒摸些砖,重新砌一院地方,现在的老院子还是留给秀英,你文姨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曾凡这下是彻底放下了心,眉头舒展开来,像个真正的孩子般腼腆的笑了笑,自从七岁时爹娘都先后没了,就是文叔一直照看着他,不然他别说上学了,早就被狼给叼走了。
两人又说了些昨晚的惊险后,文开东扶着门框站起来:“走,去章家。”
文叔什么事都没瞒他,曾凡知道这一切都是章家的外甥贺子谦促成的,如今章家应该已经知道自家做的事都被外甥知道了,这种高高落下的感觉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曾凡想,大概跟他从家里的独苗变成人人喊打的小臭虫差不多吧。
到章家后,没有预想中儿孙满堂围拢在一起的样子,而是只有瘫在炕上不得动弹的章华平用力的睁着眼睛,章家最小的儿子章钢低声安慰着。
“是咱们对不起大姐,爸,您就别再生气了,这样已经很好了,若不是大姐劝着,已姐夫的脾气,咱们全家都得劳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