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幻枫突然就觉得浑身无力起来。
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在寂宁宫时,人人避之不及,虽然不能出宫门,但至少平时和连翘说话做事还是自由的。
可齐临渊这命令一下,乾华宫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精致的牢笼,邬幻枫不能出去见人,门外窗下却处处有别人的耳目。
说话做事都必须更加小心,每天还要端着皇后的礼仪和皇后的架子,时不时接受皇帝的检阅,恐怕是三日不到人都憋发霉了。
想到这,邬幻枫连感恩戴德都装不出来了,缓了缓声音说道:“臣妾没事,就不用惊动太医了。”
齐临渊有些不高兴,一把捏住邬幻枫的下巴:“你这女人张狂无度,怎么总喜欢忤逆朕意?”
邬幻枫有些委屈:“臣妾……不敢强求太多……”
她被捏得喘不上气,说话艰难,一不小心又引起一连串咳嗽。
齐临渊臭着脸放开她,连翘赶紧上前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面为她求情:“陛下,娘娘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想给您添麻烦而已。万一被后宫里的其他人曲解了意思,又要拿邬家的事情在朝堂上与您吵闹。”
齐临渊道:“邬家的事,你不用担心,朕自会查清楚,绝不会冤枉了国之栋梁。”
我信你个鬼,邬幻枫喘着气,心中暗道。要不是看到原主惨死的情状,她都快相信这个刚愎自用的渣男了。
想借邬家上位,就是「国之栋梁」,达到目的之后,自然开始戒备这「栋梁」势大,挡了东风。
邬幻枫突然抬起头,神色迷离地问道:“所以当初陛下娶我,也是为了这「国之栋梁」吗?”
齐临渊心中一紧:“你什么意思?”
邬幻枫看向他的眼神也更加悲凉,嘴角却挂着倔强的笑:“陛下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吗?当初娶我是为了争取邬家的支持,助您登上皇位,现在留我是为了稳住边塞军心,让邬家继续为您效力……”
「啪」的一声,齐临渊的耳光落到了邬幻枫脸上。
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邬幻枫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皇后,你可知道这是大不敬之语,朕随时可以因为这句话处死你。”齐临渊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总有种感觉,邬幻枫变了,可又说不上到底变在哪里,还是三句话不到就要惹他生气。
邬幻枫无所谓地一笑:“陛下要处死我,又何必多说这一句。”
“骄纵跋扈,不知悔改。”齐临渊摔门而去。
邬幻枫坐在冷硬如铁的地上,笑得没了力气,怔怔的看着齐临渊的背影。
连翘也跪下来,有些无奈地附在邬幻枫耳边说:“娘娘,您这是何必呢,迟早都要走这一步的不是吗?”
邬幻枫擦去嘴角的残血,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时用气,没忍住。”
如果能因为这样不去乾华宫,倒也是件好事。
可惜,邬幻枫的如意算盘没打多久,片刻,齐临渊身边的总管宦官又折返回来,恭恭敬敬地对着邬幻枫一拱手:“皇后娘娘,起驾去乾华宫吧,太医在等您。”
邬幻枫:“……”皇帝居然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自今日起,冷宫皇后正式移居乾华宫。
宫里宫外都私下传着,皇后在冷宫里撞了邪,终于半显疯癫了。
第124章 腊八
转眼,邬幻枫住进乾华宫已经月余。
她与连翘住在偏殿,齐临渊余怒未消,这段时间对她不闻不问,连殿门都不曾踏入,俨然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乾华宫的吃穿用度物资供应皆按天子标准,又没有吴贵妃等人的烦扰,邬幻枫倒也落得清静,甚至有了些「此间乐,不思蜀」的意思。
腊八将至,宫中也忙碌了起来。
邬幻枫懒洋洋地躺在软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连翘在旁边忙来忙去,翻箱倒柜地找着应景的穿戴。
一边忙碌还一边不忘说教:“娘娘懒散了好些日子,是时候该振作一点了,听说今天的早朝下的早,陛下很可能会过来,娘娘还是早做准备。”
邬幻枫仰天长叹一声,这连翘是越来越有当妈的风范了,管得多,嘴还碎。
“来就来呗,我不想见他,最好别来。”
连翘撑着下巴看着邬幻枫,眼中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显而易见:“娘娘切不可自暴自弃。”
不,我只是觉得麻烦,邬幻枫心道。
“娘娘不想报仇了?”
邬幻枫身子一震,瞬间弹起来:“你说什么?复仇?”
连翘怎么会知道复仇的事?难道她能看到祈愿楼的任务,知道眼前的皇后娘娘已经换了人?
再想到从一开始这个小宫女奇怪又嚣张的态度,邬幻枫只感觉后背有些发冷。
连翘不解地瞥了邬幻枫一眼,继续说道:“今天北边的战报来了,邬将军三战三捷,将敌人击退到关山以西的地方,陛下龙颜大悦,翻出邬家谋反案说证据不足。
肖美人的父亲又趁机参了一本,说邬将军在关山下开放边市,是里通外敌。这等凭空污人清白,就想致邬家于死地,娘娘难道就不想报复吗?”
哦,原来是这么个复仇法,邬幻枫松了一口气,挑眉问:“前朝的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连翘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买通几个殿前侍卫、宦官这种小事,我还是做得到的。”
邬幻枫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轻声说道:“傻丫头,你做这么多是图什么呢?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后,就算邬家平反了,也只是挂着个皇后的空壳子,给不了你前程的。”
连翘一听这话,柳眉倒竖,脸立刻板起来:“娘娘把我想的也太不堪了,我跟在您身边,随着您进冷宫,难道是为了上位?我没那么闲也没那么蠢。”
闲,是要吃苦耐劳,照顾邬幻枫的饮食起居;
蠢,是因为如果要上位,谁会选择这样一个自身难保的冷宫皇后依附?
邬幻枫真心实意地说:“可是我觉得,你有那个实力平步青云。”
连翘将手中刚拿出来的礼服一摔,脾气比邬幻枫还大:“娘娘这般委曲求全,难道是为了讨好皇帝?您根本不爱他。”
邬幻枫又是一惊,坐直了身子:“连翘,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根本不像是个普通宫女。”
连翘收敛了笑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了想,又开始整理衣服。
“我就是个普通的小宫女,这深宫之中,您能信任的人也只有我了。复仇,为邬家平反,不就是您一直卧薪尝胆想要做的事情吗?我会帮您完成,反正不会害您就是了。”
邬幻枫被震得说不出话,话堵在嗓子眼里憋了好一阵,最终悻悻地站起来。
她走到墙边一架古琴旁坐下,心烦意乱地拨着琴弦想事情。
邬幻枫对音律不算精通,叮叮咚咚几个音也不成调子,她只要身边有些声音就行。
连翘听出她琴声里的心虚,嘴角弯了弯,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教:“邬将军眼下暂时安全,陛下就算真拿到什么把柄,也不会马上处理他动摇军心。
但平定北方后就不好说了,您要趁这个时间赶紧摆平后方局势,或者让邬将军养寇自重……”
“胡说八道!”邬幻枫打断她,“边塞动乱,苦的是百姓,哪能因为个人安危陷国家于险境。”
连翘不以为意:“手里有精兵猛将却横生猜忌,这样的昏君才是陷百姓于水火,陷国家于险境的元凶……”
连翘说着说着突然哑了,只看了眼殿门口,然后赶紧跪下去:“陛下。”
邬幻枫抬起头来,齐临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门口沉默地打量着她。
邬幻枫吓了一跳,也下意识地低头跪下,惊出一身冷汗——
也不知道连翘刚才那番大逆不道的高谈阔论被听进去多少。
齐临渊眼里精光一闪,面上阴晴不定,步态缓和地走了进来。
邬幻枫定了定神,行完礼之后就站起来,硬着头皮说道:“你来做什么?”
她盘算好了,要是齐临渊要问连翘的罪,就抵死不承认,说是小丫头口无遮拦无心之失,自己正要教训她。
如果齐临渊不依不饶,大不了鱼死网破,正好将背后几方势力争斗盘个清楚。
反正无论她怎么作死,结局都不会比原主上辈子更糟糕了。
哪知齐临渊神态如常,倒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直接走到邬幻枫的软塌上坐下,振振有辞道:“这是朕的寝宫,朕随时想来都可以来,很奇怪吗?还是说,皇后不欢迎我来?”
这番话更像是调笑,语气里压根没有气恼的意思,打了邬幻枫一个措手不及。
这任务走向越来越奇怪了,为什么每个角色都不按照常理出牌?
拽上天的宫女和好脾气的皇帝,原主到底要找谁复仇?
邬幻枫有些懵,话说的是毫不客气:“陛下还有后宫佳丽三千,日日都祈盼您探望,就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本以为皇帝会生气,谁知齐临渊只是邪气的一笑:“皇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为朕抚琴了,今日刚好听到琴音,佳节好时,怎么说是浪费时间?”
邬幻枫翻了个白眼,正在想托辞,只见外面一个小内侍走了过来,小声道:“陛下,今日肖美人备下了腊八宫宴,还有一坛肖大人从边塞寻来的马奶美酒,特来请您共饮。”
第125章 谁还不是两面三刀
齐临渊皱起眉,脸上浮现出一层尴尬的神色。
邬幻枫总算松了一口气,催促道:“既然肖美人盛意相邀,陛下还是赶紧去吧,辜负了美人美酒可是暴殄天物。”
齐临渊定定地看着邬幻枫的眼睛:“皇后这是在吃醋?”
“我什么反应很重要吗?”
“你以前从来不会为这些事情吃醋。”
齐临渊说的深情,邬幻枫愈发觉得可笑,这就是男人吗?
后宫争奇斗艳勾心斗角只为博他欢心,得到之时他弃之如敝履,待到要失去了,又纠缠不休。
所谓吃醋,只是满足他毫无理由的占有欲和权威性罢了。
这样的反复让邬幻枫很是沮丧,干脆也不顾礼仪到软塌上坐下,下了逐客令:“陛下还是快去吧,人人都传皇后疯了,我没有吃醋,只是疯了,一个被囚禁起来的疯子不想再被说成祸水乱国。”
齐临渊见邬幻枫态度坚决,分明还是对之前漫长的冷宫生活心存芥蒂,只得叹了一口气说:“寂宁宫缺少物资,朕的身份又不便常去探望,让你搬来乾华宫是为了方便照料,你竟以为是囚禁?”
邬幻枫别的优点没有,脾气倒是很硬,听到齐临渊这么说有些惊讶,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难道不是吗?无法自由行动,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鸟,陛下对邬家的怀疑并没有消除不是吗?”
“案子会查清楚的。”齐临渊面子上不好看,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今天来,是有北地的事情要和你说。”
北地?邬幻枫疑惑地看着他。
齐临渊伸手想要去搂着皇后,谁知邬幻枫避之蛇蝎一般,坐到一旁。
“听闻边塞大捷,陛下态度大变,肖美人的庆功酒莫不是也是为了同一件事?”邬幻枫自顾自地推理起来。
她只是想认真的关心北地战事,齐临渊却理解为吃醋的语气。
齐临渊道:“你在意的是北地,还是肖美人?”
“自然是北地。”邬幻枫镇静下来,“我邬家为陛下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我的父亲和大哥时刻生死未知,关心他们有错吗?”
齐临渊哑口无言,一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有些想宽纵皇后的心也随之散去。
邬幻枫却是不依不饶:“更何况,邬家谋反的污名没消除,肖美人此举分明是不安好心,陛下今天来不过是为了试探我的反应。”
齐临渊猛的起身:“大逆不道!妄议他人!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见皇上又动了怒,连翘赶紧拉着邬幻枫跪了下去。
齐临渊气的牙痒:“邬将军受了重伤,本来拼死递出一封家信,朕觉得应该第一时间让你知晓,如此看来,倒是朕自作多情了。”
邬幻枫一愣,跪着移动了几步:“家信?父亲重伤了?他怎么样?现在平安吗?”
齐临渊恶意的冷笑:“谋反案尚未定论,皇后还是懂得避嫌的好。”
说完,齐临渊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门外站着的宫人面面相觑,有几个侍卫赶紧跟上,向肖美人的储芳宫走去。
连翘伏在地上,等殿内彻底没了一点声音才抬起头来,扶起邬幻枫:“娘娘,陛下刚才说的,是不是服个软?总要看到邬将军的家书才好啊。”
邬幻枫沉吟一阵,下定决心:“去储芳宫。”
——
腊八时节,皇宫里已经处处张灯结彩,年味十足。
储芳宫距离御花园不远,临着清心池,四周梅花环绕,地理位置优越——不愧是宠妃的寝宫。
清心池四周都已用彩绸装点起来,亮起了彩灯,远远看去甚是漂亮。
邬幻枫换了一身常服,拉着连翘一路沿湖而去,避开宫中侍卫耳目来到储芳宫附近。
“娘娘,直接杀进去?”连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杀个头。”邬幻枫拍了她的脑袋一下,“打草惊蛇还打探个屁的消息?看看有没有墙根可以偷听。”
“娘娘,你说话太粗鄙有损一国之母的威严。”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经摸到了竹林边缘。
许是太紧张了些,邬幻枫一时没注意脚下,踩了块石头,顿时一阵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