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翻过一座山,就可以抵达。
狼山大营的防守非常严密,一队队身穿铠甲手持武器的士兵整齐划一的站立在大营外面,这些人全部都身材高大健壮、肌肉紧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守城士兵身后,跟着十几辆马车,车厢中装载的全都是弓箭。每辆马车都是用铁制造而成,坚固异常。
狼山关的城墙上面,也同样有一队队身穿盔甲拿着长枪的步兵不断巡逻,一旦发现异样,会立即以狼烟示警。
邬幻枫站在马车上,遥遥望着树影之后若隐若现的岩石城墙,熟悉的思乡之情涌上心头。
感慨之后,又有一种真相即将揭开的紧张感。
原主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荒凉寒冷之地度过的吗?既有苍凉,也有豪情。
齐临渊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却也懂她心中所想。
“我们走吧。”邬幻枫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撩起帘子回了车厢,歪倒在软塌上。
连日来的赶路,又吹了会儿冷风,现在身上又乏力得很。
齐临渊也紧随其后跟上她,坐到邬幻枫旁边。
大队人马缓缓向着狼山关备道驶去。
齐临渊的目光一直落在邬幻枫身上,突然开口说道:“这几年来,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打扰到邬幻枫一般,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包含了太多东西,有愧疚,有不舍,有怜惜,还有说不清楚的爱意。
邬幻枫有些发懵,记忆中皇帝似乎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原主说过话。
小心翼翼的,珍视的,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邬幻枫心中也软了下来,轻声说:“有生之年还能回家一趟,我很高兴。”
她是真的很高兴,虽然在冷清破败的寂宁宫里,她的内心曾经有过一丝失落,但是这种失落也是很短暂的,很快就被一种陌生的满足给代替了。
齐临渊听到她的回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却没有说什么。
如果齐临渊从来就不想杀她,那么原主的愿望——向杀害自己的人报仇——又该去找谁呢?
邬幻枫有些无奈,抬眼向外面瞅了瞅,连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进入狼山山脉之后,山路崎岖,齐临渊干脆把自己的物品和公文都搬进了邬幻枫的马车里,与邬幻枫同吃同住,还美其名曰缩减依仗,便于通行。
有齐临渊在旁,连翘也就不再随时候在马车里,每天都会神秘地消失一段时间,但要是邬幻枫呼唤,她又会及时出现。
或许是给自己找解毒的草药去了吧,邬幻枫这样安慰自己。
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有些不详的预感。
“你们父女……许多年没见了吧。”齐临渊握着一卷书,静静地望着她。
邬幻枫摇摇头,甩掉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开口道:“陛下,这几年我父亲在边疆征战沙场,经历了很多次生死考验,也有许许多多的危险,我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有陪伴在他身边,要说不遗憾,肯定是有的。
可邬家人既食皇禄,定当舍生忘死,为皇上效命。父亲如此,我……也是如此。”
她的话里有小小的迟疑,但适时的表明心迹,应该也是原主希望的吧。
齐临渊抬起手摸了摸邬幻枫柔顺的秀发,柔声安慰道:“枫枫,无需多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该道歉的是朕。”
邬幻枫这一次没有躲避,任凭齐临渊的手掌抚在自己头发上,竟有些贪恋这份温暖。
“陛下,您怎么能说是您的错呢?一切,从来就没有变过,邬家为天子守国门,而我入宫,也是遵从本心。”
齐临渊有些动容:“本心?枫枫,你是说……”
邬幻枫打断他:“陛下,您还记得小的时候吗?”
“小时候?”
“就是,父亲第一次带我进京,从北地到京城,多么繁华的花花世界,就好像仙境一样,我从来都不知道,人们还是生活在那样繁华富庶的地方。”
邬幻枫顿了顿,抬起目光,眼中似有泪珠闪烁,“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您。”
齐临渊微笑:“朕自然记得,这件事朕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当时你还那么小,一身男儿一样的青衫,还不太懂规矩,一进王府就撂倒了我的几个侍卫。”
邬幻枫嘴角一扬,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小时候不懂事,口出狂言,还说谁能打败我就嫁给他。结果,被您打败了,陛下还记得吗?”
齐临渊点点头:“当然。”
齐临渊与邬幻枫之间,年少相知,意气相投,在齐临渊还完全料不到自己能当皇帝的年纪,就互许了终身。
这份算得上青梅竹马的感情甚是深厚。齐临渊曾被邬幻枫的张扬洒脱吸引,也佩服她巾帼不让须眉的功夫身手。
将门虎女,邬幻枫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会避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只会接受别人保护的弱者。
她是浓烈的,英气的,熠熠生辉的。
可是她最终选择嫁给了他,收起所有的理想和豪情进入深宫,如同明珠暗投,最后收敛所有的光芒。
齐临渊一直以为自己是宠她的,他让她成为皇后,让她管理六宫,给了她天底下最尊崇的地位。
却不知道邬幻枫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她只是希望嫁给爱情,甘愿为了爱情牺牲。
想到这里,那个血腥的梦境又出现在齐临渊眼前。
他定定地看着眼中含泪的皇后,心里一阵绞痛。
第140章 当时的快乐
这一瞬间,齐临渊才突然想明白,他的皇后,是多么特别,又是多么无助。
“陛下,我曾经发誓一定要嫁给您,后来也不出所料的得偿所愿,您立我为后,我一直心存感激。”
说着,邬幻枫突然跪下,“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赐予的,邬家的今天也全都是陛下的恩泽。所以,臣妾便只有回报,陛下若有任何需求,臣妾绝无二话,邬家万死不辞。”
邬幻枫眼睛微红,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齐临渊愣住了,刚刚的温情不复存在。
“枫枫,朕……”
邬幻枫却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要将所有请求说完:“臣妾只有一个请求,若是此次战败,或是邬家难以自证清白,亦或是臣妾所中之毒无法化解,陛下要责罚就责罚臣妾一人好了。只是,让这副尸骨留在北地吧,那寂宁宫……臣妾是万死不愿再回去了。”
邬幻枫恍惚,怎么就想起这些了呢。
那个像死一般冷寂的寂宁宫,处处漏雨的屋顶,年久失修的断壁,蛇虫鼠蚁每夜都在床榻间、在房梁上狂欢乱舞……
每天,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只能把自己当成个没有感情和知觉的死人。
寂宁宫的日子,漫长的如同一场永不结束的噩梦。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寂宁宫最让人胆寒的地方在于,在这里,任凭谁都可以轻贱你,尊严低微到尘埃里,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孤独。
还要日日夜夜心系北地,对邬家的惨死无能为力。
与其说原主是被吴悦己设计毒计欺骗致死,倒不如说她是死于绝望。
什么都做不了的绝望。
齐临渊心中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从未想过邬幻枫居然会这般说,夫妻之间的亲密无间消失了,只留下君臣之间的畏惧和疏离。
“你说这么多,只是害怕朕冤枉了邬家,错杀了邬老将军吗?”齐临渊的声音微微颤抖。
邬幻枫愣了一下,随后将头埋得更低,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不……”
齐临渊有点尴尬,又有点愧疚,毕竟让邬幻枫长居冷宫的人是自己,被猜忌蒙蔽了内心,受到小人误导的也是自己。
他将她囚禁在冷宫,其实也是种保护,不想让她尝试一点危险。
但在天子的死要面子和高傲自大面前,只能任由误会一点点加深了。
梦中的皇后,并没有对他的怨恨,有的,只是绝望……
这一次,齐临渊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再犯梦中的大错了。
“枫枫,朕是真的非常喜欢你,从小时候开始,从你第一次来到王府开始。你不必担心,只要朕活的长久,你就永远是朕的皇后。”齐临渊鼓足勇气,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而邬幻枫只是跪着,低垂眼睑,泪光盈盈。
是啊,错误已经铸成,伤痛是永远都在的。
其实邬幻枫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些陈年往事,自从来到这个位面后,她总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支配自己。
她很难像过去一样保持冷静,外表无论怎样演戏,心里都是知道自己是那个冷酷干练的祈愿楼司情。
她冲动,易怒,心里也总会被某些深藏的感情触动,受伤。
提起自己跟齐临渊的关系,邬幻枫总觉得乱糟糟的,把握不住。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迅速平复了情绪之后,邬幻枫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陛下已经很久没对臣妾说过这样的话了。”
笑意中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
“朕……”齐临渊犹豫着,突然被那个笑容所感染。
“朕知道以前有对不住你的时候,那时我们都年轻气盛,不要说什么死不死,大战在即,不吉利。”
邬幻枫点了点头:“知道了。”
齐临渊郑重承诺:“以后,你想要什么,你想做什么,朕都会尽量给你,听你说话,陪在你身边,朕一言既出……”
邬幻枫只觉得承诺太重,未来太长,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齐临渊的嘴唇,笑着摇了摇头。
齐临渊心头一动,不自觉地握住邬幻枫那冰凉纤细的手腕。
邬幻枫下意识的一躲,正好外面传来连翘的声音:“皇上,娘娘,晚膳已备好,奴婢现在端进来吗?”
刚刚有些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邬幻枫顺势推开齐临渊,提高声音应道:“端进来,陛下正好饿了。”
只当没看见齐临渊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
连翘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车帘后,后面还跟着两个持重的侍女。
连翘动作轻巧麻利,一进入车厢就跪下,向齐临渊行了礼,接着头也不抬的开始摆盘布菜。
但似乎在有意无意地遮挡齐临渊看向邬幻枫的视线。
“小孩子心性。”邬幻枫苦笑着摇头,在心中暗暗道。
帝后二人沉默地开始用膳,连翘也不离开,就在一旁端茶倒水的服侍。
齐临渊闷着头夹了两筷子,总觉得不自在,目光又望向一旁安静的皇后。
邬幻枫只低头吃饭,心中祈祷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齐临渊用筷子指着桌子中间一道菜,转而对连翘说:“这鱼是北地特产,听士兵们说是今日刚从山涧里捕上来的,甚是难得,熬汤后更是鲜美,快乘给皇后尝尝。”
邬幻枫也不说话,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份关心。
倒是连翘心思敏捷,很快就盛了满满一大碗鱼汤,递到邬幻枫面前,又精心挑选几样搭配的小菜,装在小碟子里。
邬幻枫没办法推脱,只能苦笑。
突然意识恍惚,觉得她和齐临渊都回到了少年时,围在王府的大圆桌旁争抢年糕的样子。
当时身为西北守将的父亲,面对年幼的三皇子还有几分诚惶诚恐,训斥邬幻枫不懂规矩。
齐临渊只专注地对付她看上的点心,完全不在意逾礼。
侍从们微笑着在旁边布菜,邬幻枫的碗里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当时的她其实一点都不饿,也并不想吃东西,可是为什么,因为一块糕点、一碗菜汤和齐临渊争抢拌嘴,就那么满足、那么快乐呢?
第141章 佳人还在
皇后的马车车厢里,炭火烧得正旺,桌上的佳肴虽不比宫中制作精美,却更加新鲜美味。
汤碗里冒着热气,邬幻枫怀里又抱着暖炉,一切都暖融融的。
有什么悲伤的回忆都不重要了。
佳人还在,一切就还来得及。
齐临渊夹了一口菜,看着邬幻枫,轻声问道:“枫枫,你的毒,还好吧?胃口不好吗?这么多菜你都没怎么动。”
邬幻枫看向齐临渊,脸上露出一丝淡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往事,心里有些难过罢了。”
齐临渊轻声叹息道:“这次的事情,委屈你了,枫枫,等到了狼山大营,朕立即下令让他们去寻解药。”
邬幻枫却摇了摇头,放下筷子:“不,陛下,北蛮军队已经攻到关外,援军抵达后,应以重整北地大军,退敌于狼山之外为要,臣妾个人的安危不足挂齿。”
齐临渊心中又是一振,满满皆是感动,又有说不出的苦涩。
齐临渊点了点头:“你自幼在北地长大,行军布阵,你比朕有经验,这一次,朕听你的。皇后打算怎么办?”
齐临渊虽然满心想要对邬幻枫好,倒也不是个心中只有儿女情长的草包君主。
这番话,邬幻枫说的有理,他明白御驾亲征确实应该以战事为重。
邬幻枫想了想,面色恢复如常,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现在已经是冬季,再过不久狼山就要下雪了。北蛮军队以骑兵为主,本就不适应山地作战,积雪后他们的兵力会更加减弱许多,若是趁机攻打北蛮,应该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另外,雪道艰难,粮草补给也接续不及时。如此,臣妾认为可以趁着他们的兵力减弱之际,发动进攻,一举将北蛮人彻底赶回大漠,将其彻底击溃。”
齐临渊听了邬幻枫的话,不由得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说道:“皇后如此深明大义,真乃我大宣之幸。”
邬幻枫微微一笑,低下头吃饭。
齐临渊凑近了一些,又说:“朕这次来,带了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御医,定能治好邬将军的伤,你不用太过担心。
行军打仗,交给他们就行了,你身上的毒也不能耽误,朕一切都会安排好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