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丫头,心机实在深沉。
邬幻枫耐着性子:“少废话,快说。”
连翘则神秘兮兮地站起来,脚步轻盈地走到车厢门边,耳朵贴着门帘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响动。
第155章 朱鸟
车队依然在有序的前进着,山风呼呼地吹着,没有人说话,只有车轱辘轧过石子时发出的咯吱声,以及士兵们沉重的脚步声。
连翘做贼似的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无人偷听,才一脸神秘的凑近过来,压低声音说:“娘娘是否记得一个神话传说?”
见邬幻枫一脸困惑,连翘又凑近几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并非这一世的记忆。”
邬幻枫整个人都愣住了,连翘把话说的如此直白,到底想干什么!
她手上一僵,打翻了一只茶杯,热茶泼到裙子上。
连翘很是淡定,一面拿来软布,为皇后擦拭茶渍,一面慢条斯理地讲起了故事:
相传古时候尧有十个儿子,长子丹朱骄傲暴虐,无德无能。尧多方考量后,决定把国君的位置禅让给舜。
本是皇储的丹朱被放逐到南方的丹水,心中忿忿不平。于是决定与一个叫三苗的部族勾结,决定起兵造反。
丹朱借助强大的水军,数次击败了尧的军队,但尧还是在百姓的帮助下,击溃了叛军。
失败的丹朱带着残部落荒而逃,一直逃到了南海。面对茫茫的大海,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丹朱觉得自己再没有脸面活在世间,就跳到大海里自杀了。
而丹朱的怨念却久久不灭,灵魂化为朱鸟,永世在放逐之路上盘旋。
朱鸟出现之处,官员士族便要被贬谪流放了。
邬幻枫安静的听着,心脏已经快要跳出胸膛,脸上依然勉强维持着镇定:“你说这个故事,算哪朝哪代的?”
连翘笑了一声:“娘娘何必明知故问。”
邬幻枫强装镇定,说道:“丹朱化鸟,意味着谋反和流放,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是想说我被贬冷宫和这个故事有关?”
连翘的表情变得微妙:“自然是有关系的,娘娘之前带进宫的那只鹦鹉,浩哥儿,其实就是一只朱鸟。”
邬幻枫笑了:“小丫头,我发现你越来越会编故事了。”
又是浩哥儿,在邬幻枫模糊不清的记忆中,实在想不起这只鸟和邬家的关系。
如果连翘提到的丹朱化鸟是真的,那么有流言传皇后宫中看到的陌生男人,应该就是浩哥儿变成的人形?
呸,灾星才对吧。
难道真有朱鸟预示的说法?
齐临渊讳莫如深的态度,邬老将军临终前透露的传闻……但齐临渊就算再昏聩,也不至于因为这些怪力乱神的传说就一举覆灭邬家吧?
连翘不以为然:“我可没编故事,只是浩哥儿被杀死了,你现在也见不到它了。”
是啊,浩哥儿的传闻即便是真的,它的出现也已经是一年前,当时齐临渊在盛怒之下把皇后打入冷宫,祸事之源的浩哥儿也定然被杀死了。
“谁杀的?”
“还能有谁,皇上呗,射死浩哥儿不说,还一把火烧成了灰,最后灰都被扬了。”
邬幻枫吐了吐舌头:“你说就一只鸟,齐临渊发那么大脾气干啥……”
“边将谋反、皇后私通,你说皇上生不生气?”连翘双手合在胸前,慢悠悠地说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浩哥儿不过是个迁怒的借口,直到……我在北蛮大营找到了这个。”
连翘说着,从身后的布衣包袱里翻出了一只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推到邬幻枫面前。
匣子里,安静的躺着一只鸟的尸体。
邬幻枫看着这只羽翼被折断的鸟,眉头皱了起来。
从外形上看,这只鸟几乎长得和浩哥儿一模一样,只是羽毛的颜色已经变成了黑色。
鸟的姿势很奇怪,脖颈高扬着,拉伸成一条不可思议的直线,翅膀和爪子都被折断了,折成几个夸张的角度。
邬幻枫伸出手来,摸了一下这只鸟的头,发现鸟嘴里衔着一根草叶样的东西。
“怎么回事?”邬幻枫皱着眉问道。
连翘小声地解释:“很简单,鸟是被毒死的,身子被固定住了,头却被引诱着不断向上伸着去衔什么东西,死后身体都僵硬了,又被人硬生生折断。”
邬幻枫听完连翘的话,将手放在了自己的鼻息间闻了一下,这味道非常的熟悉,她立刻明白了过来。
这种气味正是之前自己所中的毒,那种仅仅生长在北地的奇草。
邬幻枫看向连翘:“浩哥儿的死,是因为齐临渊听信了流言之后的盛怒,是宫里有人刻意为之,但你说这只鸟是北蛮大营里找到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和浩哥儿有什么关系?”
“娘娘这么快就忘了我刚才说的?”连翘调侃道,“空间献祭法术。”
邬幻枫一怔,随后恍然大悟。
鸟与人一样,异地双生,则可将北地想要嫁祸的意识体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宫里。
之前说浩哥儿是一只会说人话的鹦鹉,就更可借鸟之口,散播邬家要在北地造反的流言。
浩哥儿是皇后带进宫的玩伴,学习皇后说话惯了,猛然间说出什么「叛乱」「谋反」之类的关键词,别人一定会认为这是邬家在北地时常说的,浩哥儿听多了,也就学了去。
换句话说,朱鸟的献祭是诬陷邬家的开端。
想到这里,邬幻枫握紧了拳头:“看来,谋划这一切之人早就与北蛮有勾结,心肠实在歹毒。”
连翘道:“或者说,朱鸟的献祭也是一种实验,先利用鸟来传送意识体,成功了以后再到人身上实施。”
这番推论让邬幻枫浑身发冷,这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心肠?这些人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由此看来,两次袭击中被献祭的人,应该是懂得空间献祭法术的南疆巫师了吧?”邬幻枫叹道。
连翘则轻轻地皱起眉,不甚在意地说道:“还有一个疑点,针对人进行的献祭法术结束后,祭品都化为脓水消失了,可这只鸟为何能够保存至今?”
“因为……材质不同?鸟和「丹朱化鸟」的传说更为接近?”
连翘摇摇头:“不会。”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邬幻枫一眼,移开了视线:“我倒是有个猜想,但需要回到宫里验证。”
第156章 是朕错付了
邬幻枫和连翘主仆二人正说着,只听侍卫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紧接着,齐临渊帅气坚毅的脸出现在面前。
“参见皇上。”连翘跪下行礼,邬幻枫也有些不情不愿地挪动了身子。
谈话正到关键处,突然被人打断,邬幻枫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齐临渊挥手示意连翘起身,又上前将邬幻枫圈在怀里:“皇后,你大病初愈,无需多礼,这些日子还是以静养为主。”
说着,齐临渊让连翘去将煎好的药端进来。
连翘表情一滞,与邬幻枫交换了一个眼神,顺从地出去了。
很显然,齐临渊担心父亲过世邬幻枫过度伤心,有意要制造二人独处的空间。
可惜他这份「好意」,现在已经太迟了。
“回皇上,臣妾身体已无大碍,不过是旅途劳顿,有些乏了。”邬幻枫恭敬地答道,神色淡淡的。
齐临渊沉默了一阵,忽又说道:“邬家的事,你放心,朕心里有数。”
邬幻枫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心想,谁又知道回到皇宫,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狂风骤雨呢?
连翘的话已经在她心上激起一片涟漪,邬幻枫清楚,完成这个任务的关键就在浩哥儿身上。
邬幻枫心中所想千回百转,面上则是平静无波:“多谢皇上体恤。”
齐临渊看着邬幻枫,目光中带有深邃之色,明显压抑着什么。
邬幻枫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换了个话题:“陛下,回到京城后,臣妾还是回寂宁宫居住吧。”
齐临渊瞪大了眼睛:“枫枫,你心里还在怨朕?”
“不敢。”邬幻枫摇摇头,“陛下为了国事操劳了一年之久,御驾亲征一路辛苦,回去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臣妾只是担心陛下的身体安康,不敢继续在乾华宫打扰。”
邬幻枫的语气平淡,说着关切之词,可是齐临渊却听不出其中的关切之意。
一时之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涌上心头,齐临渊的语气冷了下来:“你就这么想回到那冷宫去?”
“寂宁宫清静,臣妾也住惯了。”邬幻枫突然觉得有些冷,拉紧了披在肩上的毛披肩。
齐临渊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中毒后还未痊愈的身体看上去是那么单薄,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似的。
他有些心疼,下意识地起身,想给邬幻枫捂捂脸。
但双手刚伸到半空中,邬幻枫就条件反射般地向后缩了缩。
皇上有些僵硬的手又撤了回去。
齐临渊抑制着怒火,左右看了看,想找其他由头缓解现在二人之间的尴尬,余光瞥到了邬幻枫脚边的木匣。
正是刚才连翘拿来的那个。
“这是什么?”
邬幻枫微怔,刚才齐临渊来的急,连翘没来得及收拾,就随手把匣子放在了一旁。
齐临渊拿起匣子,邬幻枫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齐临渊打开。
黑色的朱鸟,一时间,令皇室蒙羞的流言蜚语又充斥在齐临渊耳中。
“你要回寂宁宫,就是为了避开朕?”
齐临渊声音阴沉,目光冰冷,带着隐藏不住的怒火与悲伤。
邬幻枫心脏猛跳几下,她没想到齐临渊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这一刻,她竟有些害怕,害怕面对齐临渊。
邬幻枫低垂着眼睑:“一只……鸟而已,陛下是否有些反应过度了?”
“一只鸟?”齐临渊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嘲讽,“朕全心全意带你同去北地,是体恤你们父女别离,你的目的居然是背着朕去寻找这只鸟?”
“陛下,浩哥儿早就死了,尸骨都化成了灰。”
邬幻枫无力地辩解,没想到却令齐临渊更加愤怒。
“所以你不惜去找一只一模一样的?”
齐临渊怒吼一声,将手上的匣子摔在了地上,匣子里的黑鸟被甩了出去,碎裂开来。
邬幻枫惊讶的抬眸,她没想到,齐临渊竟然如此的激动,竟然会如此的生气。
看来原先浩哥儿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齐临渊却完全沉浸在了怒火中,最不愿意接受的过去如潮水般涌来,流言、嘲笑、对皇权的蔑视。
而他最不能容忍的,是邬幻枫的背叛。
他一直认为,自己对邬幻枫的爱,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邬幻枫宁愿每日对着一只鸟倾诉衷肠也不愿和自己解释半分。
在没有经历那一夜之前,他真的只是以为那是一只鸟,一只单纯的宠物。
而那一夜,天地变色,气氛邪异而阴森,齐临渊真的在皇后宫门外,看到了薄纱窗上的倒影——
那是一只鸟的影子,渐渐变大,拉伸,最后化为一个男子的形象,和皇后纠缠在一起……
那一夜,宫里异象频现。
有流言说皇后在宫中施禁忌的邪法,邬家人以鸟为媒,意图造反。
自梦境之后,齐临渊以为一切都是误会,是自己的错觉错怪了皇后,而后来的皇后也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性情大变。
直到这次北地之行。
邬幻枫什么都没忘,她记得的,她记得的!
一开始,她就问过浩哥儿的事,她说记忆模糊了,可她甚至专门再去寻了这只鸟。
从鸟尸的状态来看,漆黑,扭曲,定然又与某种邪术有关。
一切都没有变,梦境终归是梦境。
齐临渊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语气中满是失望:“果然,是朕错付了。”
邬幻枫觉得莫名其妙,想要解释:“陛下你听我说,这只鸟是连翘发现的,或许和这次袭击狼山大营的黑衣人有关,北蛮……”
齐临渊一挥衣袖,打断她:“你休要狡辩,这些话,朕一年前已经听过。”
邬幻枫一愣:“一年前?”
齐临渊发了狠:“邬幻枫,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朕一直以为你是被冤枉的,可惜朕却错了。这一年来,围绕你发生的邪门异象越来越多,你就是个不详的女人。”
原主的情绪强烈翻涌,让邬幻枫几乎站立不住。
她不再说话了,既不想解释,更不愿服软。
邬幻枫双目含泪,倔强地和齐临渊僵持着。
第157章 广平王
话一出口,齐临渊自己也有些后悔,可一想到一年前那场轰动整个后宫的丑闻,想到梦境中锥心蚀骨的痛,他的心里就火烧火燎的,疼得厉害。
齐临渊别过脸去,深呼吸一口气,说道:“过去的事暂且不提,回宫后朕会依诺给邬家应有的嘉奖,庆功宴也照常举行。如果你执意要回寂宁宫,朕就遂了你的意。”
邬幻枫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齐临渊作势要离开,又道:“这鸟尸,处理了吧。”
说完转身离去,留给邬幻枫一道冰冷的背影。
邬幻枫低垂着眼帘,她不想解释,也不屑于解释。
连翘端着刚煎好的药回来时,马车里只剩下邬幻枫一人蜷缩在角落里,对着那木匣子里的鸟尸发呆。
“娘娘,又惹陛下生气了?”连翘将药碗放到一边,有些幸灾乐祸地凑过来。
邬幻枫抬起头,看向连翘:“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还敢笑?”
连翘立刻收敛了表情,装出一副可怜样儿:“皇后娘娘恕罪,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