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也是找不来的。
林氏听了陆冷霜的那句话,紧紧咬住了嘴唇。她拿帕子抹着眼泪,猛然吸一下鼻子,“冷霜,你不知道么?自打上次你六姐跟你们玩捉迷藏后,就落下了病根儿。”
捉迷藏?
孙氏与陆冷霜互看一眼,面色跟着一变。
林氏当着陆老太太的面儿,突然旧话重提,莫非是在提醒?孙氏锁着眉头,面色阴晴不定。
这些话,放在一个月以前,林氏是断断不敢说的。
但现在,她不仅说了,而且表现出一副随时要将真相公诸于世的姿态。
如果,林氏当真趁着这个机会,将那件事里的隐情抖露出来。依着陆老太太如今对林氏母女信任的程度。
她可能连个辩驳的机会也没有,更不用说反咬一口。
这般一想,孙氏果决的抓了陆冷霜的手,急忙道:“娘,既然微月病下了,媳妇就先带冷霜回去了。”
“走罢。”
陆老太太的主意力这会儿全集中在陆微月身上,闻话,她连头也没抬,嫌恶的摆摆手,一脸不耐烦。
夏荷很快拿了药来,流苏接过去,送去了厨房。
“我来喂。”
陆老太太接过装药的小瓷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搁在嘴边,将上面腾腾的白气吹散。而后,小心翼翼地的往陆微月的嘴里灌。
“怪不得,微月总说喜欢跟您亲近。您这般照顾她,也算是微月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林氏在一旁搭着腔,一对深邃的眸中,盈满了感激。
“是么?真是难为这孩子了。”陆老太太百感交集。
喂药这种举手之劳的事儿,她做过可不止一两次。只不过,那些被她悉心呵护的小辈中,唯独没有陆微月。
人总是奇怪的动物,讨厌一个人时,便看他哪里也不好。但若喜欢一个人,便是看哪儿哪顺眼了。
陆老太太此刻正是这种心情。
昔年,她觉得陆微月沉默寡言,性子沉闷,缺乏少年人该有的天真。加上,她的生母还是不被她所接纳的林氏。
所以,对陆微月,她是怎么看,也喜欢不起来。
反倒是陆冷霜,走到哪儿,都蹦蹦跳跳的,活力四射。她光是瞧着看着,就觉得心情愉悦。因此,轻易的就忽略了她身上的缺点。
也是这几日,她才稍稍注意到一些,原先并没有注意的事情。
就拿礼仪,规矩来说,比起陆冷霜,陆微月就远胜一筹。
而且,与陆微月亲密接触过几次后,她很快就发现。
陆微月的性子,根本不像她所想象的那般。这个孙女儿,其实爱笑得很。每次一笑,整个人说不出的明艳可爱。
陆老太太想着,面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哀戚。她抿抿嘴唇,停了手中的动作,又去问林氏,“上次淋雨之后,一直这样儿么?”
“现在好了一些,您不知道,当初……”
回忆起往事,林氏的口气里,不自觉地含了两分心疼和自责。
当初?
陆老太太不敢想下去。
这个孙女儿,一直被她忽略。即便是在那时,她刚生大病时,她心里虽然惦记,但自始至终也没赶过去看一眼。
不过,她痊愈之后。不仅没怪她,反而三不五时的来同她问安。
莫非,她是觉得她不去瞧她,是因为她从前没来跟自己晨昏定省?
傻孩子。
陆老太太轻轻地触摸着陆微月的额头,嘴角一勾,心疼的笑了笑。
……
陆相下朝回来时,已经是大雨倾盆。海蓝撑着伞,大着嗓门儿问他,“爷,回书房么?”
“去明月园。”
不知从哪天开始,明月园就成了陆相的口头禅。今日也不例外,他摇摇手指,随口下着命令。
“林姨娘和六姑娘在老太太那儿呢。”海蓝早料到陆相会去明月园,早就询问清楚。
“怎么还在那儿?就是问安,这会儿也该回去了。”陆相疑惑不解。
海蓝便赶紧将花溪园里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临了,他还加了一句,“爷,奴才倒觉得六姑娘病得蹊跷。”
“蹊跷?”陆相盯着连绵不绝的雨幕,愈觉诧异。
“奴才听夏荷说,六姑娘的恐惧之症已经痊愈,倒不大可能只因为听见雨声就昏倒。”海蓝细细思量了片刻,小心的措着辞。
“你的意思是跟夫人和七姑娘有关?”陆相的语气渐渐变得恼怒。
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提醒孙氏,叫她好好管教管教陆冷霜。
可偏偏,孙氏从不将他的话放心上。
海蓝闻话,迅速的低下头,发出的声音极轻极低,差一点儿就被雨声遮盖住,“奴才不敢妄言。”
“你只管说。”陆相催促着,眉心皱成了一团。
“其实,奴才是觉得,六姑娘很可能是因为愤怒,再加上身子本就羸弱,一时气火攻心,才会突然昏厥。”
海蓝看着地上被雨滴砸出来的小坑,一本正经地解释。
这番推测,暗暗契合了陆相内心深处,最不愿承认的那个念头。
他听后,嘴上虽没再说什么,脸色却陡然变得阴沉无比,又接着问,“夫人回去了么?”
“一个时辰前刚回去。”得了兰心相助,孙氏的行踪便成了唾手可得的东西。
“也罢,先去花溪园。”
陆相忧心陆微月,当下也顾不上脚下溅起的淤泥,步履匆匆。
半梦半醒间,陆微月听见她爹陆相的声音,在她耳畔清晰地响起来,“娘,等雨停,我就差人将冷霜送过来。那孩子,若再被云瑶骄纵着,迟早会毁了。”
“不瞒你说,我也是这种打算。就是不知道,云瑶她舍不舍得。毕竟,冷霜是她的亲女儿。她若不同意,我也没太好的法子。”
直到此时此刻,陆微月才知道。原来,祖母的内心深处对孙氏,是有两分忌惮存在的。
也难怪。
孙氏出身高贵,昔年是丞相之女。而陆老太太曾经何时不过是一戒农妇。
而且,当年陆相能位极人臣,孙林先功不可没。
单就凭这两点,对孙氏,陆老太太也得保留两分。
“这件事,她说了不算。”陆相怒气冲冲,斩钉截铁道:“我做主了!”
“远和,莫不可意气用事。”
陆老太太生怕再因此事,惹恼了孙氏,回头到孙丞相那儿告状,连忙劝阻。
“娘,您有所不知。我这几日,正在同秦国公商量联姻的事儿。要是顺利地话,年底或者明年开了春,亲事就能定下来。不过,您想想,冷霜如若还是这样子,秦国公又怎么会点头?”
“联姻?我怎么不知道?”陆老太太吃了一惊,“跟世子么?”
陆相点点头,“这件事,云瑶也知道。等会儿,我亲自去跟她说,想必她也没理由阻拦您。”
联姻?跟秦清?
这么快?
陆微月闻言,只差一点儿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前世,她压根儿不知道亲事是什么时候订下的。所以,一时之间也不好判断,这婚约订下的时间,究竟算不算早?
不过,她还记得她和陆冷霜同天出阁的日子。那是三年后的九月初七,距今还有整整三年之久。
如果说,前世陆秦两家的亲事,早在三年前就订下来。
那么,她怎么可能一点儿不知情。
难道有人故意瞒着她?又或者说,根本就是这辈子提前了?
陆冷霜眼下也不过十一岁,尚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她爹为何要这般心急?
如果,陆冷霜与秦清的婚事当真订下来。那么,她和秦凌呢?
上辈子,她和陆冷霜同一天出嫁。这也意味着,她们二人的婚约,订下的时间相去并不远。
又或者说,根本就是同一天?
陆微月心念电转,冷汗涔涔,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她就算是死,也绝不可能再嫁给秦凌第二次!
第37章 . 嫁妆 迟到的一更。
陆微月强压心中的震动, 正打算再听下去,陆相却住了口。
再然后,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厚重, 沉稳,她听过许多次。
是她爹陆相。
脚步声越离越远, 越来越模糊,直到被雨水的嘀嗒声完全覆盖。
陆微月尝试着睁开了眼睛。
“微月。”陆老太太见她醒来, 兴冲冲地问,“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陆微月心不在焉地说声没事,又同陆老太太道了谢。而后, 才想起来问, “祖母, 我娘她呢?”
其实, 今日一开始, 她是故意昏倒的。但到后来真躺在床上时,困意渐渐地就袭了上来,说睡便睡着了。这一睡, 便睡到了刚才。
陆老太太悉心地扶她起来, 又叫流苏端了茶水过来,喂她喝下,才又接着道:“你娘逢着阴雨天, 便一直腰疼。我瞧着她面色不太好,就叫她先回去了。”
原来如此, 她倒忘记了。陆微月心想着,鼻头有些发酸。
上辈子,母女俩过得最苦的时候,又适逢她娘腰疾发作。彼时, 他爹正陷进四姨娘宋氏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自然顾不上她们母女。
取不到药,又请不到郎中,她娘也只得忍着。有好几次,夜半醒来,她都看见她娘半蹲着身子,面色发白的模样。
要不是后来宋姨娘托人送来了膏药,她娘恐怕得忍受更多的痛苦。
对,还有宋姨娘。陆微月的胸口猛地一震。
宋氏是她爹的第四房妻子,出身富贵人家。娘家远在金陵。宋家富贵滔天,在当地数一数二。
据说,是他爹有一次南下江陵时,对宋氏一见倾心。当天,就叫海蓝下了聘礼,直接将宋氏带回了京城。
虽然陆老太太对这次先斩后奏,心有不满,但考虑到大局已定,加上宋氏家世背景不错,她也就没有多加为难。
宋氏的长相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小女人,走路的时候,身子也是一扭一扭的。她的嗓音清亮,又会哼一些江南小曲,深得她爹欢心。
宋氏一入府,彻底抢走了孙氏的风头。所以,在几房侧室里,孙氏其实最讨厌的也是她。
她讥讽宋氏的那些话,陆微月也听见过许多次。
狐媚子。
说实话,起初陆微月也这般以为。所以,对宋氏向来敬而远之。但后来,真正接触过几次后,她发现宋姨娘并非如此。
虽然宋姨娘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心地善良。昔年,暗中给过她们母女不少帮助。
但每每当她娘主动提起感谢之言时,宋姨娘总是摆摆手,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反过头来问她娘,你说什么?
其实,按照宋姨娘当初受宠的程度,大可以坐上平妻之位。只不过,她膝下并无子嗣。这一点正犯了陆老太太的忌讳。
陆老太太的原话是,宋氏于陆家无功,是万万当不得平妻的。这么一说,陆相也没辙,只好作罢。
前世宋姨娘的下场,也算不上好。
她清晰的记得,在她出阁前,宋姨娘就已经失了宠爱,长期独居在玲珑阁。
然则,即便是在这种境况之下,她出阁前的头一天晚上,宋姨娘还专程跑去看她,并送了她一个红木匣子,说是当她的嫁妆。
木匣子里,放着一对耳环,一条项链,还有一对金镯子。
按照嘉安朝的旧俗,这些东西原本该由亲娘准备。
她看着,当时哽得说不出话,抱着宋姨娘哭了半晌。
宋姨娘的眼眶泛红,反手抱住她,在她耳畔轻声叮嘱,你去了夫家要好好的,莫不可学姨娘。
那是她前世,在她娘去世后,听过的最暖心的一句话。
她刻骨铭心的记在了心里。
原本打算等自己在国公府站稳了脚跟,就去回报宋姨娘。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叫人措手不及。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感谢的话,就被陆冷霜亲手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对了。”陆老太太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抬高了音量,“刚才你爹来瞧你了,这会儿刚走。”
陆微月的思绪被打乱,她恍了恍神,面上绽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着实难为父亲了,既要关心朝事,又得牵挂微月的身子,是微月不孝。”
“傻丫头,哪里能怪你。”陆老太太听了话,心里感动,忍不住拿手轻轻刮了刮陆微月的鼻尖,关切地又问,“你病前的事,当真一点儿记不得了么?”
刚才林氏一提,那件事,浑然成了她心里头的一个疙瘩。在脑海中反复盘旋着,挥之不去。
孙氏母女走后,她又连着问了林氏好几遍。虽然,林氏的回答如出一辙。然而,她还是从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陆微月没想到祖母会突然问起这些,沉吟了半晌,才点着头道:“那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是在我清醒后,听冷霜她们说起的。不过,微月有一点儿想不明白。”
“什么?”
陆老太太闻话,顿时来了兴致,双目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看。
“不瞒您说,府里的那片树林,微月从小到大去过许多次。也不知道,为何那天突然间就迷了路。”
“难道真是……”陆老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
“您说什么?”
“没什么。”
陆老太太赶紧摆手,刚才陆相来时,同她简单提过一句,说是要重新调查府上去岁年节时,落井的那个小丫头的事儿。
难道,是因为跟陆微月的病有关?
她想着,面色跟着一变。唯恐说出来,再惊吓到陆微月。便只在心头默默念叨了两句,又急忙换上一副笑脸,当做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般,问她,“立刻就午时了,你留下来用午膳吧?”
她看得出来,祖母心里已经产生怀疑。但祖母既然闭口不谈,就一定是要暂时瞒着她。她若继续追问下去,反而会惹得祖母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