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强压下心头的好奇心,顺着祖母的话道:“不了,祖母。微月想回去探探娘亲,明儿一早再来同您问安。”
“也好。”陆老太太正打算找个空,捋一捋凌乱的思绪。所以,这会儿听见陆微月因为忧心林氏要告辞,也就没有多留,只去里间拿了披风给她,又去喊流苏,“你去送六姑娘回去。”
雨,已经停了。
天色仍是暗暗沉沉的,天幕低垂。湿润的空气里,充斥着花草和泥土的新鲜气息。
地上的鹅卵石路面,被雨水一冲刷,灰色的石头又恢复成原本的青白色。
陆微月提着裙裾,埋头走着。不知是黄郎中的那些药起了作用,抑或是秦清的那些话,帮她打开了心结。
对水,对水声的恐惧感,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现在可以无所顾忌的踩踏在水上,甚至,偶然间听见厨房里的粗使丫头烧饭时,对话里的水字,也觉得稀松平常得很。
这虽然可以称作是好事儿,但她眼下并不愿过早透露。
她还要指靠自己病情,时时刻刻的提醒有些人,那件事并没有过去。而不是,被埋在岁月的长河里,然后渐渐被人遗忘。
第38章 . 喜讯 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叫人开心的消……
“姑娘, 婢子正要找你去呢。”
走到半道上,忽然听见夏荷清脆的声音,陆微月猛地抬起了头。
夏荷的面上, 挂着复杂的神色,似是有话要说。
略想一下, 陆微月便打发流苏先回去,等到流苏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 她才张口问,“夏荷,不会是娘亲她出了什么事儿吧。”
“姑娘放心, 姨娘好着呢。”夏荷浅浅一笑, 摇了摇头, “婢子来, 一是为了探探姑娘的身子。第二, 则是想告诉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陆微月瞪大了眼睛。
“今儿一大早,国公爷家的世子爷就来了明月园。听说是带了上次那个郎中,要给姑娘看病。”
“秦清?”
陆微月的胸口一震, 他仍然这般大张旗鼓的来找她?
难道他与陆冷霜的那桩亲事, 他还不知情?
想到此处,她忙不迭的又打听,“那……他现在走了没?”
如果没走的话, 她倒是可以问问,顺带着问一下她和秦凌的事儿。
“世子爷听闻姑娘去了老太太那儿, 早早便回去了。”夏荷又接着道:“不过,他留下了几副药,说是给姑娘巩固身子用的。另外,还有……还有一只信鸽。”
信鸽?
陆微月闻话, 眼前顿时一亮。要是能借信鸽传递消息,事情一定会好办许多。
不过,转念想到娘亲,她不放心的又问,“信鸽的事儿,娘知道么?”
“姨娘也是知情的,不过,她没说什么,只叫人将那鸽子好生养在了后院。”
“那便好。”陆微月松了一口气,又催促道:“我们赶快回去。”
雨后的明月园,看起来又是另外一番光景。石阶旁的那些苔藓,在喝饱了水之后,颜色开始呈现出一种盎然的墨绿色,衬得那些石阶多了几分沧桑感。
金嬷嬷正扭着肥胖的身子,从那石阶上慢吞吞的走下来。抬头一见着陆微月,急忙关切的迎上去,抓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道:“姑娘,无碍了么?”
“娘呢?”陆微月点点头,脑子里全是林氏,“她的腰疾好些了么?”
“适才相爷叫人送了膏药来,贴了一剂,这会儿好多了。”
金嬷嬷脸上堆满了笑,这些细微的小事,放在以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但在眼下,却是轻而易举,稀松平常。
“我看看去。”
陆微月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
林氏正合目靠在一张黑漆雕花牡丹纹的太师椅上,听见陆微月的喊声,登时又惊又喜。长长的两道凤眼微微睁开,折射出动人的光芒。
“夏荷,我有话同姑娘说。你先出去,顺便将门带上。”林氏出声吩咐着,面上的笑意仍未褪去。
只听见“吱呀”一声,屋里的光线,瞬时暗淡了下来。
“好全了么?”林氏宠溺的看看女儿,又转头看看窗外。好在已经雨过天晴,看起来倒不像会再下雨。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又道:“今儿早上,世子爷又送来几副药,等会儿你再用一副,巩固巩固。我瞧着世子爷对你关心得很,难不成你们之间……”
林氏是过来人,而且,她又在这深宅大院中打磨了数年。所以,站在她的立场上,很容易就会以为,秦清的善意,并非表面上的那般单纯。而是,另有企图。
至于图什么,也很清楚明白。
她和女儿,要地位没地位,要身份没身份。
堂堂国公府家的世子爷,肯拉下脸来为她们母女跑前跑后,提供帮助。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男女之情。
林氏犯了难。
一方面,她打心眼的喜欢觉着秦清不错,但另外一方面,又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是庶女,配不上世子高贵的身份。
而且,她更担心如果此事是真,女儿因此再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抓到了话柄子,而惹了陆老太太和陆相不满。
那么,这就意味着,她们母女俩这辈子也没了转圜之地。
她眼下已决心要往上爬,在爬上那个位置之前,绝不能出一丁点儿的纰漏。
“没有的事儿。”在她娘叫夏荷出去之时,陆微月就料到她娘是误会了她与秦清的关系。这会儿听她娘提起来,赶紧摇头,又跟着解释道:“我与他,只是聊得投机。他会送药来,也多半是因为同情我。”
“不过,提起这个,女儿正想问您一件事儿呢。”陆微月乌漆漆的眼睛一眨,两道眸光变得意味深长。
“什么事?”
陆微月突然这么一问,林氏刚刚放下的那颗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刚才在花溪园,听祖母和父亲说,七妹好像要和世子订亲了。”陆微月拿眼盯着林氏,心虚的一字字问,“这件事,您知道么?”
“世子?你是说冷霜与清儿?”林氏初闻此话,唬了一跳。不过,很快她的面色又变得平静。
依照秦家与陆家目前的形势来看,联姻是早晚的事儿,她之所以觉得惊讶,只是因为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之快。
她抿着薄唇,沉思半晌后,摇了摇头。这件事,不光陆相没提过一字半句,就连捕风捉影的消息也没有。
女儿又是怎么听到的?
难道是陆相和陆老太太俩人谋划时,不小心被女儿听了去?又或者说,这件事,根本就算不得秘密?
林氏皱着眉头,紧紧盯住陆微月,目光里透着几分不解。
“那……父亲有没有说起别的事?”陆微月在心底猛吸一口气,听着自己的声音渐渐变得颤抖。
“别的事儿?”林氏想了又想,又摇起了头,“除了朝堂上的一些烦心事儿,他也没说旁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陆薇月的口气虽平淡,心底却乐开了花。在她听来,她娘的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说,她和秦凌还没扯上任何关系。
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叫人开心的消息了!
第39章 . 变化 莫非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了?……
不同于明月月里的安静祥和, 此刻的风霜园里乱糟糟一片。
陆冷霜听说自己要被送去花溪园里学规矩,满心的不情愿。不过,当着陆相的面, 她到底不敢硬着来。
她跪在陆相跟前儿,扁起小嘴, 哭得梨花带雨,“父亲, 霜儿……霜儿以后一定听您跟娘亲的话。求您……您……”
这一招苦肉计,放在以前,屡试不爽。
陆相看见, 面色果然变了变。深锁的眉头中间, 笼罩了一层心疼的意思。
他承认, 他以前宠这个女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她做了天大的错事, 只要她的眼泪一流。
他的心一下便软了。
以前, 逢着这时候,他不仅会将那些责备的话原模原样的放回肚子里,还会拉她起来, 甚至为了抚平她的情绪, 再轻轻的拍打她的肩膀。
但最近,他渐渐觉得自己从前的那些溺爱,彻彻底底的错了。
特别是跟陆微月对比之后, 这个念头就萦绕在心头。而且,越来越强烈。
昔年, 几个女儿中,最不受他宠爱的就是陆微月。但如今看来,陆微月反而是最恪守规矩,懂礼数的那一个。
就连一向苛刻的陆老太太也对其赞不绝口。
所以, 这会儿看见陆冷霜痛哭流涕,他尽管心有不忍,但一番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强迫自己硬起了心肠。
他板起脸,冷冷地道:“你祖母那儿又不是龙潭虎穴,我不过是叫你去学几天规矩,你用得着这般抗拒么?”
这次轮到陆冷霜震惊。
她从湿润的睫毛下面,不敢置信看了她爹一眼又一眼。
她这是失了宠?
孙氏也觉意外,适才她亦认定了陆相会心软。但是事情的走向出人意料。
虽然她心疼陆冷霜,但此刻站在她的立场上,只消说上一句求情的话,就会叫陆相觉得她出尔反尔。
毕竟,在叫来陆冷霜之前,陆相已同她分析过利害关系。
而且,当时,她是同意了的。
所以,她张开嘴,也只能说,“冷霜,你父亲一片苦心,你不可违逆他的意思。”
哪知,这句话刚好戳在陆冷霜的痛处。
失了父亲的宠爱,又见娘亲也难指望,陆冷霜心里倍感委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不过,这声哭并没换来陆相的丝毫同情。恰恰相反,陆相心底更觉烦躁。他皱着眉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怒气冲冲道:“成何体统!”
打滚撒泼,哪里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即刻就将她送到花溪园去!”
陆相脸色阴沉,口气里充斥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话音落,他猛然甩了下袖子,就抬脚往屋外走。
跨过门槛时,他听见陆冷霜歇斯底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父亲,是不是那陆微月从中挑拨离间,您才会这般对我!”
“你少攀咬你六姐!她可一个字也没说,是你该管教了!””陆相听了陆冷霜的话,只觉得心底发寒。
别人不记得,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背转过身子,盯着陆冷霜的剪影,口气变得凉薄,“枉费你六姐一番好意,上次你生辰,还送了她心爱的手镯给你。”
“她……她……”
陆冷霜满肚子的火气,正打算再争辩几句,孙氏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冷霜!”
孙氏的责骂声,渐渐变得几步可闻。陆相揉揉太阳穴,仰头看看水洗般的天空。被陆冷霜这么一闹,他心里头愈发觉得自己从前对不住林氏和陆微月。
是以,再往明月园去时。他特意叫海蓝,带上了几盒精致的糕点,又拿了一些补药。
林氏站在门口迎他,笑眼盈盈的,像是春日里的潮水,叫人心神荡漾。
“腰好些了么?”
趁着林氏细心的替他掸去肩上的水珠的间隙,他附在她耳畔,柔声问道。
“爷送的那些膏药,见效得很。只贴了一剂,便不大疼了。”林氏淡淡回着话,脸上挂着感激。
“那便好。”
听说林氏无碍,陆相的眉心瞬间舒展开,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揽住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
“对了,微月还在娘那儿么?”
陆相喝着茶,忽然想起来陆微月,忙不迭又问。他适才气得口干舌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林氏赶紧又给他续上一杯,“爷不必担心,微月一早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去了花园。那孩子病气重,说不定出去透透气儿,会更好呢。”
陆微月正在后院里,逗弄秦清送来的那只信鸽。
那只鸽子胖乎乎的,通体雪白,唯有头顶上有一块红豆粒大的红点。那一点红,被那雪白色一衬,看起来格外惹眼。
“呐,一点红。”陆微月指着它,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那鸽子像能听懂她的话似的,突然转动着绿豆似的眼睛,“咕咕咕咕”地叫了起来。它一边叫,还一边欢快的扑棱着翅膀,兴奋的要从笼子里钻出来一般。
真叫一点儿红?
秦清取名还真是随便,陆微月腹谤一句。她咧着嘴,兴冲冲地又去吩咐夏荷,“去拿点儿食物来。”
夏荷去厨房拿了一小碟谷子,放进了笼子里。
那鸽子兴奋的“咕咕”叫了两声,低头去啄。不大一会儿,那满满的一碟谷子,便被吃得精光。
它像是没吃饱,看着陆微月,咕咕咕咕的又叫了起来。
陆微月无奈,只好叫夏荷再去拿。拢共拿了四次,它才像酒足饭饱似的,慵懒的靠在笼子的一角,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陆微月汗颜,“这么胖,能飞起来么?”
夏荷也在担心,“姑娘,照它这么个吃法,早晚将咱们厨房里的谷子吃干抹净咯。”
……
“阿嚏。”
青天白日的,秦清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
“世子爷,您不会是一大早冒雨去陆府,被冻着了吧?”
天冬看着秦清,半是担心,半是费解。近些天来,自家爷想出来一出是一出,行为越发反常。
今天居然一大清早的就要带着黄郎中往陆府跑,关键,天还下着大雨。
他苦口婆心的劝了又劝,到底也没能改变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