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凌氏就被抬进了产房。他在门外,听着她每一声呻吟,心里都疼得像针扎。他搓着手,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哇。”
直到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他再也等不及,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那一幕,是他这十几年来,午夜梦回时常常浮现在眼前的情景。
躺在床上的凌氏,瘦弱的像是一片纸。面容憔悴,嘴唇苍白,眼睛紧闭,头顶上渗出的汗珠,打湿了额前的长发。
“爷,夫人因为出血过多,已经………”
回忆到这里,秦国公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后面的事儿,是他的痛处,根本是连碰也碰不得的。
不过?
秦国公的胸口猛然一震,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
他记得,凌氏正养胎时,郎中每次都说,胎儿脉相平稳。而且,安胎药也一直在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凌氏又怎么会早产?
当年,凌氏去世后,他只顾着伤心,压根儿没去问过这事儿。后来,又将心思放在了秦清身上,也从来没去认认真真的问过其中具体的情形。
这会儿想起来,倒觉得奇怪的很。
莫非?
想到这儿,他敛起了心神,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又轻轻地将牌位放在了桌子上,抬起脚,急匆匆地又往外走。
“爷,是有事吩咐么?”青松神色紧张。
“去打听一下,当年陪在夫人身边的春杏,如今在什么地方。”
兴许,她那儿会有什么线索。
第45章 . 龙涎 叮叮叮。
仗杀紫玉的消息, 很快传遍了国公府。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流言甚嚣尘上。
下人们议论纷纷,说紫玉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敢勾引大少爷。
姚氏听说消息后,吓得手中的箩筐也掉在了地上。昨儿秦清从她这儿带走紫玉时, 她的罪名明明是大不敬。
为何才过了短短的一夜,就变成了勾引大少爷?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她的儿子当真傻到去帮一个卑贱的下人求情?
姚氏心焦得不行, 她生怕秦凌为着这事儿回头再惹恼了国公爷,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地往凌霄园跑。
结果, 秦凌不在。她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 只能打道回府。
另一边, 秦清正靠在太师椅上, 抬手揉着眉心。
他跟前的空地上, 放着一条窄长的板凳。紫玉趴在上面,身上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一张清丽的脸,此刻容颜憔悴, 透着绝望。
错走一步, 步步错。
她后悔当初自己轻信了秦凌。否则,这会儿断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她咬咬牙,拼命将头抬起来, 不甘心道:“世子爷,求您叫我再见大少爷最后一面。”
“你以为他会来见你!”秦清看着那张苍白的脸, 眸光冰凉。
就冲她昨儿晚上说的那几句话,以及秦凌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就可以断定,她与秦凌之间的关系绝非单纯的主仆。
这么看起来, 紫玉上辈子的得宠,一定也不是偶然事件。到底是不是秦凌在背后一手策划,现下无从得知。
还有一点,他爹的死?到底跟紫玉有没有关系?
他爹的身子骨一向健壮,昔年,他也不过是染上了一场风寒罢了,又怎会病入膏肓,撒手人寰?
奈何,前世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就被人从阁楼上推下来。所以,那其中的根因,他至今不明不白。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心头,压得秦清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直觉告诉他,紫玉非除掉不可。他站起身来,薄唇轻轻张开,从口中说出的冰凉的字眼蒸发在灼热的空气里,“动手罢。”
“是。”
“啪,啪,啪……”
板子的撞击声,瞬间响了起来。紫玉开始哭喊,“秦凌,我就算变成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句话,她一遍接一遍的重复着,五官极度扭曲,样子森然可怖,看起来也真的像极了厉鬼。
天冬看了心里不免发怵,他搓着手走到秦清跟前,小声地道:“世子,要不您还是先回避一下?”
“也好。”秦清揉揉太阳穴,深邃的眉眼中漾着一抹郑重,“对了,你去将府里的下人召集过来,我有事儿宣布。”
下人们陆陆续续赶到时,正赶上紫玉的尸身被拖出去。他们互看一眼,吓得一个个面如土色,纷纷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清掀开眼皮儿,借机敲打,“以后谁敢学她,一样的下场!”
阳光下的少年,穿着一袭月湖蓝色镶金线的直缀,头发精精神神的束在头顶上。细长的眸子,轻垂向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连同他说话的口气,也像极了生气时的秦国公。冷漠,疏离,透着威严。
天冬瞧着他,吸吸鼻子,头一次觉得陌生。
世子发生这种改变,难道是源自于昨晚紫玉的那番话里,大少爷取而代之的野心?
他猜测着,很快就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先前他就觉得跟大少爷一比,自家世子性子太随和了一点儿。
秦清又说了几句别的,就摆摆手叫下人们先散了。自己则又坐倒在椅子上,抬头看着碧天朗日。
看出他心情不佳,天冬也不敢前去叨扰,默默的守在远处。
正在此时,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他像是有急事禀告,慌慌张张地道:“世子爷。”
天冬将他拦了下来,伸手比在唇畔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压低声音道:“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再说。”
“叫他过来。”秦清下着命令。
“怎么了?”
“小不点儿回来了,像是有人给少爷带信儿呢。”
信儿?
一定是陆微月,秦清闻后,面上表情虽然还是一片平和,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上扬,“走,天冬,我们看看去。”
天冬深深看了他两眼,面色忽然变了变。
“小不点儿”一回到国公府,活像是迷途的小羊,找到了羊群,正兴致勃勃地撒着欢。吊在树上的金丝笼子,跟着来回晃动。
瞧见秦清回来,“小布点儿”扑棱着翅膀就朝他飞过去。
秦清摊开了手。
小不点儿站在他的手心上,一双绿豆大的眼睛骨碌骨碌转着。转了一会儿,居然滚落下来两颗泪花。
“怎么了?她没给你吃的,还是没叫你喝?这不还是胖乎乎的?”
秦清揉揉它的小脑袋,咧开嘴,笑嘻嘻的将信纸取下来,然后松开了手。
信一打开,写着短短的一行字:我试试它会不会飞?
秦清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正当他准备将那一小片纸重新卷起来之时,发现了右下角的还有一行更小的小字:你要跟冷霜定亲了?
………
午后,陆微月就收到了回信,信上只有简明扼要的两个字:没有。
没有?
是自己那天听错了?或者说,他也被蒙在鼓里?陆微月揉着那纸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夏荷的关注点,却在小不点儿身上,“姑娘,您瞅它,挺会飞呢。”
陆微月眯眼一笑,叮嘱道:“带下去吧,还是老样子,少喂点儿。”
“咕,咕,咕……”小不点儿绝望的叫着,以示抗议。
“我是怕你长成肉球。”
陆微月从秋千上下来,笑着摸了摸小不点儿的脑袋。在花园里呆了大半晌,这会儿她觉得有些累,抬脚往前院走。
原本应该在长廊里刺绣的娘亲,这会儿却不在,而且,刺绣的东西也不在。
陆微月正觉得疑惑,碰巧见金嬷嬷端着凉茶往屋里去,“嬷嬷,来人了么?”
“三姨娘过来了。”金嬷嬷回道。
冯氏?她来做什么?陆微月略略想了一下,笑吟吟道:“我也进去见见。”
“微月,可巧了。刚才姨娘还问你上哪儿去了?”
转眸瞧见陆微月那张精致美丽的小脸,冯氏强压下心头的嫉妒,脸上堆满了笑。
“四姐没跟着一块过来?”
听她提起陆子衿,冯氏面上闪过两分尴尬之色,忙道:“你四姐啊,她……她……又不知跑哪儿去玩了。”
嘴上是这么说,但陆子衿去了哪儿,她心里清清楚楚。故意不说,也是为了维护面子。
自打那次她同陆老太太闹僵之后,女儿彻底同她这个亲娘离了心,三天两头的往风霜园里跑。
那架势,简直把孙氏当亲娘。她心里头虽说憋屈,但也无计可施。因为陆子衿根本连话也不同她说一句。
“哦。”陆微月点点头,并没拆穿,又扭头冲着冯氏笑了笑,“四姐还跟从前一样贪玩呢。”
“微月,你不也是。”林氏乐呵呵的看她,眼神里全是宠溺,“热不热?我叫人拿冰块来。”
陆微月摇摇头,走到她娘跟前,将头抵在林氏的脖子上蹭了一会儿。
母女俩其乐融融的场面,看得冯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她佯装低头喝茶,缓了缓神,才又去吩咐碧桃,“碧桃,东西拿出来。”
“林姨娘,这是我们姨娘特地给您准备的礼物。”碧桃垂着头,将东西呈递给林氏。
“这是?”
“熏香。”冯氏解释着,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笑,“我听说妹妹这几日因为腰疾的缘故,夜里总睡不好。便想着送些熏香过来。这不,新得了些龙涎,昨儿试了试,安神的效果甚为不错,就带了两盒过来。妹妹,你拿去用罢。”
“劳烦姐姐记挂了。”林氏颇觉受宠若惊,她匆忙的摆摆手,“不过,这龙涎贵重,妹妹无德无能,只怕是受之有愧。”
“妹妹说这话可生分了。”
冯氏放下青花瓷杯,热络的隔着桌子去捉林氏的手,“实话说吧,这龙涎香是大夫人给的,我也就是借花献佛。而且,咱们爷最喜欢的熏香就是龙涎,他又常在你这儿过夜,就是替相爷打算,妹妹也该收下。”
“这……”
林氏本来是铁了心的不收,但刚才冯氏的那番话,又刚好说到她心坎里,这会儿,她心里不禁有些犹豫。
“娘,您就收下吧。”一旁闷不吭声的陆微月,忽然插了一句嘴。
林氏满心吃惊,不敢置信的勾头去看她。陆微月眨巴着眼睛,甜甜一笑道:“三姨娘的一番好意,我们不收未免说不过去。您要真是心怀愧疚,等回头您得了什么好东西,再给三姨娘送去不就行了?”
“对,我看还是微月透钻。”冯氏喜上眉梢,连连点头附和,“姐妹之间,就该常来常往的。若不然,时间长了就该生分了。”
第46章 . 催情 这是充满愧疚的一章
冯氏坐了大半晌, 临近傍晚才说要走。为表示感激,陆微月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姨娘,有空了常来。”她眨巴着眼睛, 笑靥如花。
眼下,谁都知道明月园是香饽饽。若是可以, 冯氏巴不得住进来,至少在明月园, 她还能碰上陆相。要是赶上陆相心情好,兴许还能得到宠幸。所以,她想也没想, 赶紧点头道:“那是自然。”
“碧桃, 小心着照顾姨娘。”
看着冯氏的背渐渐消失在墙角, 陆微月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尽, 眸光也渐渐变得冰凉, “夏荷,去叫海总管来,我找他有事儿。”
严肃的声音, 听得夏荷心中一凛。她领了命, 急急忙忙地就往东院跑。
陆微月则转身回了屋,屋内已经点上了灯。她娘仍坐在刚才的位置,拿起香料盒凑在鼻尖处轻轻嗅了嗅。
“金嬷嬷, 一会儿用过晚膳,将炉子里的香换了吧, 我怕相爷会过来。”林氏的眉眼含笑,荡着几分小女人的柔情。
“是。”金嬷嬷垂首应了一声,将香料盒接了过来,意味深长道:“冯姨娘倒是个有心眼儿的, 从前她对您冷言冷语的。如今,见姨娘得宠,又赶紧巴巴的跑过来来同您套近乎。”
“这种话,以后不必再说。”林氏的语气,难得严肃。
金嬷嬷知道林氏的意思,“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往里间里去。
“嬷嬷。”陆微月突然出声制止,“先把香料放一放,明儿再说。”
听见她喊,金嬷嬷愣了片刻,只好抬头又去看林氏。
林氏微一沉吟,摆了摆手道,“就按微月说的,先放着吧。”
她近来愈发觉得自己女儿是个有主意的,知道她不管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道理。所以,她决定的事,她一般不会去阻拦。
“对了,你先进来,娘正有事要问你呢。”林氏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外抓了陆微月的双手。
“娘,你是要问我为何劝你收下冯姨娘的香料吧?”不等林氏开口,陆微月就开门见山的问。
“正是。”林氏微微蹙了眉心。
“这事儿眼下也不好说。”陆微月微微一笑,卖起了关子,“兴许是女儿多虑了。”
在结果出来之前,她也不敢肯定,冯氏送来的香料就一定有问题。故意瞒着她娘,也是怕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海蓝听闻陆微月要找他时,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涌上些不安。虽说二人私底下已经结成同盟,但这么长时间以来,陆微月从未叫人专程来寻他。
“是出了什么事儿么?”海蓝神色不安的问夏荷。
由于来之前,陆微月没有向夏荷透露过只字片语。所以,夏荷也是云里雾里,一问三不知,“姑娘什么也没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海蓝也不敢多耽搁,脚步匆匆的跟在夏荷后头去了明月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