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相不堪其扰, 跑去花溪园里请示了好几次。但每次陆老太太说来说去,都只有那一句话:“待她病养好了再送她回去,也算是我们陆家仁至义尽。”
这般一说, 陆相也就无话可说, 只好任由她去。
谁曾想,第六天夜里,冯氏居然不明不白的死了。
陆微月听说消息的时候, 吃了一大惊。眼下才灵安二十七年,上辈子的这个时候, 冯氏还活得滋滋润润的。
谁会下毒手杀了冯氏?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不仅是她在思索这个问题,她爹陆相也正在为此事愁眉不展。
府上发生了命案,他作为一府之主,总要给个说法。
冯氏的尸身被抬出来的那天, 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空气灼热。
陆微月赶过去的时候,陆子衿正悲痛欲绝的伏在地上哭。
“娘……娘……”
她披麻戴孝,打扮素净,哭得伤心动容。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
“子衿,别哭了。”孙氏迈着婀娜的步子,从人群里走了出去,将手搭在陆子衿的肩头,柔声细语的安慰:“你没了娘,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娘。”
陆老太太看得红了眼眶,她拿帕子擦着眼泪,心疼道:“宛棠,等出了孝,就叫子衿去你那儿吧。可怜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娘。”
陆子衿将头靠在孙氏肩头,泪水汹涌的往下流。
“母亲,一定是有人报复我娘,所以才害死了她。求您……一定……一定查出真凶,要替子衿报仇。”
陆微月听着,忽然就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儿。
报复?
单就眼下的形势来说,冯氏明面上的仇家,应该只有她和她娘。陆子衿当着陆老太太和陆相的面,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般一想,她的头皮发麻,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她径直走到海蓝跟前儿,低声询问道:“海总管,三姨娘的死因调查清楚了么?”
“今儿上午,官府的仵作来了一趟,说三姨娘是中毒而死,应该是有人往饭菜里下了毒。”海蓝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凝重。他略一沉吟,又小心的提醒了一句:“刚才,四姑娘一口咬定这毒是你下的。”
荒唐。
她能愚蠢到顶风作案?再说,她也没巴望着冯氏死。充其量她不过是希望,这辈子再也别叫她看见冯氏。
她攥着手心,稳稳心神,又问道:“那,查出来用的是什么毒么?”
“鹤顶红。”海蓝板起了脸,神色颇为复杂,“这事儿,姑娘还是尽早撇的干净才好。”
正是这时,陆子衿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箭一般的往人群里冲。
陆微月早有准备,身子往旁边侧了侧。陆子衿扑了个空,自己的身子反被海蓝等人抓了个正着。
“你们拦我做什么?”陆子衿的眼睛发红,张牙舞爪的冲着陆微月大声喊道:“陆微月,一定是你下的毒,我今天就要你给我娘陪葬。”
“子衿,你冷静点!”
陆子衿的那番说辞,陆相刚刚就听见了。只不过,他把那话当成是气话。当然,他心里深处也不相信陆微月会做出这种事。
“父亲。”
陆子衿瞪大了一双眼睛,扬着眉头愤然道:“您非得护着她么?”
陆相皱着眉头,淡淡的道:“子衿,为父知道你伤心,但你也没必要诬陷微月啊?”
“祖母,母亲。”见陆相指望不上,陆子衿失望地转过头去,转而向着孙氏和陆老太太诉苦,“父亲宠爱五姨娘,自然处处护着陆微月。”
“但这事儿,子衿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是她做的。她们母女俩一定是怨恨我娘的诬陷,所以,才……才会痛下毒手。”
“四姐,凡事讲证据。你凭什么说是我害死了三姨娘?”
陆微月面不改色,嘴角挂着冷笑。借冯氏的死,给她挖坑,她反而要怀疑这毒是陆子衿亲手下的呢。
“证据,我自然也是能找来的。”陆子衿吸溜着鼻子,拿手擦着泪,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陆老太太看得心酸不已,她伸手环抱住陆子衿的头,又看着陆远和道:“远和,我看这事儿你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好还了微月的清白。”
依着陆老太太对陆微月的了解,她也不相信自己的这个孙女能做出着这种事儿。但有了冯氏的前车之鉴,现在无论对谁,她心里都装着那么一点儿怀疑。
“我知道了。”陆相应了一声,又问她:“那这尸身该如何?要不要托人送去了江陵冯家?”
其实,这也不现实。眼下正值盛夏,尸体不好存放。若真要送回江陵,恐怕还没到呢,尸体就发臭腐烂了。
但如果就近掩埋,少不得要葬在陆家的坟地,那可不是陆相所希冀的。
“你处理吧,这事儿我不干涉。她是戴罪之身,即便我想念着求旧情,将她葬在陆家的祖坟。恐怕,你爹地下有知也不会允许。”
陆相愿望是此生冯氏死生不复相见。于是,他转头就叫人将冯氏尸身火化了,骨灰找了个盒子装了起来。
海蓝抱着冯氏骨灰盒找到陆子衿时,她连孝服也没穿,正窝在厨房里做糕点。
见海蓝来,陆子衿吓了一跳,她故作镇定的将孝服拿起来穿在身上后,才同海蓝用悲伤的腔调说了话:“总管此来,是为何事?”
“这是三姨娘的骨灰盒,相爷说交给四姑娘处置。四姑娘若是想拿着骨灰盒送去江陵冯家,相爷也是愿意的。”
陆子衿咬咬牙,垂头接了过来,又对海蓝蓝欠身道了声谢:“多谢总管。不过,你叫父亲先别着急准备马车,我处理完这事儿再走。”
“姑娘说的是……”海蓝攥着衣角,疑惑的望望陆子衿。
“还没告诉总管,我找着人证了。有人亲眼看见,陆微月在娘死的当晚,去过那间柴房。”
第54章 . 拆招 凭着小丫头的一张嘴,你说人是我……
从清风园出来后, 海蓝转头就跑去了明月园给陆微月汇报消息。
他复述完陆子衿的原话后,又垂着头,补充一句:“卑职瞧着四姑娘有些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
陆微月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 问道:“哪里不对劲儿?”
“卑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海蓝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总之, 姑娘,你留个心眼儿。四姑娘来势汹汹, 我怕你招架不住。”
“放心。”
陆微月笑着点头,胸有成竹道:“我自有对策。”
依着她这两辈子对陆子衿的了解,她早料到她会为了给她扣帽子, 而想法子找一个目击证人来。
果不其然。
海蓝前脚刚刚走, 流苏就找上了门:“六姑娘, 陆老太太说叫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陆微月平静的应了一声:“流苏你先回去, 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林氏听说陆老太太找她过去, 心里不免担心,拉着她的手,神色不安道:“微月, 娘怕你……要不, 等你爹下朝回来了,你再过去?”
对陆子衿突如其来的诋毁,林氏虽然心里恼怒, 但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法子澄清。无奈之下,她只好趁着陆相来明月园的时候, 在他耳边多念叨几句。
“不用了,娘。”
陆微月眨巴着眼睛,冲她娘甜甜一笑,叫她放心, “三姨娘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一个陆子衿不成问题。再者说,清者自清,谁也不能凭空捏造罪名。”
只是,她说着,看着林氏的那张脸,忽然又想起一事来。
上辈子,她娘死时亦是毫无征兆。事后,郎中给的解释是暴毙。
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府里就迅速操办起了丧事。白账一挂上,哀乐一起,她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那些。
但这辈子,冯氏的突然身亡给了她警醒。
她娘上辈子会不会也跟冯氏一样,是被喂了毒了?
她揣测着,心里有些不安。想了想,叫来了金嬷嬷,叮嘱道:“嬷嬷,以后要格外谨慎些。不管是吃的,喝的,用的,都要仔细的一一验过。”
“老奴也是这般想的。”
金嬷嬷没有多想,她只当陆微月是从冯氏的事情里,长了教训。
“那便好。”陆微月松了口气,带着夏荷去了花溪园。
此刻,花溪园里的情形,像极了上次明月园,陆老太太坐在正中央。大太太孙氏与二姨娘苏氏分做在两边,四姨娘宋氏没有出席。
原本宋氏的位置上,此时坐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陆冷霜,她正斜着眼瞅她。
陆子衿还没到场。
陆微月礼貌地行了一礼,陆老太太赐了座。她刚刚坐稳当,就听见陆冷霜略带嘲讽的声音。
“六姐,多日不见。想不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呢,居然害了三姨娘!”
陆微月瞥她一眼,笑了笑,反击一句:“七妹说的跟亲眼见着我行凶了一般呢。”
“那倒也不是。”
陆冷霜尴尬的笑了笑,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白皙修长的十根手指交叉叠在胸前,解释了一句:“是我听人说的。”
其实,若按她以前的脾气,她一定想都不想直接怼了回去的。但当着陆老太太的面,她眼下总是不好做出太出格的举动,也不敢说太失礼的话。
因为,她太想从花溪园这儿出去了。在出去以前,她断断不能在礼仪之事上犯错。
陆子衿一反常态的示弱,倒没叫陆微月觉得有多稀奇。毕竟,像陆冷霜这种人,刻意收敛性子,维持温和,也一定是目的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也很明显。陆微月佯装不知,扯着嘴角,淡淡地笑了笑,懒得再去理会她。
如今的她,但凡跟陆冷霜说上一句话,就会觉得恶心不已。
没过多久,陆子衿就带着一个身穿粉衣的小丫头走进了屋。
“祖母,这就是证人。她亲眼看到陆微月,在我娘死的那天晚上去了柴房。”
陆微月循声望了过去,那是她活了两辈子之后,头一次看见的脸。
大嘴巴,小眼睛,鹅蛋脸,五官没有丝毫特色。唯一叫陆微月觉得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目光。
眼睛虽然不大,里面透出的光,亮晶晶的,给整个人添了一副精明之感。
“给老太太,太太,还有各位小姐们请安,婢子名叫水仙,在明月园里当差。”
明月园?
陆微月一愣,抬眸去看夏荷。夏荷仔细的将水仙打量了一番,沉吟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当真看见六姑娘那晚去了柴房?”陆老太太开门见山的问。
“是。婢子瞧得清清楚楚。”水仙恭敬地一板一眼的答着话。
陆子衿洋洋得意,笑着看陆微月:“六妹,你那晚去过之后,我娘就死了。你还敢说不是你!”
“是么?”陆微月不屑一顾的站起来,“就凭着这小丫头的一张嘴,就断定我是凶手,岂不可笑?”
“你!”陆子衿一脸愠色,扁了扁嘴,“祖母,她一向牙尖嘴利的,我说不过她。但是,孙女儿找来的人证,可她们园子里。若不是水仙她真真切切地瞧见了,试问哪个下人,又会做诬陷主子的事儿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陆微月把弄着一个玲珑的玉佩,眼睛看着水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对陆老太太道:“祖母,在您断定我有罪之前,我想先向水仙打听个事儿。”
陆老太太点点头,涉及人命关天得大事儿,确实不能草率。
“水仙,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陆微月微微眯了双眼,“你既然说你在柴房那儿看见我,那你那天晚上去柴房做什么?”
水仙一骇。
来之前,她与陆子衿串好的答案,完全没了用处。
她张张口,犹豫了片刻,觑一眼陆子衿的面色,随口胡扯了一句:“婢子出去瞎逛会儿。”
“明月园离柴房又不近,你大半夜的专程跑那儿瞎逛?可笑!”陆微月嗤之以鼻,话锋突转,“那我也可以说,我也是去瞎逛。当然了,我也可以向别人说,那晚其实是你去下了药,害怕东窗事发,才装作看到我,想栽在我头上。”
“婢子……婢子……没有……”水仙连忙摆手否认,脸上露出一丝惊恐。
她早就知道陆微月不好对付,可偏生又舍不得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一百两啊。
足足一百两,够她花上一年啾恃洸半载的。
“陆微月,你脸皮够厚的!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眼见着水仙立时就要绷不住,陆子衿的强压下心头的忐忑,插了一句嘴。
这话听在陆老太太耳朵里,变成了不合礼仪的东西。虽然她这会儿还同情陆子衿的处境,但在心里不得不感叹一句,冯氏将女儿惯坏了。
她蹙了下眉,咳嗽了一声:“微月说的有理。”又用灼热的目光瞪着水仙,冷冷道:“水仙,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不是亲眼所见!”
“婢子……”想起碧桃被沉塘的下场,水仙的心头一悸,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她搓着手,因为紧张,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婢子……婢子……不敢欺瞒老太太,其实……那天……婢子只是看见……六姑娘从府里出去,并未瞧见别的。至于,说看见六姑娘在柴房的那些话,则是婢子……婢子胡诌的。”
她也不敢说,是收了陆子衿给的银子,才专程来替她作证。
“你……”
见水仙改口,陆子衿气不打一处来。本就不好看的五官,因为极度的扭曲变形,越发的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