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月瞧着她那股狼狈样儿,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陆冷霜时,她脸上带着的得意,以及陆冷霜伸手推她入水时,决绝而阴冷的神色。
她抿唇一笑,轻描淡写道:“六妹这声道歉究竟是不是发自内心,我不便轻易决断。但父亲的决定,确是实实在在的为你好。”话毕,她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这一声咳嗽,叫陆老太太猛然想起来她的病根儿还未除。而这病根,正是因为拜陆冷霜所赐。于是,她再看陆冷霜时,心里头的厌恶之情就愈来愈浓厚了几分。
陆冷霜可不知道这些,她现在什么也顾不上,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叫陆相收回成命。她哭得越来越大声,泪也越流越多,对不起三个字连着说了不下十遍。
陆相不为所动,反而觉得心情糟糕透顶。他冷着两道眉,打发海蓝赶快将陆冷霜拉走行刑。
苏氏眯眼看着这一切,此刻心情雀跃到了极点!
海蓝的办事速度,一向迅速。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庭院里就传来陆冷霜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陆微月听着,长期以来压在心头的那份沉重的屈辱,终于消失了一些。她敛起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又看着陆老太太,言辞肯切道:“祖母,刚才微月就想说。不过,又怕七妹再误会我落井下石,就没开口。”
“什么事?”
陆老太太心情复杂。陆冷霜的惨叫声,像是石锤,撞的她胸口酸疼。
“是我娘,她最近想去云雀庵里点一盏海灯来祈佑平安,正好叫我过来请示您的意思呢?”陆微月垂下了双眸,将声音放得极轻。
当然,点海灯之事是她随口胡诌的。因着刚才陆老太太对于陆冷霜暂时发配到云雀庵一事,没有最终表态,她有意探她的口风,才会故意将话又往云雀庵上引。
不过,因着灵安朝历来就有女子在怀孕之初,点海灯祈求腹中胎儿顺利降生,长命百岁的传统。
所以,陆老太太并没觉得突兀,反而拍着头惊呼道:“你瞧瞧我这记性,居然将这件重要的事儿给忘了。等天晴,我随你们一道过去。”
“娘,那正好。”陆相一脸平静道:“正好将冷霜也带过去。”
第74章 . 云雀 送你的
连绵不断的秋雨终于停了下来, 忽阴忽雨,阴阴沉沉的天气,彻底宣告结束。明媚而刺眼的太阳, 重新悬挂在纯蓝澄澈的碧空之上。
轿子稳稳一落地,陆微月就钻了出来。天刚放晴, 空气里还能闻见一股雨后才有的特殊的清新的泥土气息。
云雀庵在凌云山的半山腰,四面都是树。一入秋, 那些翠绿的叶片,渐渐变成淡黄,金黄, 通红之色。
寺庙房顶上青色的瓦片, 掩藏在那满目的金黄里, 愈发显露出来一种神秘之色。
这是陆微月活了两辈子后, 第一次到云雀庵来。
前世, 她一直是府里可有可无的小角色。陆老太太就算来祈福上香,也从来不会想起她。
她抬头望着写着“云雀庵”三个字的匾额,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抬起脚, 亲呢地将陆老太太扶下轿子。
嘴唇一弯, 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来:“祖母,刚下过雨,山上的寒气还未散, 要不要我叫流苏去拿件披风过来?”
“不必了。”陆老太太冲她一笑,温声道, “你去招呼你娘,她怀着身子,回头她要再受了凉,伤了腹中的胎儿, 总是不好。”
“娘,不打紧,媳妇儿不冷。”正巧林氏从轿子里下来。
她今日打扮的很素净,外面穿着一层烟灰色的青纱罩衣,里面则是月牙白色镶银线的褙子,下面配一条天青色的百褶裙。
简单的打扮,掩藏不了她眉宇之间的那抹妩媚。特别是怀孕之后,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红润。
当上侧室这么些年,她还不曾到过云雀庵来。本来当年怀陆微月时,是有机会出门来透透气,走一走。但因为那时,她呕吐得厉害,身子不大好,便没有来。
亲切的对话,隔着轿子,清晰的传进了陆冷霜耳中。她咬咬嘴唇,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从前这种讨陆老太太欢心的事儿,都是她在做。而如今,她成了被府里流放的罪人。陆微月则一步登天,取代了她从前的位置。
为着她来云雀庵之事,她娘孙氏急红了眼,跑到她爹跟前儿又哭又闹,但最后也没能力挽狂澜,改变他爹的心意。
不仅如此,还因为这事,又惹了他爹发了一通脾气。临行前,又特地下了严令,不叫她娘跟着一道来。
“七姑娘,到了,快下轿吧。”
夏荷用手轻轻掀开了车帘,轻声催促道。陆冷霜掀开眼皮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双手提起了裙裾。
“哎哟。”
还未站定,陆冷霜的身子突然往右边一倾斜,登时摔在地上。
陆老太太循声望过去,眉毛一挑,淡淡的问道:“怎么了?”
“祖母,是夏荷她……刚才推我。”
陆冷霜委屈巴巴的吸吸鼻子,揉着小腿肚儿,语气哽咽道:“没想到,现在……居然连个小丫头也敢欺负到孙女……头上。”
“老太太,婢子冤枉。”夏荷跪下来,镇静的辩解,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失措。
“你冤枉!要不是你推我,我又怎么会摔倒?”陆冷霜咬着牙,目光里透出森森的寒意。
虽然,她心里清楚明白,陆老太太惯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而迁怒陆微月。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唯一能用来博取陆老太太同情心的机会。
所以,她要抓住!
“夏荷,你休要再辩解!”谁也没想到,笑容满面的陆微月,忽然板起了脸,冷冷的看着夏荷道:“若不是你推七妹,难道还是她故意摔倒嫁祸给你的?”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提醒了陆老太太。她细细一琢磨,觉得陆微月最后的那一句推测完全不错。
毕竟,若真是夏荷所做,刚才她跪下求饶时,就该露出一副惊恐之状。而且,夏荷也没理由当着她的面,对陆冷霜不敬。
这般一想,她心里头对陆冷霜的最后一点同情也消失殆尽。事情到这个份儿上,陆冷霜不思悔改不说,还要挖空心思栽赃陷害?
她愈想愈愤怒,皱了皱眉头,淡淡的道:“夏荷,快将七姑娘扶起来。”
这就完了?
陆冷霜深觉不可思议,怎么说是下人冲撞了她。就算是象征性,也该骂夏荷两句。而且,刚才陆微月分明已经主动承认是夏荷推了她。
一股苦涩涌上陆冷霜的心头,她扁着嘴,旋即呜咽起来:“祖母……您……”
“清净之地,任何人不得喧哗。”
陆老太太近来听陆冷霜的哭诉,早听得头昏脑胀。她这会儿听见更是心情烦闷,索性将视线收回来,由陆微月搀扶着往庵中走。
另一边,陆冷霜见祖母丝毫不为所动,气得一拳砸在地上,咬着后槽牙,气鼓鼓的站了起来。
陆微月听着身后的动静,只觉脚步轻盈,如走云端。
虽则刚下过雨,天气里还透着寒意,云雀庵里的香客却络绎不绝。
大殿门口的香炉中,插满了香。青烟袅袅,香味弥漫。
陆老太太点上香,虔诚的在蒲团上跪倒,又缓缓的站起来。她的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口中喋喋不休。
陆微月也学着祖母的样子,虔诚的将香插进炉灰中。她着实希望,娘亲腹中那个小生命能顺顺利利的来到这个世上。
上完香,念及正事儿,陆老太太一刻也不愿多等,带着陆冷霜去了后堂,准备去会见静安师太,林氏由金嬷嬷陪着也一道跟了过去。
陆微月则趁这个间隙,领着夏荷一路出了云雀庵。
刚来的时候,她就看见,寺庙后面有一大片红枫林,这会儿恰好得空,实在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姑娘,别走远了,仔细一会儿老太太和夫人出来后瞧不见人,再着急了。”
山路上满是落叶,人迹罕至。夏荷唯恐再出现什么意外,紧紧揪住陆微月的衣衫,头摇的像拨浪鼓。
难得出府一次,陆微月兴致盎然,自然听不进劝:“夏荷,你若不想去,就留在这儿替我把风,我一会儿就下来。”
夏荷当然不肯,斩钉截铁道:“婢子跟你一道去。”
林子很大,全是厚重的红色,像是被血染过一般。
陆微月正看得起兴,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是脚步声。
夏荷面色一变,警惕的左顾右盼,又将头凑在陆微月耳畔,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不会是碰上山野土匪了罢?”
她一说,陆微月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大着胆子,往林子深处望了过去。
“你瞧我,长得像山野土匪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后背发出,清越的如同泉水叮咚。
陆微月和夏荷同时转过了头。
“世子爷,怎么是您?”夏荷又惊又喜,心头的石头倏然落地。
枫林中站着的少年,穿一身月白色的直缀。长身玉立,鼻梁笔挺,俊眉朗目,正是秦清不错。
“嘘。”
伸出纤长的食指,比在唇边,一双乌黑的眸中,闪着雀跃的光芒。
“夏荷,你去放个风。我有重要的事儿,要跟你家姑娘说。”少年的一句话,像深秋的叶片一般,被吹散在风里。
这要换做别的男子,夏荷一定寸步不离的紧跟着陆微月。但是秦清例外,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对自家姑娘好。
“你……”
“微月……”
俩人同时开口,声音碰撞在一起,激起一个小水花。
陆微月抿紧了嘴唇。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同秦清单独相处,此刻,她的掌心里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猛然一碰上,却不知道该从哪一件开始问起。
“微月,这个送你。”
秦清目光温柔的瞧着她,不疾不徐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往她的手中一塞,“本来秋夕节就要送你的,后来忘了。”
陆微月觉得手心一凉,几乎是下意识的垂下了头。月光一般的白色,线条流畅,触感细腻光滑,玉的正面刻着一个“清”字。
这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陆微月回忆着,长长的睫毛,在光影里上下摇曳着。她犹犹豫豫,想不通秦清为何要突然送他礼物,一时不知该收还是不收好。
“这个……”
“没错,给你的。”
第75章 . 梦境 第一更!
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 从秦清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无比的与众不同。
那感觉,就仿佛一阵轻细的微风吹过, 胸口里某个柔软的东西,微微一动。再然后, 陆微月脸颊上涌过一阵躁热感。
“谢谢你收下。”秦清咧嘴一笑,反客为主。
其实, 这玉佩他早就想送陆微月。不为别的,只是单纯的想佑她平安。毕竟,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孙氏, 虎视眈眈。
那个女人, 不是省油的灯!
陆微月惊讶之下, 抬起了头。秦清笑得很灿烂, 两排白净整齐的牙齿, 被阳光一照,看起来有些刺眼。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就不好再推辞, 温言感谢了一句。
“对了, 你怎么会来这儿?”陆微月敛起心神,问起了正事。
“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跟着你过来的。没想到, 倒被某些人当成了山野土匪。”秦清挑眉一笑,又换了真挚的口气道:“我刚从汴城回来, 原本是打算到府里坐一坐的,后来听下人们说,你来了云雀庵。”
难怪他没回信儿,陆微月恍然, “不过,你去那儿做什么?”她不记得前世与汴城有什么牵扯。
“汴城菊花,天下闻名。”秦清轻描淡写,笑吟吟道:“带了几株花回来,要不要送你?”
“说正经的。”直觉告诉陆微月,这其中的事儿,一定不像秦清说的那般简单。
“兴许是我多心了。”秦清沉着眉,轻轻短短的一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他说着话,眉宇之间笼罩上一层复杂的神色,“对了,先不说这个。不出意外的话,冯林先明日就要行刑了。”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陆微月平静的道:“他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何他……会……”
她说的是秦凌。
前世的他,显然并没将冯家当作垫脚石,反而与冯家狼狈为奸,为何这一世他会选择踩着冯家上位?
难不成,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秦清听出来她话里的指向,面色一变,淡淡的道:“其实,兄长早就同冯家有嫌隙,想除之而后快。”
冯林先一向狂妄自大,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而兄长,碰巧又是好面子的人。这俩人放在一块儿,长此以往下去,关系势必会破裂。
“你的意思是说,他只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陆微月眨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没错。是我特意叫手底下的人,叫消息透露给兄长。果不其然,他听说后,用了一点小伎俩,就将冯林先引到了陆府。如果不是兄长,冯林先怕是不会轻易上当。”
“而且,倘若那天陆伯伯没有主动提出将事交给兄长处理,我也会提建议。或许,那冯林先在临死之前,一定还做着会被兄长包庇的美梦。”
冯家的事,必须由兄长亲自出面。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引起冯家人的警惕。而且,冯俊这个人,做事小心谨慎。
“那他……会被提拔重用……也在你的意料中?”
陆微月听着自己起伏的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秦凌春风得意,是她这辈子最不愿见到的事情。
“你放心,爬得越高,跌得越惨。”秦清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