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月看见, 咬咬唇,眉宇间流露出来一丝忧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顺顺利利的来到这个世上?
庭院里。
夏荷撑着伞,从大门口缓缓走了过来, 上到石阶上,伸手掸掉身上的雨水,这才掀帘而入。
“夫人,婢子去瞧了瞧,宋姨娘那儿也没有您要的针线。”
林氏被抬为平妻后,下人们自觉的改了称呼。
“没事儿。”林氏淡然一笑,心情极好,“等天晴了,差个小丫头去街上再买一些回来。”
彼时,她正要绣一朵海棠,找来找去,倒找不见粉色的细线,便叫夏荷去宋姨娘那儿借。
因着她怀有身孕,不方便伺候,就顺势将陆相往宋姨娘那儿推。也因为此,林氏和宋姨娘的关系一天好过一天。
“对了,婢子刚才在半道上碰上了大姑娘。大姑娘说,用了午膳会过来一趟。”夏荷弯下身子,去给陆微月续茶。
“长姐?”陆微月闻话,眉心一沉,脱口问了一句。
这种时候,她找她来做什么?
冯林先一出事,便宣布冯陆两家的婚事彻底告吹。苏姨娘还因为这个,抱着陆清灵,恶哭了一场。直说她们母女俩命苦,好好的一桩婚事,说就没了。
最后,还是陆老太太亲自出马,应承苏氏会帮陆清灵再挑一门好亲事。苏氏这才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夏荷见陆微月脸色不大好看,嗫嚅着嘴角,又问道:“可是不想见?姑娘若是不愿见,婢子这就去跟大姑娘说一声,就说您身子不适。”
自家姑娘与陆清灵的关系平淡,夏荷是知道的。
“那倒不必。”陆微月饮了一口茶,淡淡的道:“将父亲前几日赏我的首饰,备上一些,一会儿我有用处。”
午后一过,陆清灵如约而至。她今日穿着一身金丝绣花长裙,浅淡的粉色,衬得她肤如凝雪,人面如花。
陆微月走出门外,热情的去握陆清灵的手:“长姐,快进屋。”
林氏闻声,从里间走出来,也笑着客客气气的招呼道:“是清灵么?你好久没来,姨娘都想你了。”
陆清灵鼻头一酸,百感交集。
这是她时隔数年之后,第一次踏进明月园。从前,她喜欢来这儿,就是因为林氏的温柔,那是她在自己亲娘身上不曾体会到的东西。
但后来,被她娘知道了。她娘就不许她再过来,说是跌身份。
她忌惮她娘,自然唯命是从。
“母亲。”
陆清灵吸吸鼻子,同林氏行了一礼,垂下眼眸,神色颇为复杂。
“快坐罢。”林氏指指堂中央的那张木椅。
陆微月则同夏荷递了个眼色,夏荷点点头,往她的闺房里去。再回来时,手上捧着一个首饰盒。
“长姐,今日刚好你过来。你订亲那日,本来是想给亲自给你送过去,不想,半路上被冯公子的事儿给耽搁了。”
陆微月双手托着首饰盒,笑眼盈盈的递了过去。
昔年,在陆冷霜与陆子衿合伙欺负她的时候,只要陆清灵在,她总会以长姐的身份跳出来,劝上一句。
虽说,最后换来的只是陆冷霜她们的反唇相讥。但从这件小事里,就能看出来,陆清灵的心肠其实不错。所以,对她,陆微月心里并没觉得反感。
陆清灵盛情难却,将首饰盒接过来,哑着嗓子道:“其实……我今日来,本来就是想过来谢谢……你的。”
她说的是冯林先的事儿。
若不是陆微月提了一个好建议,叫陆家人看清楚冯林先的嘴脸。兴许,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只有她娘不这样想,她娘听闻冯林先被下了大狱,张嘴就开始埋怨陆微月多此一举,叫她白白错失了一个好女婿。
可是,人面兽心,也能叫好女婿?
陆清灵想不明白,但她性子软弱,不敢顶嘴。兀自庆幸了一番后,心头对陆微月生出两分感激。加上,这几日碰上下雨,几月前的那件往事重新浮上心头。
两相一叠加,陆清灵被巨大的愧疚心折磨得夜不能寐,便寻思着要来明月园一趟。
“长姐不必这般客气,那件事情,我可不敢贪功劳。说白了,就是那冯公子不走运,偏生在咱们府里就碰上了仇家。”
陆微月一面笑吟吟的说话,一面去观察陆清灵的面色。
陆清灵微微勾了嘴角,浅浅笑着,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但陆微月还是从那份笑里,嗅出了两分心虚与不安。
她在想什么?
陆微月猜测着,顿了一顿,笑着又道:“兴许是上天见长姐心地善良,不忍心叫你受苦,才会安排了这个机缘巧合。”
听见善良二字,陆清灵脸上一红,抱着手中的首饰盒也变得滚烫滚烫。
她垂着头,紧紧咬住唇瓣,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六妹,你的身子如今可大好了?”
陆微月点点头,对着雨幕长长叹了口气,“只是怕冷怕得厉害。”
陆清灵突然问起这些,莫非是与那件事有关?
林氏像被电击中了一般,将目光从布块上移开,眸光灼灼看向陆清灵。
这一幕,她好像从前在哪儿见过似的。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
“那便好。”陆清灵勉强一笑,双手将帕子攥成一团。眉眼一垂,长长的睫毛,遮盖住凄迷的双眼。
“微月,对不起。那天的事……怪……怪我没有阻拦。”
陆微月胸口一震。
林氏瞪大了双眸,瞬间回忆起来。她上次见陆清灵,是在她和陆冷霜,陆子衿跑过来告诉她,女儿不见了人影的时候。
当时,陆清灵用的也是这种口气,姨娘,微月找不到了……
“长姐,你……也在场?”
陆微月知道她说的是她大病之事,那件事是谁做的,她心里有数。
不过,她从来没怀疑过陆清灵。于是,陆清灵一说,她微觉诧异,又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件事里的内情,至今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一字半句。
那天,林氏所看到的也只是结局,所以,她也丝毫不清楚那件事发生之前,究竟还发生了什么。这也是为何,她一直没有向陆相提起的原因。
无凭无据,甚至连其中的缘由也不了解,贸然说出来,旁人只会说她恃宠而骄,蓄意栽赃陷害。
所以,这会儿听见陆清灵主动提起,她忍不住支起耳朵去听。
“微月……那天……冷霜问你要玉镯。你不……肯给,于是,她和子衿就……就叫两个小厮,将你捆在树上,又……又……”
陆清灵回忆着往事,眉宇之间流露着一丝恐惧。
现在想起来,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好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陆冷霜以捉迷藏为由,支开了夏荷,又将陆微月往树林中引。
再然后,陆冷霜就原形毕露,转而问陆微月要玉镯。
陆微月知道中计,掉头就走。
情急之下,陆冷霜高喊了一声。两名小厮从树丛中钻了出来,一左一右,拉住了陆微月的衣裳,掏出绳子将她捆在树上。
你还想跑!
陆冷霜面色阴鸷,扬起两道眉,冷冷道,早跟你说过,我要的时候,你就乖乖的给。
当时,她吓了一跳,轻声劝一句,要是被父亲知道了……
陆子衿扭过头,讥讽一笑,长姐,你真以为父亲会相信她!
她攥着手心,望着头顶上阴沉沉的天气,陷入了巨大的犹豫中。
叫她真正打消告状念头的,是陆冷霜接下来说的那句话。
长姐,你要是回头敢告诉父亲,我和四姐就说是你指使的。
陆冷霜是府上唯一的嫡女,身份高贵自不用说,又受尽万般宠爱。只要她一张嘴,谁还会相信自己说的话。
她默默然垂下了头。
陆冷霜则洋洋得意的叉着腰,一脸鄙夷在同陆微月说,你娘不是会刺绣么!今儿,我就叫你好好尝尝刺绣的滋味儿。
她从陆子衿手中接过绣花针,俩人相视一笑,拿起针就往陆微月的身上扎去。
陆微月呻吟了两声,就疼得昏厥过去。
而这时候,突降大雨。三个人躲雨心切,落荒而逃。避了一阵,才转而想到陆微月还在树林里。
她们怕留下罪证,本来是打算过去给陆微月松绑后再走。说巧不巧,刚好碰上寻找陆微月的夏荷。
后来的事情,林氏就都知道了。
林氏两眼热泪的看着陆微月,又愤怒又心疼,一时难以呼吸。
她只知道女儿被人绑在了树上,哪里知道女儿还被人用针扎得昏死过去。
陆微月咬着牙,杵在了原地。面色泛白,心里的恨意翻涌而出。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一心想寻找的真相,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难怪她醒来后,觉得浑身疼,却又找不到伤口,也没有任何被打伤的痕迹。
原来,陆冷霜居然用的这么歹毒的招数!
这种蛇蝎一般的女人,就该下地狱!
“清灵,你说的都是真的?”
第72章 . 出走 第二更
陆相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来, 陆清灵吓得一哆嗦,抱在怀中的首饰盒,掉在了地上。
他丝毫不加理会, 郑重其事的问:“清灵,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陆清灵觉得心头一凛, 舌头打颤,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上话。
气氛一瞬间静的可怕, 只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陆相攥着手,愤然的拍在陆清灵面前的桌子上。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声音阴沉低哑, 像是平静海面上刮起的飓风。
陆清灵哪见过, 陆相这般勃然大怒过, 面色瞬间发白, 连连点头。
“放肆!”
陆相气得浑身发抖,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女儿,居然能做出这种骨肉相残的事。
“父亲, 您别生气。仔细事情已经过去了, 微月的病也痊愈了。”陆微月见缝插针,端的是宽宏大量。
这话叫陆相听了,忍不住一阵心疼。他转过头看她时, 眼圈微微发红,心里沉淀着自责, “微月,叫你受苦了。”
“不打紧。”陆微月注视着他爹的双眸,努力压下心头的愤怒,若无其事的冲她爹微微一笑, “父亲,您千万别责怪长姐,她是出于好心,才将实情告诉我的。”
“微月,你不必再劝。你长姐助纣为虐,为父当然要罚她!”
那件事的恶劣程度,严重超出他的想象,他不打算轻易就放过。
“但长姐终究也没参与进来,更何况,被七妹那般一威胁,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也不敢将实情吐露出来。”
陆微月还在不遗余力的劝说,便是冲着陆清灵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这一点,她也会力求她爹饶了她。
她的话说的一点儿没错,陆冷霜飞扬跋扈惯了,自然什么事情也做的出来。而陆清灵生性胆小,说她因为那两句威胁之言,选择对此事守口如瓶,倒也在情理之中。
再加上,冯林先那一件事。陆相想着,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眯起眼睛,看了战战兢兢的陆清灵一眼道:“你先起来罢。既然微月不打算追究你,我就先饶过你。不过,一会儿你要跟我到你祖母那儿,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陆清灵感激的看一眼陆微月,匆然点点头。
陆相已经发话不追究她的责任,她也就没必要再瞻前顾后,束手束脚。所以,到陆老太太那儿,她绘声绘色的将那天的情景,细致入微的讲了一遍。
“这还了得!”
陆老太太勃然大怒,当即叫流苏将陆冷霜带到花溪园里。
起初,陆冷霜还嘴硬,不肯认罪。还反咬一口,说是陆清灵陷害。
不过,在陆相的不断盘问中,她还是供认不讳。
她跪倒在地,眼泪流得像是汪洋大海。
“父亲,祖母,冷霜做错了,求你们饶过……”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像今日这般低声下气的求过人。
陆相固然心软,但也没失了理智。他沉着脸,吩咐海蓝,“去,将七姑娘带下去,家法伺候。”
家法,就是杖刑。陆冷霜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哪里经受过这些,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陆老太太不忍再看,将脸别到一边。
孙氏闻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将陆冷霜往怀里一抱,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歇斯底里道:“相爷,冷霜可是您的亲骨肉,您一定要下这般狠的心么?”
“她残害手足,家法难容!”陆相冷冷地斥责一句。
“娘,您这般认为?”
孙氏不甘心,她知道陆老太太心肠软,一向疼爱小辈。
“宛棠,冷霜确实该管管了。你若再护着她,反而会害了她。”
陆老太太声音哽咽,心脏皱成一团。活到这把年纪,她看世事,看得比谁都通透。所以,她也心疼陆冷霜,但心里更清楚,此刻该叫陆冷霜吃些苦头,才能引以为戒。
“娘,你们只凭这野丫头的一两句话,就给冷霜扣上了这么大的罪名?”孙氏绷紧了面皮,目光灼灼的盯住陆清灵。
陆清灵一向惧怕孙氏,她这般一说。陆清灵的后背一凉,额头上冒出一层层的冷汗。
“冷霜刚才已经承认过了。”陆相冷冷丢下一句话,转头冲海蓝使了个眼色。海蓝心领神会,走过去伸手抓陆冷霜的身子。
“你敢!”
孙氏咬着牙,像是要将这些天来心里头所有的不痛快全部释放出来一般。
海蓝条件反射的将手缩回来,又无辜的去看陆相。
“冷霜,我们不要再在这个家里受委屈了,娘带你走。”
孙氏气鼓鼓的大力拉陆冷霜站起来,作势就往屋外走。
她也并非真的想走,这么说,不过是想搬出她爹来压一压陆相的锐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