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冯林先顿觉五雷轰顶。
绝望像是汪洋大海,顷刻间,吞没了冯林先的整个身子。刺骨的冰凉感,在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上游走。
他的神情恍惚,目光涣散,嘴唇失去了血色。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压在心头。
如果连他爹也难辞其咎,那么,他……
可是,他还不想死。
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他还想与陆微月……
冯林先活了快二十个年头,一直顺风顺水,从来都是他操控别人的生死,哪里担忧过自己的性命。
这会儿,他又愤怒又害怕,冷汗的不断的从额头上往外冒。本来英俊的五官,因为极度的害怕,挤在一块儿。
“为什么?我们冯家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恩将仇报!”
“不是你们冯家。”秦凌的眸中淌过两分阴鸷,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是你。”
当初,若不是他有求于冯俊,又何必放低姿态,同他虚与委蛇。
然而,冯林先却当了真,居然反过头来,对他指手画脚。
不止如此,暗地里,冯林先嘲讽他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毒刺,扎在他的胸口之上。
“我……”冯林先悲戚一笑,凛然道:“秦兄真是抬举我。”
话音一落,他的脑子里电光一闪,忽然想起秦凌得知他与陆清灵的婚事时,张口建议他最好先去瞧瞧陆清灵是美是丑时,脸颊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起初,他以为,他是在暗示陆清灵长相丑陋。如今看来,应该是秦凌精心设下的圈套,而引他去后院的秦清则是帮凶。
如果,那天他没去陆府,没碰上李三,对这件事陆相不知情。那么现在极有可能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他很有可能,还是风风光光的冯家大少爷,有花不完的金银,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都是秦凌,毁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冯林先突然变得躁狂,喉口涌上一股血腥气。再然后,一口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落在脚底下厚厚的稻草上。
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歇斯底里的怒吼道:“秦凌,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不得好死!”
沙哑沉痛的声音,在寂静的大牢之内,久久回荡。
“你真的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巴着你死?”秦凌抬起头,往墙壁上狭小的窗户那看过去。
其实,秦清暗中派人去调查冯林先的事儿,他心知肚明。那时候,因为他还没找到更好的机会,表面上还不准备同冯家撕破脸。所以,就一直按兵不动,默默地观察秦清那边的动静。
后来,他的眼线带来消息,说是秦清设法将李三安插进了陆府。
李三这个人他知道。当初,就是这个李三三番两次的跑到官府喊冤,哭着喊着要告冯林先。不过,都被他派人给打发走了。
秦清既然在陆府埋下李三这个棋子,一定是有所图谋。加上,他那时正对冯林先心有不满,刚好想借此机会稳固一下自己不尴不尬的地位。
索性,顺水推舟挑唆冯林先跟着冯俊一道去陆府。这么做,他有两个目的。一来是想看看秦清要使什么招数,其二,则是想顺势揽个立功的机会。
那天,就算陆相没主动提出将事情交由他处理,他也会毛遂自荐。
他算准了,就算陆相不看好他,但瞧在他爹秦国公的面上,也会卖给他两分薄面,应承下来。
如今看来,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秦凌洋洋得意的想着,上扬的嘴角上挂着一抹冷笑,又继续道:“而且,就算你死了。那些被你害死的无辜人,她们的鬼魂也不会放过你!”
第70章 . 旧案 为着昔年的案子,帮衬冯家。……
秦凌的一句话, 叫冯林先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死死咬住发颤的嘴唇,青灰色的面上,透着绝望与恐惧。
他铆足了力气, 挣脱开束缚,径直朝秦凌冲撞过去。
“秦凌, 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秦凌万万没想到,冯林先能从那两名狱卒手中挣脱, 是以之前根本毫无防备。一个躲闪不及,被冯林先用双手死死箍住脖子。
顷刻间,秦凌涨得满脸通红。
两个狱卒见状大惊失色, 急忙上前去拽冯林先的身子。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将冯林先的手从秦凌的脖子拉开。
秦凌剧烈的咳嗽了一阵, 又抚着胸口, 喘了半天的粗气才算缓过劲儿来。
“你们俩怎么当差的, 连个犯人也看不住?”冯林先下手忒狠,适才他差点儿就窒息。
“大人,卑职们该死。”
两个狱卒唯唯诺诺的垂下头求饶了一句, 生怕再出意外, 慌忙给冯林先套上了脚链和锁链。
冯林先蹲坐在地上,梗着脖子,愤恨的瞪着秦凌, 破罐破摔,恶言诅咒道:“秦凌,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冯林先就算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尽管来。”
秦凌不屑一顾,抬起脚狠狠的跺在了冯林先的脸上, 面色暗沉的道:“给我看紧他了,要是在行刑之前,出什么闪失,你们俩也得跟着一块儿陪葬。”
敢瞧不起他秦凌的人,都得死!
话音落,他懒得再去看冯林先一眼,垂着眼眸嫌恶的掸了掸身上沾染的尘土,软靴一抬,潇潇洒洒地就往外走。
“秦凌,你不得好死……”
“秦凌,你猪狗不如……”
……
冯林先还在骂骂咧咧,当然,那两个狱卒并不敢置之不理,就势从他身上扯下一块布团,塞进他嘴中。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地变成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的音节,心底涌过一阵绝望。
“冯公子,我劝你还是省点儿力气吧。秦大人因为你的事,官位连升两级,早就今非昔比了。”其中一个狱卒,听冯林先的声音听得心烦意乱,想叫他赶快死心。
另外一名狱卒,听见也跟着补充道:“而且,冯大人也被革职流放了,你就算再骂上千句万句,那也不顶用。”
什么?他爹被流放了?
冯林先瞪大了瞳孔,惊恐万分,感觉到胸口涌上来一股酸涩的东西,大脑嗡嗡的响了一阵之后,世间万物忽然变得漆黑一团。
“快……快……去找郎中来。”
……
十几里相隔的冯府,上上下下哀嚎一片,
夫人沈氏听闻丈夫被流放,儿子被赐死,眼泪成河,挡也挡不住。
冯俊不同。
他到底是在官场上浮沉数年,心底波澜起伏,表面上端着一副风平浪静的态势。他面不改色的问,公公,可否借圣旨一看?
黑字朱批,清清楚楚,由不得他不信。
其实,当初陆相将事情交给秦凌负责时,他的心里就觉得有些没底儿。是以,在儿子被带走时,特意将他拉到一旁,又问了问那件衣服的去路。听说犯案所穿的衣服早被扔了,他才放下心来。
当然,为避免节外生枝,牵扯的原先的那些事。他又叫自己的心腹三七,暗中去打点了一番。
但是,他低估了秦凌的能力。
因为进不去刑部大门,消息的来源,只能靠手下的几个眼线。
不过,他听来的消息,全是儿子在牢房中有秦凌的庇佑,所以没有受苦,诸如此类的话。
说的次数多了,连他自己也转而相信,秦凌是真的向着他们父子。时日一久,他便放松了警惕。
想不到,就是在这种时候,秦凌居然趁虚而入,一举拿下所有罪证。
其实,这也没什么。
毕竟,他前头还有刑部侍郎王文远罩着。纵然王文远不愿被卷入这场是非中,但他为着昔年的那场旧案,也一定会想法子将自己儿子的罪名择干净。
退一步讲,就算王文远慑于陆相的威严,秉公执法,定了自己儿子的罪。他也应该避重就轻,判个轻罪。这样一来,自己的儿子,顶多是坐几天牢,赔些银子便罢了。
然而,圣旨一下,他才猛然警醒。王文远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期那般做。不仅没有,反而回踩一脚,居然将案子捅到嘉和帝那儿。
难道,这是要借机杀人灭口?
冯俊心中一凛,长眸中闪烁着两道恨意。他略一想,同传旨的太监行了一礼,恭敬道:“公公,罪臣临走前,想同贱内说一句话。”
他侧过身子,从衣袖中拿出两锭白银,悄悄莫莫的塞给那公公,脸上堆满了笑,轻声道:“求公公行个好。”
“快点儿,刑部那儿还等着提人呢。”那公公满脸含笑的接过银子,匆匆敛了笑,转身叫官兵们往后撤了两步。
这是冯俊最后的机会。
天色有些昏暗,阴阴沉沉的,随时像是要下雨。
沈氏的脸色,也像头顶上的天,凝重悲伤。脸上挂着的泪花,也像是落在地上的雨,源源不断。
冯俊看着,心底涌过一阵心疼。过去这些年,沈氏的容貌一直未变,美丽得一如当年她嫁过来时。
沈氏适才听见他说要跟自己说话,掩着心头的悲痛,拿手绢擦干了泪,将头从贴身侍婢的肩膀上抬了起来。一双美丽的眼中,淌满了泪水。
“儿子没救出来,还把你自个人儿搭了进去。以后……”
沈氏惯性的想说“别回来了”,转念一想,冯俊此去真的这辈子就回不来了,突然觉得悲伤难抑,声音变得哽咽。
冯俊吸吸鼻子,大步流星的走过去,轻轻揽住沈氏的肩膀,故意拔高了音量,叫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帮咱们林先洗刷冤屈。”
就在沈氏准备回答时,忽然又听见冯俊细如游蚊的一句话。
“书房的最上面的一层有个暗室,那里头装着一封信,你要带着那封信去见刑部侍郎王文远。我和林先的命,就指望你了。”
此刻的王文远正在书房里闭目养神,碰巧一个穿紫衣的小丫头进来奉茶。
他正觉得口干舌燥,正要去接下人递过来的茶水,忽然手一滑,只听见“啪”的一声,瓷杯坠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茶水蔓延了一地。
奉茶的小丫头,当即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求饶:“老爷,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
“怎么当差的?爷,有没有烫伤,快叫婢妾瞧瞧。”
一个美妇人,扭着水蛇腰,走到书房门口,刚刚好瞧见着这一幕。
一转眼,她就变了脸色,冷冷的训斥了那小丫头一顿,“去敬事房领板子去吧,这般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挑的人。”
话毕,翼翼然走到王文远跟前,亲昵的去捉他的手:“爷,叫我瞧瞧你有没有被烫伤。”
“没事儿。”
王文远舒展开眉心,将美妇人柔软细腻的手,往手中一握,问道:“你一向不是最讨厌来书房的么?”
这个美妇人是王文远三个月前,新纳的一房妾室安氏。安氏长得水灵,又甚会讨王文远的欢心。所以,从入府的头一天开始,就将府上其他女眷,全比了下去。
“爷,婢妾想你了。”
安氏盈盈一笑,伸出食指往王文远的胸膛上一戳,娇笑道:“爷,这两日,您可都没到婢妾那儿去……”
她的声音里,带着小女子的娇羞,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王文远胸中的欲.火瞬间被勾起,但一想到正事儿,又突然熄灭。
“来得正好,我有话跟你说。”在安氏面前,王文远难得换了严肃的口吻。
安氏改站为坐,搂着王文远的脖子,笑吟吟地问:“爷什么事儿,非得现在说。”
“你园子里种的那些菊花,我一会儿会叫人过来,将那些全部换成月季。”
“是不是爷又看上了什么哪个美貌女子,要借花献佛了?”
安氏愣了半晌,从王文远的身上跳下来,嘟起了嘴:“那些菊花开的正好看,婢妾可不愿轻易就便宜了别人。”
当初,进府时她就上看上了那菊花,才决定选的清心园。听见王文远毫无征兆的说要将花移走,她心里自然不乐意。
“不是送人,是叫人扔掉。”王文远耐心的解释着,他宠安氏宠得紧,并不想惹她不快。
“扔掉?”安氏眉毛一扬,“那婢妾就更加不愿意了。要是爷动了那些菊花,婢妾就……就不理爷了。”
安氏恃宠而骄,自然不考虑后果,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胡闹。”王文远板起了脸。
“爷……您不疼婢妾了么?”安氏撒着娇,委屈巴巴的嘤咛一声。
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换在以前,王文远一定会心疼将安氏揽入怀中。
但眼下,他因为心里装着事儿,也没功夫去跟她多说些别的有的没的。
他站起来,满脸不耐烦的甩袖离开,“我去趟国公府,你去叫上夫人一道,将那些菊花处理了罢。”
第71章 . 真相 第一更。
秋雨来得慢去的也慢, 连连绵绵的,接连下了好几日。
陆微月还是怕冷,这几日便在屋里呆着。林氏怕她旧疾再犯, 去陆老太太那儿知会了一声,叫人提前送了碳过来。
地笼一烧着, 屋子里干干燥燥,温暖如春。
陆微月终于能伸出手脚, 大大方方的活动,不过,只限于狭小的屋中。对于潮湿和冰冷, 她的骨子里还是有一分惧怕在的。
她一连给秦清那儿, 去了三两封信, 问他情况。
秦清只回了一封, 说是因为这场秋雨, 冯林先的刑期,又往后延了几日,别的也没多提。另外的两封, 则如石沉大海, 没有任何回音。
一想到秦凌得势,陆微月就浑身的不舒服。她倦倦的躺在藤木椅上,慢悠悠地喝着热茶。
林氏则围在塌前, 眉眼含笑的在缝小孩子的衣服。看得出来,她娘很喜欢这个突然而至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