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却已经被激怒,她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胸口因为太过于愤怒而剧烈起伏着。她伸手指着陆微月,近乎是用咆哮的语气,恶狠狠的道:“你、再、说、一、遍?”
纵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陆微月最后说出的名字居然是她!
见孙氏已然失了正夫人的威严,陆微月嘴角的笑意更深,本该是严肃的事情,她却用轻描淡写口气说了道:“在场人人都可以作证。”
她顿了一下,看一眼窗外的明媚的天光,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娘亲在上月就被提了平妻,位份该与母亲相当才对。而且,此事也是父亲和祖母定下的,已经记在了宗谱中。
但母亲还是一口一个林姨娘叫着,莫不是母亲心里不认同父亲和祖母的决定?还是说以后这个家的名分地位,都是由母亲一人说了算?”
“你!”陆微月拿称呼一事来大做文章,让孙氏百口莫辩。
她哪里不知道按照规矩确实该称林氏一声妹妹,但她心里实在是咽不下林氏被抬为平妻这口恶气,又想挫一挫林氏的锐气,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旧日的身份。
所以,才会……
可陆微月居然将这件原本不足挂齿的小事,上升到她违逆陆相和孙老太太的命令这一层面上来。她给出的理由,又偏偏无懈可击。
孙氏现在彻底将局势看明白了,清楚自己即使再逗留下去,也难以占到什么上风,可一时竟也难以找到恰当的借口去反驳。
她咬着下唇,面部肌肉渐渐变得扭曲。两道灼热的目光里,满是恨意。
孙老太太早就耳提面命的提点过她,要她时刻留意眼前人,万不能有一分一毫的疏忽。
她是怎么做的呢?
以前,她瞧不起林氏,觉得以林氏的出身在自己跟前儿根本不值一提,林氏的存在于她而言就像是一粒沙,一颗尘土。
她只消动一动小拇指,就能让她被打回原形。
可现在呢?
孙氏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儿,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她后悔自己没趁着昔年林氏式微之时,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打发了,不然自己又怎么落到这般受制于人的田地?
见她面色凝重不发一言,李嬷嬷暗叫一声不妙。她也知道自家夫人此时此刻落了下风,但也不敢贸然出什么主意。
犹豫了半晌,她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夫人,奴才想起来老太太要您用过早膳去花溪园一趟呢,现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去吧。”
孙氏满意的看一眼李嬷嬷,暂时将心头积聚的一团火气强行压下去,故作平静的吐出两个字:“也好。”说话间由李嬷嬷搀扶着,就要往外走。
陆微月笑着追上去:“可巧了,微月也要向祖母请安。母亲,不如我们一起吧?”
?
第109章 . 通牒 抓人啦,冲啊!
陆微月突然的邀约, 再次超出了孙氏的预料。
孙氏白眼翻上了天!
她原是不打算去花溪园的,但现在陆微月主动提出要与她结伴而行,这就意味着自己必须要硬着头皮去见陆老太太。
一想起陆老太太近来对她厌恶的态度, 孙氏就心生退缩之意。在心里默默诅咒了陆微月千百遍后,孙氏掐着手指说了一声好。
“那就走吧, 母亲。”陆微月言笑晏晏,落落大方, 仿佛刚才的冲突就是一场梦,而她与孙氏感情深厚。
她当然知道孙氏心里不爽,但她今天就是要触她的霉头。孙氏做下毒害娘亲一事, 不思悔改也就罢了, 竟敢再次上门挑衅。
她是决计不能便宜了她!
当然, 她去花溪园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向祖母禀告父亲入宫一事。她爹是从明月园中被叫走的, 不管从哪个角度上说,她都有必要替她娘跑上这一趟,免得失了礼数。
林氏也明白陆微月想的是什么, 心头荡漾着浅浅淡淡的温暖。她没有再多问, 一路将她们二人送到了门口。
头顶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一如水洗过般清澈透明。几只云雀站在青砖瓦的屋顶上,叽叽喳喳的乱叫个不停。
这是入冬以来难得的一个晴日, 一切物什在阳光的照射下都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只是,这光芒终究没照到孙氏心里。
自打被禁足之后, 她就长久的活在阴霾之中。明明在陆相和陆老太太跟前,她已经将姿态摆的足够低,换来的却依然是他们的不理不睬。
二人各怀心思埋头走了一路,彼此不发一言。
花溪园与明月园的距离并不算远, 但孙氏头一次感觉到了漫长。她垂着眼眸,不时的瞥一眼陆微月。见她脚步轻盈,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少女特有的可爱俏皮,心里的恼恨不免又多上几分。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发作。
陆微月得心里则有别的打算,是以,刚走到明月园门口,她就上前一步,忍着心中汹涌而上的厌恶,亲昵得挽住了孙氏的胳膊。
这是陆冷霜惯用的招数,以前当着长辈的面,陆冷霜最爱这般突然拉起旁人的胳膊,假装她这个嫡女与人亲厚。
旁人看了总会夸她,难为冷霜把姐妹之情看得这么重要!可陆冷霜背地里做的又是些什么?
陆微月嗤笑着,现在她不过是照样学样。
孙氏很不自在,铆足了劲儿想将胳膊抽出来。一双眼睛厌恶的瞪着陆微月,满脸不悦道:“又做戏给谁看!”
“看来是我错怪冷霜妹妹,她那些弄虚作假的本事原来是自学成才。我还以为是您教的呢!”陆微月扬眉,默默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
自然没人比孙氏更了解陆冷霜,听见这话,孙氏立即就明白过来,陆微月是要学习陆冷霜那套,以此来突显她的宽容大度,
她当然不能,也不会给这个机会!
于是,她咬紧牙关,同陆微月暗中较劲儿。一时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索性左右手同时发力,使劲儿去拽陆微月的手。
陆微月趁着孙氏不备,偷偷松了手。这一弛一松,倒无限地放大了孙氏的推力,陆微月的身子斜斜地往后仰。
夏荷急忙伸手扶她一把,陆微月身子趔趄差点儿跌倒,只是这后退的一步刚好踩在一个水潭里,月白色的鞋面上沾的全是泥浆。
“姑娘,这如何是好?”夏荷忧心忡忡。
成功挣脱束缚,孙氏暗自得意。又看到陆微月的狼狈模样,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讽刺一句:“自作自受!”
陆微月只是笑着对夏荷摇了摇头,将脚从水潭里挪出来,若无其事得抬起手臂冲着不远处一个矮胖的人影打了声招呼。
“嬷嬷,祖母在屋里吗?”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陆老太太跟前的樊嬷嬷。今日她一改平日里沉稳,看起来有些神色匆匆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
瞧见陆微月和孙氏,她急忙上前见了礼。
“六姑娘来的正好,老太太正要差奴婢去问相爷的事情。”樊嬷嬷的眸中闪烁着喜悦的光彩,“这下老奴也不必多跑这一趟了。”
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对话,孙氏却觉得像是在打她的这个正夫人的耳光。
因为樊嬷嬷说的是姑娘来得正好,而不是夫人。单就这一句话就从侧面上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陆府里所有人都默认只有林氏才对陆相的动向了如指掌。
照这样下去,林氏母女迟早有一天会爬到自己的头上。
孙氏握握拳头,假装豪不在意的去同樊嬷嬷寒暄,询问陆老太太的事情。
樊嬷嬷一一回答后,引着她们到了内堂中。
陆老太太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她闭着眼,专注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眉眼之间隐隐笼罩着几分担忧。
听见有人来,她缓缓将眼睛睁开。瞧见是孙氏和陆微月一道过来,颇有些意外。
换她是陆微月,发生过那样的事,恐怕在很长时间里,都会刻意的与孙氏避而不见。
今日二人一道过来,是巧合吗?
陆老太太寻思着,目光在二人身上上下打量。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屋内的光线很好。
因此,她一眼就看见了陆微月粉色鞋面上的污泥。
孙氏和陆微月依次向陆老太太行了礼,陆老太太点着头让她们坐下,又差樊嬷嬷去倒茶。
陆微月将她爹进宫的缘由一五一十同陆老太太说了个清楚,知道不关陆家的事,陆老太太面上的那一抹愁云才一点点散尽。
祖母俩又拉着手说了老半天的话,孙氏就在一旁默默地喝茶。有好几次她都想打断,但见陆老太太正在兴头上,不敢贸然出声坏了她的兴致。
不过,陆老太太心里还记着陆微月鞋子一事,不忘问她:“怎么今天过来,鞋子还弄脏了?”
“我瞧着母亲近日来受了不少苦,身体瘦弱。是以,微月原本是想搀扶母亲进来的,但是母亲可能会错了意,以为微月是要做什么。所以才……”
陆微月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扑闪着,朱唇轻启,用的是最温柔的口吻。
她故意不再说下去。
“你!”意味深长的停顿,让孙氏在难以沉不住气,唯恐陆老太太再轻信了陆微月诬告,连忙辩解道:“母亲,断断没有这样的事!”
“是她……是她……”孙氏又气又急,伸手就去指陆微月。
陆微月吸溜了一下鼻子,扁着嘴,一副委屈巴巴地模样。她的声音极轻极低,“祖母,微月好像方才也没说是母亲推我……”
陆老太太握住她的手,瞪着孙氏皱起了眉头!
她愈发看不惯孙氏轻浮的举动,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要跳脚,尤其还是当着小辈的面,哪里还有半分正夫人该有的稳重!
“宛棠,你也不必急着撇清关系。我虽然人老,眼睛却不瞎。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我心里自然清楚。”
适才樊嬷嬷已经用眼神暗示过她,陆微月说的是实话。樊嬷嬷办事一向谨慎,肯这么说一定是亲眼看到那个场面。
“母亲……”
这就是摆明了要偏心陆微月,孙氏哪里能甘心情愿的吃下这个暗亏,她挣扎着还要再分辩。
陆老太太不耐烦得冲她摆摆手,冷冷道:“虽已解除了你的禁足令,但你不思悔改,依我看陆府管家的权利,你如今还是不碰为好。”
不碰?
孙氏只觉心脏一阵剧痛,在她被禁足之时,府上的事务都是林氏在帮着管。眼瞅着已恢复自由身,重新夺回管家权利她势在必得。
失了陆相的宠爱,手上有权利那也算数。
但现在,这是一样也没有了?
从花溪园回来过了许久,孙氏依然不能释怀。她在房内踱来踱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反击。
很快,她想起一个人。
孙氏的眸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来,立马差李嬷嬷去叫林儿。林儿在她禁足前埋下的一枚棋子。如今,也该到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很快李嬷嬷去而复返,但是人没带来,只带来了两个消息,坏消息是林儿早在孙氏禁足后被陆微月关进了柴房,但好消息是她似乎没有供出有价值的东西。
连林儿这种不起眼的小丫头,也能被陆微月找到?
孙氏气得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
直到这天午后,陆相才从宫里回来,他也带回了两个消息。周玉卿的性命安然无恙,目前已经被送回府中休养,但是那群刺客却下落不明。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挨家挨户搜索了一遍,也没能找到他们的一点儿踪迹。
嘉和帝因此龙颜大怒,将递上来的奏折统统掷在百官面前。天子脚下,皇城根处,居然会能当街刺杀朝廷明官之事。
这基本上可以宣告整个京城看似严密的守卫,其实形同虚设。
于是,嘉和帝给刑部侍郎王文远下了最后通牒,若是在花朝节之前还抓不到人,就让他提头来见。这下不光王文远,百官的压力也很大。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只消这件事情没个定论,圣心难免一直不悦。这样下去,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最后,在百官噤若寒蝉,不敢谏言之时,秦国公秦礼提供了一个思路——这群刺客的突然出现,有可能并非为了挑战皇威,也极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会不会因为周玉卿得罪了什么人?
礼部侍郎虽是高官,但管的都是一些琐事。而这些刺客来势汹汹,若说没有血海深仇只怕说不过去。
因此,秦国公话音一落,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周玉卿从前汴州知府的身份,连带着想起十年前的旧案——卞城灭门案。
嘉和帝显然也是这样想,宣布退朝之后,他就将陆相单独留了下来。
不过嘉和帝没有亲口言明是要与陆相商讨卞城案,所以,尽管王文远猜出嘉和帝的意思,但也不好主动提出要去参与商讨。
毕竟,妄图揣测圣意意,也是一个不小的罪名。更何况,皇上还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他得尽快追查刺客的下落。
但是,他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参与了那件案子。如果真的是要问那件旧案的详情,问他岂不是更直截了当?
是皇上怀疑于他?还是他他多想了 ?
王文远站在天光里,眯着眼睛遥遥的看一眼嘉和帝的背影,心事重重的回了府。
一回到府上,他的妾室安氏就热络得迎了上去,满含柔情的给他更衣,又斟上一杯热水。见王文远面色凝重,她试探性的问一句:“爷,是刺客没抓到吗?”
昨天周玉卿遇刺之事,她也听了一耳朵。
王文远摇摇头,又点点头,目光突然变得严肃:“你还记得上次冯府上送来的那封信吗?”
“是冯府的小厮送的那封吗?”安氏眨巴着狐媚的一双妙目,有些不解,“妾身不是一早按照爷的意思给烧了,好端端的又提起这个做什么?”
“那就好。”王文远喝了一口茶,揉着眉心舒了口气,又问一句:“府上没有旁人知道吧?”
见王文远面色转霁,安氏的胆子就跟着大了起来,她盈盈走过去,亲昵的揽着王文远的脖子,附在王文远的耳边吐气如兰,“爷,妾身做事您还不放心?”
听安氏这么一说,王文远就彻底放下心来。书信被焚毁,冯俊又被流放在外,就算是皇上怀疑,暗中找人调查,怕是也找不到什么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