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凌早做好了准备,他不疾不徐地将头抬起来,觑着孙氏厌恶的眼神。唇角一勾,淡淡一笑道:“我之前的确拜托家父向陆伯伯说起过提亲之事,只是……”
他顿了一顿,想起他爹因为反对而充满怒气的脸,兀自在心底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只是因为家父觉得我是庶出配不上七姑娘,所以不肯出面。但凌儿倾慕七姑娘已久,此生非她不娶!
恳请……恳请陆家各位前辈能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儿上,答应这门亲事。”
话毕,秦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以额触地。金色的令牌在腰间正折射着耀眼的光芒,愈发显得他姿态谦卑,让人看了不禁动容。
陆相与里陆老太太相互对视了一眼,不免犹豫。秦凌的口气严肃认真,并非在开玩笑。
但是,秦国公眼下不在场,他们又不好贸然答应。
见他二人保持沉默,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开口,只能屏息以待,流动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身处其中有一种窒息之感。
倒是原先一旁坐着静默无语的秦清,此刻怀着一种隔岸观火的心情,端起茶盅悠悠然饮了一口茶。
那日在府上他听见下人说,秦凌要一意孤行到陆府提亲,急匆匆地就跑去跟他爹核实。后来虽然得知秦凌是向陆冷霜提亲,但唯恐他再半道变卦,所以,也不管秦凌是如何想法,死乞白赖的要跟他一道过来。
从出来家门到陆府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捏着一把冷汗。直到七姑娘三个字,掷地有声的从秦凌嘴里说了出来,他才有心情去瞧一瞧周围的景色,尝一尝茶水的味道。
泡的陈年龙井,入口细腻,浓厚的苦涩中带着一点儿甜。
他轻轻抿了一口,神情平静而惬意,倒显得与眼下堂内紧张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一切都被孙氏看在眼睛里,她的内心再次涌起一股苦涩。她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秦清对自己的女儿没有丝毫的兴趣,又哪里会改变主意跟秦凌争一争。
她默默叹了口气,努力将目光从秦清的身上收回来,不情愿地垂眸又去看秦凌。
“伯母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霜儿现在还小,是不是……”
当着陆相和陆老太太的面儿,孙氏不敢将话说的太直白难听,只能暂时忍着心头的恶气,找了个借口来搪塞。
“伯母,凌儿的意思也不是即刻就要成亲,只想着先将亲事定下来。若您觉得操之过急,就是再等上一两年,我也愿意接受。”
“这……”
孙氏一时哑口无言,只得使了眼神向陆老太太求助。
殊不知,陆老太太也在为难。秦凌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若他们不同意,只让人觉得他们陆家不近人情。
是以,她皱着眉头,飞快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思绪万千。
厅堂外面,林氏正由金嬷嬷搀扶着上台阶。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她的肚子愈发明显了,因而上台阶的动作显得极为笨拙。
陆相瞧见,条件反射般的从座位上离开,绕过正跪在正中央的秦凌走到外面,拉着林氏的手径直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心疼的问:“浅玉,你怎么也来了?”
亲昵的动作,轻柔的话语,一改平日里严肃的模样,让孙氏和苏姨娘只觉得陌生,好像是第一次认识陆相般的,盯着他们俩看了又看。
“狐媚子。”苏姨娘恨恨的说一句。
就连陆老太太也觉得陆相的行为有些太过,不过,念在林氏有孕在身,她也不愿再去多加追究。
“伯母,您身体还好么?”
林氏一进来,秦清就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恭谨的鞠躬向她行了一礼,问候一句。
“难为你记挂着。”林氏冲着他笑,眉眼弯弯像是天边的月牙。
她到青松堂门口时,刚好听到孙氏的那句话,当下即知秦凌的提亲对象是陆冷霜。因此,这会儿看秦清就平白多了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俊的微妙心情。
秦清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其实陆微月与林氏眉宇之间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就成了天边的月牙。
“不知道微月在园子里么?”他旁若无人的问。
林氏只道他是客套,轻轻点了点头。不曾想,秦清却突然跟了一句:“那我瞧瞧她去。”
前几次虽说二人私底下也见过几次面,但那时,陆微月有病在身。旁人就算问了,说一句探病也就罢了。
但现下陆微月无病无灾,而且,这青松堂里又有这么多人!
林氏唬了一大跳。
陆老太太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
陆相松开林氏的手,神情复杂的也去看秦清。
身材挺拔的少年,俊朗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个疏朗的笑:“几日前,在机缘巧合之下,我从一个云游的神医那儿求得了一张药方子。我寻思着,此方拿来巩固微月妹妹身子正合适,所以,想送给她去。”
第112章 . 定情 他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有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也就没人出言阻挠。
秦清大步流星的从青松堂里出来,双脚踩在通往明月园的一条鹅卵石小路上。迎面吹来的微风里,带着丝丝的寒意。
他此刻却觉得自己像走在六月的艳阳里, 浑身热得厉害。
天冬在一旁瞧着,担忧的问:“世子可是受了热症?”
秦清正在专心致志的想心事, 对天冬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往前走。他的脚步飞快, 似是迫不及待。然而快走到明月园口时,他猛地停了脚步。
怪异的行为,让天冬怎么看都觉得自家世子有点不对劲儿。
这是中了邪?他心下无比怀疑, 但又不敢明问。犹豫了半晌, 喊了一声“世子爷”。
秦清无意识的应了一声, 像是在问天冬, 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声音低沉得好比是坏掉的瓦罐。
“你说,她……会觉得我唐突吗?”
她?指的一定就是微月姑娘了。
天冬联想起秦清各种怪异的反应,马上反应过来自家世子是为情所困, 不禁笑道:“自然不会, 世子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依卑职看,陆家姑娘对世子很有好感呢。”
“果真如此?”秦清挑挑眉,有些难以置信。
“卑职自然说的是实话。”
天冬的话很受用, 秦清觉得自己像是喝进一罐蜜糖似的,心里头甜丝丝的。这种感觉, 是他在别的地方不曾体会过的。
“那走吧。”秦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重新又迈开双腿。
明月园里静悄悄的,因为今日有贵客登门, 园子里的下人们都被陆相指派去帮忙了。偌大的园子里,此刻只剩下了陆微月与夏荷二人。
即便如此,陆微月仍觉得烦躁不已。她拿着书在长廊下来回踱着步,双眉紧蹙,似是异常焦急。
秦清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来重生后第一次看见陆微月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长廊下,她大病未愈,身子单薄的好像是一张纸,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这一想,他的鼻头就有些发酸。前世她受了太多的苦,这一世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护她周全。
“微月。”
骤然听见熟悉的声音,陆微月一怔,转念想到秦清这会儿应该在青松堂,便只当做是自己幻听,不管不顾的踱着步。
“微月。”秦清走着,又喊了一声。
及至此时,陆微月才看到天光底下站着的白衣少年,恍惚觉得自己在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你……”因为太过于震惊,以至于陆微月舌头僵直,只发出了一个音节。
“是我说要来送药方给你,所以才……”
秦清原本想跟她说两句玩笑话,但又怕她觉得自己不正经,难得的用正常的口气回答了她的疑问。
“什么药方?”陆微月一头雾水,毕竟自己现在面色红润身体好。
“不重要。”秦清咧着嘴,尽量笑的天真。
“那你今天来府上是……”为了凸显兄弟情?她把后半截强行咽进肚子里,因为这显然不是秦清的行事风格。
秦清并不着急回答,他的眼睛环顾了明月园一周,答非所问道:“小不点儿呢?”
“在后院呢。”陆微月懒懒的往房后一指,目光却没离开秦清半寸,她想从秦清的表情里读懂他的意图。
但很显然,她失败了。
秦清抚掌轻笑,转头冲天冬使了个眼色:“天冬,你去后院瞅瞅,看看小不点儿吃的喝的东西都够不够,我怕它在在陆府上饿坏了。”
饿坏了?陆微月想着小不点儿圆滚滚的模样,不由得扁扁嘴。
“烦请夏荷姑娘给我带个路。”天冬嘻嘻一笑,面朝着夏荷拱手抱拳。
夏荷冲陆微月吐吐舌头,爽快的答一句,“好”,二人默契地就往后院走,留下秦清和陆微月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一刻,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微风吹起了陆微月额前的碎发,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毫无保留的呈现在秦清的面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廊下距离陆微月有一寸之远的地方,注视着她的眼睛,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帕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
陆微月直觉是贵重的东西,但怕不收下再折了秦清的面子,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手帕的料子极轻极柔,陆微月一眼认出是蜀锦不会有错,光这一方帕子就值百金,更别说帕子上面还绣着繁密的纹路。
再加上绣工的钱,一定更贵,比得上穷苦人家半年的口粮了。
单单一个帕子就是如此,里头的东西自是会比这个要珍贵上千倍万倍。
陆微月深感意外,抬起头来,也注视着秦清,漆黑的双眸中写满疑问。
秦清不发一言,只重重地点了点头,示意她打开。
见他坚持,陆微月不好再拒绝,小心翼翼的将帕子的四角展开。一根白玉簪子映入眼中,那玉簪通雪亮剔透,玉色中有隐隐约约透着几丝奶白色,显得十分娇巧。
“这是何意?”陆微月的心脏扑通通的跳了起来,纤细的手指也有些微微发颤。
这是她头一次收到这般贵重的礼物,可现在并非她的生辰。他突然送来大礼,是要做什么?
陆微月的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只是,秦清最后说出口的那一句,是她想破头颅也想不到的。
“微月,这是我的聘礼,我想让你陪我共度此生,你是否愿意?”
自从他得知秦凌要提亲的消息那天开始,这个念头就一直盘旋他的脑海里,睡觉也想,做梦也想。
他想娶她!
他要护她周全!
他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陆微月怔在了原地,胸腔里那颗红色的东西疯狂跳动着,几乎要破壁而出。她努力的咬着嘴唇,尽量使呼吸保持平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加热过了一般,滚烫滚烫的,烫的她心头发虚。
但她不知道 ,不知道秦清的心境与她其实并无分别。不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面,藏着许多的辗转反侧,坐立难安。
见她没反应,秦清眸中的亮光黯淡下来:“微月,若你没想好,我也不会勉强。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国公府的门。对吗?”
他心理其实也明白,陆微月嫁给他就意味着,间接与秦凌产生了关系。
再加上,前世她在国公府吃了那么多苦头,最后还惨死在国公府中,她心里对国公府不可能没有一点儿阴影。
换他是陆微月,只怕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他看着陆微月因为为难而蹙起的眉心,心口不由得一疼,急忙收起脸上的悲伤,只笑着看她:“微月,是我妄想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但这个簪子请你一定要收下,本来上元节那天,我想送一盏花灯的。但因后来事发突然就忘了,这个就当做是补偿了。”
他咧开嘴,漏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纤长的睫毛被阳光一照,在面上留下黑色的剪影,一双深邃的眼眸像是无底的潭水。
但陆微月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一丝不可察觉的悲伤。
这一世,她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秦清。即使是那次在云雀寺被人偷袭身受重伤,他也不曾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陆微月想着,心头打定了主意。她小心的将手帕四角叠起,将玉白色的簪子小心的包裹起来,握在手心里。
而后,灵动的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秦清,一字一句道:“我、愿、意。”
哪怕她确实不想再踏入国公府。
哪怕她是真的不想再与秦凌有太多的瓜葛。
哪怕此生此生,她与秦清还会重蹈覆辙,落得个悲惨的下落。
但是,那又如何呢?
重生以来,秦清带给她太多的温暖与安全感,有了他的陪伴,她再也不用一个人踽踽独行的在黑暗里艰难的爬行。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也喜欢他!
陆微月心潮澎湃,脸颊粉嫩得倒比春日里的桃还要娇艳上两分。
“真的吗?微月。”秦清不敢置信,黑色的眸光此时熠熠生辉。
陆微月吸了一口气,故意避开眼前那两道灼热的目光,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游云,“那个……我只是刚才想到,你做夫君似乎也不错。”
秦清往前走了一步,嘴角笑得几乎要挂到耳朵上去。他深情的注视着陆微月,努力压下想拥她入怀的念头,对着长廊上伸出了手,掌心向上,笑道:“不许反悔哦。”
陆微月屏住了呼吸,将左手伸过去,一点一点的搁在秦清厚厚的手掌上,默然点了点头。
秦清反手握住她,一阵柔软细腻的触感从掌心的纹路穿透肌肤,顺着身体一路蔓延至全身。
他莫名觉得浑身发烫,恍惚觉得自己仿若置身梦中一般。
陆微月的大脑亦是一片空白,甚至还有几分晕眩。她努力的感受着秦清掌心的温度,觉得像是走进了避风港,原先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一点点变浅变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