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恐惧。
草木因侵入的敌人而战栗,匍匐于地,不敢发出半分声息。此等灵识极弱的生灵,都会因本能而恐惧……敌人究竟有多么强横?
那他家其他人呢?
为什么老头能察觉到敌人的存在?
此时定睛看去,谢孤容才看清老爹脸上的神情,额头上密布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身为修仙者,实力是再弱,也能不受寻常水火困扰。
“快走!”
谢成玉将儿子带到下山的位置,用力一推他脊背。
“行动不要太快!但也别太慢……不必在意其他人,这座山上除你以外的其他人都已死了,你下山路上见到的,只会是妖怪,不要力敌,尽快逃走,越远越好!”
谢成玉反复强调不要发出声音,可到了此刻,他的言语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谢孤容察觉到了什么,皱眉道:“到底怎么了?你也死了?我可以留下,话不要说的不清不楚,敌人到底是什么?”
谢成玉快速道:“你当我死了!敌人是黑潮,小心黑色的雾潮!”
父亲还想说些什么,但来不及了。
谢孤容的心脏深处仿佛有寒冰蔓延冻结,重重沉了下来。
他本能的抬头望去。
他看见了父亲所说的敌人。
那悄无声息杀死藏云山庄所有生灵的存在。
——狂乱汹涌的黑色雾潮,逐渐弥漫整座天空。
雨停了。
因为就连云与水,都被雾潮吞噬。
少年瞳孔紧缩,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
这是什么?!
*
“魇潮!”
沉鱼在心底惊呼。
这鬼东西,她遇见的次数不多,可每次都是惊心动魄。用千机的话来说,魇潮在这个世界只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上古遗迹中,一旦大规模出现,必是足以灭国的天灾。
阻止他们突破时空的神秘磁场,其成分与魇潮构成十分相似。
根据千机数据分析,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书中颠覆世界的末日天灾,是席卷天下的魇潮。它吞噬生灵,使天地间灵脉彻底枯竭,使此世间终结,只能等待下个轮回。
谢孤容的心魔幻界里,为何会有魇潮?
而魇潮出现,以幻境中谢孤容和他父亲的实力表现,这不是死定了?
“你说我现在上去带他俩逃跑,来得及么?”
千机客观说道:“心魔还未调查清楚形式,不宜轻举妄动。”
这话很冷酷,但确实是客观情况。
而且也是为了谢孤容好。
想来换现实中的他来,也会这样决断吧。
想到这里,沉鱼按捺住自己不成熟的想法,继续潜伏在一边,等待事态发展。
窥伺感没有消失,只是他暂时顾不得调查那道视线的来源。
“你做什么?”发觉谢成玉推着他的后背要他离开后,谢孤容立刻质问。
“莫作扭捏之态!”谢成玉不时紧张回头,发觉魇潮越来越近后,终于呵斥,“分不清事态轻重吗,快走,我能拖住它!”
他在说什么?
谢孤容情知此时不多耽误一刻,立刻转身就走才是正确行为,知道面前男人牺牲的结局不可更改,知道自己此刻犹豫的每一秒,都是对父亲牺牲的侮辱。
可他的腿就像是长在地上,全身、不、就连脸颊上最细小的肌肉都在颤抖。
他走了,老头子怎么办?
娘亲不在了,没有了老头子,逃离了家……他应该去哪里?他还能去哪里?
他的骄傲,他的任性,他的年轻气盛,在此刻全数消散。
他天赋绝世,灵识敏锐,因此才清楚感知到,那黑色雾潮带来的到底是怎样的绝望。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任何反抗都是自不量力的蠢货之举。
他浪费了至关重要的黄金时间,最后问出的话,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软弱。
“为什么不是你走?”
男人的回答斩钉截铁。
他望向自己的眼中,隐约闪动光芒。
是泪吗?
是雨吗?
男人重重一推他后背。
“因为我是你爹,走!去南方!”
谢孤容竟被推得趔趄,跌跌撞撞地向前蹒跚,几步后才稳住动作。
“走啊!”男人呵斥。
他的声音渐渐飘远,却如同惊雷响彻他的心头。
男人提着剑……他自己锻造的赤心剑,据说是他生平最为自豪之作,因此任何人求剑都被婉拒。
谢孤容一直不懂,他这样剑道拙劣的人,天天把名剑提在身边,究竟有何意义?是保养的再好,外表华美到被誉为天下最美之剑,那也只是个从未经历过战斗的饰物。
少年下山的步伐越冲越快,他几乎运转全身灵力在双腿,身影快到只剩残影。
他试图将雨、将男人、将回忆都甩在身后。
可越是这样,往事的一幕幕反而越发清晰。
有次吵架,他讽刺老头:“只怕你到死都不会拔出这把剑吧?”
老头子似乎生气了,冷冷道:“你死之前,我会。”
因为那句话,他很是刻苦修行了一段时间,务必向老爹证明,真有危险到了,一定是他先于老头子拔剑。
没想到一语成谶。
父亲的第一次拔剑。
他会死么?
少年头脑麻木,只是死死咬紧牙关,拼命地闷头向山下冲,遇到能够一跃而过的山沟,直接跳,绝对不吝啬灵力。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那里,只是按照老头子说得那样,闷头向南方冲。
身后传来男人的怒吼声。
一个此前寡言沉默的工匠,为了保护他的儿子,拔出剑向天灾宣战。而他所谓优秀出众的儿子,正抱头鼠窜。
当那怒吼咆哮戛然而止时,他没有停下。
当身后陡然变得静默时,他没有停下。
他只是不断的向前飞跃,奔逃,如条毫无目的的丧家之犬。
然而他的耳边诡谲声音愈发响亮。
“废物!你就是这样遇见困难直接逃的么,将我遗弃,自己逃跑,不愧是天才。”
老头在骂他。
背后传来奇异的吮吸血肉声音,他的步伐一歪,身体再度颤抖起来。
怪物在吞噬咀嚼父亲的尸体,令人牙酸的奇异声直接在他鼓膜,在他脑髓深处响起。
震耳欲聋。
少年牙关几乎快咬出血来。
沉鱼在暗处,因此看得更清楚。
谢孤容父亲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生生止住了魇潮,以至于谢孤容的心魔终于忍耐不住,直接干涉了谢孤容的意识。
她终于看清了谢孤容的心魔模样。
是个身着水色衫裙,外表秀丽优雅的女性,打扮颇为精致典雅,轮廓与谢孤容相似,不是母亲是姐姐。
若非脸上偶尔浮现的妖气,以及千机不断在她耳边提醒:谢孤容的心魔世界绝不可能出现除她之外的正常人,沉鱼说不定也会吃不准,这人到底什么路数。
而在那名女性出现后,一直挣扎上前的谢孤容,脚步终于被牵绊住。
“娘……?”
他声音颤抖
就是现在!
沉鱼提起长剑,一跃而起,直奔秀丽女性而去,务必一击毙命。
谢孤容的心魔急于迷惑他的神智,夺取他的心智,此刻并未设防,正是她突袭的大好时机。
沉鱼在心中高呼:“看招!”
锵!
剑身撞击,阻挡了她将心魔彻底绞杀的意图。
“嗯?”沉鱼发出意外的声音。
阻挡她的并非心魔,而是陷入纠结的谢孤容?
“你干什么?”望着熟悉,但更加稚嫩的面庞,沉鱼习惯性质问。
因为谢孤容的阻拦,那心魔已经反应过来,迅速脱离谢孤容身边,摆出戒备之势,再想弄死她,这么好的机会就不一定能找到了。
大师兄到底在搞什么?
然而谢孤容丝毫不理解她的气恼。
少年剑尖对准了她,一字一句道。
“离我娘远点!”
沉鱼:“你觉得她很像你娘亲?清醒一点,你娘亲已经过世了!”
谢孤容陷入自己的世界,喃喃自语:“父亲说,除了他之外,出现的外人皆是邪祟。”
沉鱼:……
她发现了,心魔缠身的人就和酒鬼属于一个性质,根本讲不通道理。
看来,只能战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搞定大师兄。
第八十二章 :殉情 ·
少年的谢孤容, 又处于混乱之中,比起成熟后的他要好应付许多。
——相对而言。
此时谢孤容,客观层面修为层次高过她, 顶多不好发挥全部实力罢了。
饶是如此,沉鱼战斗时还是极为艰难, 只能左支右绌地挡下谢孤容的攻击。两剑相击, 沉鱼处于下位,她极力横住长剑向外推去,然而谢孤容的剑纹丝不动, 甚至能够将她压得剑身颤抖。
这样下去,她一定不是谢孤容的对手。
得亏那心魔性情看起来比较苟,没有冲上来和谢孤容合作,不然她绝对扛不住, 会立刻落败。
“妾身却不知道, 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搅局。”心魔躲得远远的,冷眼看他们战斗, 时不时阴阳怪气的嘲讽。
这狼都跳得这么明显了,结果谢孤容就跟聋了似的,根本没反应,继续向她施加压力。
有点委屈。
如果是现实中的谢孤容,一定不会这么对她。
——但换句话说,不就是因为谢孤容现实一定会信任她,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在这里拼死拼活,想要把他捞出去么?
这么想后,便是谢孤容又把她压得一个趔趄, 虎口破裂出血,手臂肌肉都在颤抖, 也没有怨言了。
得想想怎么料理这只心魔。
“你这自称味儿真冲。”沉鱼嘴上也不认输,“哪年翻出来的老古董?”
心魔没有回应,仍然阴着脸看她。
嘴炮没回应可就没意思了。
哦,心魔是谢孤容自身意识的污秽凝聚体,认知不会超过谢孤容。
换而言之,心魔大概没听懂“味儿冲”什么意思。
……嗯?
沉鱼心中灵光闪动。
她再度抓住了隐藏在稀碎思绪中的关键线索。
认知不会超过谢孤容,也就是说,只要谢孤容认为她是母亲,那她的真实实力,就绝对不会超过现实中的谢母太多,想搞事只能耍花招。并且,她的知识见闻,也是完全依托于谢孤容。
所以她才恨沉鱼得不行,却只能站在一旁放嘴炮。
再看远处的魇潮,刚才还穷凶极恶毁天灭地,但在心魔和沉鱼分散他的注意力后,那魇潮居然就呆在原地盘旋不动了。
刚才她觉得可能是谢成玉拖住了魇潮,但看它那呆样,根本不像是被阵法灵宝拖住——更像是网速卡了,画面不断缓冲的样子。
如此儿戏的剧情展开,只有完全唯心的幻境世界才可能出现。
既然如此,搞定这个心魔的诀窍,似乎隐约有点眉目了。谁能触动谢孤容的心弦,引动他的思绪,谁就能引导这个幻境世界的发展。
她的目的是令谢孤容神智恢复清醒,认清此处并非现实。而心魔则只想让他彻底迷失于此,最好认为自己已经死于毁天灭地的天灾之中,方便它掌控躯壳。
那就比谁演技更好嘛。
她眉心微蹙,露出淡淡哀愁来。
“我是你父亲给你定的未婚妻,我们今天早上还说过话呢,你忘了么?”
“……父亲……”沉鱼一段话中,唯有父亲二字令谢孤容有所触动。
他目光落在沉鱼面庞上,细细打量,渐渐地,眼神里透出挣扎。
嗯,确实。
她生得如此天人之姿,哪怕是陷入心魔的人,也会不忍对她下毒手,会因她的一颦一笑牵动心神,甚至从狂乱中清醒过来。
很正常,不是么?
心魔哪里能让谢孤容彻底清醒过来,立刻叫嚷道:“你听她胡说八道!她年纪比你还大,老女人怎么做你的妻子?”
这纯属挑不出问题强行挑刺。
现实中谢孤容比她年长百余年,事实上谁在犯罪还说不上呢。
“你看看我的脸,你扪心自问,谁更年长?”沉鱼大声说道,直视着少年黑眸,“你好好回忆一下,你一定记得我的,对不对?”
耳畔仿佛响起稀碎的风声,以及遥远处女孩的喁喁细语。
凌厉敌意在少年身上消褪些许,露出或许名为迷茫的神情。
“阿容!”心魔厉声道,“你不听娘亲的话了么?”
谢孤容对这句话反应极大,死死捏住剑柄,关节都捏得发白。
“我没有。”
无名的哀恸自少年心底升起,仿佛尝试向什么人辩解似的:“我没有!”
而心魔的抽泣苦恼对他产生了极大影响,谢孤容明显烦躁不安起来,沉鱼的温情攻势也再难被他听进去,只听一声暴喝,他一剑将沉鱼劈飞。
沉鱼后背重重摔在地上,痛得眼前发黑,她知道此时绝不是娇气的时刻,因此立刻忍耐疼痛,想要爬起来,只是生理情况有时是再坚强的意志也难以控制的。
她终究是人,不是冷冰冰的灵器。
少女面露忍耐疼痛之色,一幕落在谢孤容眼中,他稍稍皱眉。
似乎原本不该这样的。
他提着剑怔在原地,尽管敌人此刻再起不能,也没有追上去补刀。
谢孤容在思索哪里不对劲。
面前的女孩激怒了他的娘亲,可不知为何,面对娘亲的催促哭诉,他的心中却很难生出针对她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