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真如她所说,她是父亲定给他的未婚妻,他们今早还说过话?
“那娘亲……”
“你娘亲当然也知道。”沉鱼将冷气硬生生咽回肚子里,撑着笑容道,“只是并非面前这个女人。”
“哈?”心魔顿时狂喜,“阿容,听到了么,此等忤逆不孝之女,你也要娶么?”
它就在等沉鱼说这种话!
宿主的一大弱点便在其母亲之死,这样强硬的否认,只会激起其灵识深处的逃避对抗之心!
沉鱼凛然不惧,立刻反问:“这么说,你承认我是父亲钦定的儿媳,对么?”
心魔噎住,忽然意识到自己狂喜之下,也出现了口误。
没想到这死丫头反应这么快。
但是没关系。
“善于伪装的不孝之女,如何能做藏云山庄的少夫人?现在没过门就敢对妾身如此狂悖无礼,”心魔以袖遮面,啜泣道,“倘若真的过了门,岂不是真的要压到我头上来?”
谢孤容目光落在沉鱼身上。
平心而论,沉鱼的态度确实称不上礼貌。只是千钧一发之际,谁会对生死敌人客客气气啊?
反正她还没强大到那个程度,确实尽力了。
“你真的信她的话么?信一个连妾都不是的、徒有一张与你娘亲相似的脸的女人?”
谢孤容:……
心魔:???
沉鱼面露愤慨痛心,好似他是什么不知生养之恩的不孝子,需要她替他亲生母亲伸张正义。
少女上前一步,双手微微交叉于胸前,眉心好似轻烟笼罩,星光一闪,便是大颗泪珠滚落,姿态之娇弱美好,几乎能灼伤人的心头。
心魔:yue!好造作一女啾恃洸的!
不过紧接着它就yue不出来了。
因为沉鱼分明在流泪,始终维持着仙气满满的姿态,却半点不影响她口齿清晰地表达想法。
“你忘了么,你母亲已经去世许久了,你父亲怎会再娶?怎会另觅新欢?”
“师兄,你好好想想,你父亲是会另觅新欢的人么?”
不知不觉间,她对谢孤容的称呼已经发生转变。
谢孤容本能摇头:“不是。”
心魔表情顿变。
谢孤容这个否认,不就是默认她不是他的亲娘了么!
“是啊,此女子不过与伯母面貌相似,便试图迷惑你,成为藏云山庄的女主人,着实狼子野心,不信你问她是真的么?”
沉鱼谴责地将目光投向心魔,这一鼓动性极强的动作,使得少年本能地将目光转向心魔。
“不是!”
沉鱼凉凉道:“嗯,骗子一般都会说自己不是骗子。”
心魔:……卑鄙!!!
谢孤容握紧剑柄,轻声道:“没有人,能够代替娘亲。”
沉鱼用力点头,满脸写着同仇敌忾。
心魔满脸写着问号,她着实不明白,情况怎么就急转直下,对她如此不利。明明最开始谢孤容还对她深信不疑,怎么三言两语就被那臭丫头领着走了?
见谢孤容做出攻击姿态,心魔也顾不得许多,破罐破摔道:“好,我虽不是你母亲,但你也别忘了现实!”
沉鱼:嗯?
这么拉胯吗,她才刚刚开个头呢,结果敌人就干脆举白旗了?
……不对!
心魔不是投降,她还有机会!
果然,只见心魔脸上露出笑容,那笑容越来越深,越来越灿烂,嘴角越翘越高,直到露出森森白牙,直到嘴巴张开到几乎能塞进一个人头的大小!
心魔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声音嘻嘻笑道。
“你忘了吗,现实是——”
“你的娘亲为了保护藏云山庄,被恶鬼吃掉,而你的父亲,为了保护你,被魇潮吞噬,嘻嘻嘻嘻,这些你都忘记了吗?快回到现实吧!”
沉鱼狠狠握拳。
这就是心魔的无赖之处。
即使没有蛊惑谢孤容心智,它也完全有退路。
那就是让谢孤容彻底绝望,陷入狂乱之中,引爆他内心深处的魇潮,吞噬他的灵识。
“啊呀,真吓人。”心魔双手环抱,凉凉望着远方,“魇潮要暴走了吧?”
因为沉鱼的出现,谢孤容暂时忘记父亲牺牲的事实。
可在心魔不断的言语刺激下,他再度想起了方才的画面,想起了自己的懦弱。
“这么弱小的你,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呢。”心魔还在阴阳怪气。
而谢孤容……少年双手在颤抖。
他以后会是全天下最出色的剑修,一剑荡平山河。可现在的谢孤容,只是个会因父亲去世而双手颤抖到拿不稳剑的少年。
他回到了“现实”,又没有回到“现实”。
他还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判出葬仪脉的无情道种。
——!
这么说或许有点不合时宜,但沉鱼确实后知后觉地,想通剧情中一个她怎么都想不通的点。
谢孤容在原作中,为何会爱上原主,又为何会为了破情劫,杀掉原主,证得无情道种。
因为他在原作中,没有堪破心魔,甚至可能留下了什么修行隐患。所以他只能走凌霄老路,为自己暗示制造出某个毕生挚爱的形象,人为突破情劫。
孤高冷傲的谢孤容自不会像凌霄那样做。
但如果是心魔缠身,备受幻境与现实交织折磨的他呢?
当一个剑修连握剑都不稳当的时候,他会做什么?
沉鱼心中涌动真相大白的恍然时,远处天崩地裂的一声雷霆炸响,狂风咆哮,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即使灵力加护,也不得不抬手遮住面部,竭力保持重心稳当。
“他控制不住,魇潮爆发啦。”心魔冲沉鱼笑道,语气挑衅讥诮。“我得赶紧溜到浅层神识去,留在这里,只会被他狂暴失控的魇潮吞噬。”
“好心提醒你一句,灵识形态下死于他人心魔中,会化作养料,永远留在这里哦。”
“好啦我说完啦。”心魔合拢自己诡异的大嘴,轻盈跃起,直冲向天空。
“沉鱼,快走啊!”千机大急,赶紧催她。
沉鱼知道轻重,可她目光还是不由停留在少年背影:“大师兄!”
她伸手去拉谢孤容,而少年只僵硬站在原地,愣愣面对直扑过来的魇潮。
眨眼间,魇潮已蔓延到二人身前不足十尺的位置!
“走啊!”沉鱼拽住谢孤容,拉着他跃起。
整个心魔世界此刻分为两半,白色物质连带着二人神识向上飘,被黑色潮水裹挟的存在则无限向下沉淀。
他们借助了白色雾气的顺风么?要脱离心魔世界了么?
……
不。
为时晚矣。
当谢孤容认知里,给魇潮盖上人力无法抗衡,极难逃脱的章后,两人就再难脱身了。
在沉鱼没有留神的时候,她拽住谢孤容的衣袖被一点魇力沾染……真的只有水滴那般大小,却还是造成了严重后果。
薄雾弥漫,那衣袖连着谢孤容的小片皮肉一同消散,她还在向上升,而少年已坠落向无尽深渊。
沉鱼失声叫道:“谢孤容!”
少年仰面坠落,听到沉鱼呼喊,他微抬起手朝向她,像是挽留,又像道别,而他的下方,则是狂涌怒号的黑色潮水。
那黑玉般的眼眸中并无痛苦挣扎,只有无尽的平静。
……他认出来她了!
也接受了心魔堪破失败的事实?!
那样孤高冷傲的谢孤容,接受了失败的事实?
“不然能怎么办?这就是命运,即使你已经带着他脱离,还是会因为【意外】沾上一点魇力,导致脱离失败。”千机催促,“快脱离吧,不然你也会迷失在这片幻境中的!”
“……”
少女咬紧牙关,最终恨恨呐喊道:“冲!”
千机来不及阻止。
或者说,当沉鱼做出决断后,从没有谁能更改她的意志。
只见白色与黑色分割的世界中,少女鼓动全身灵力,如一道璀璨流星,划过天际,直直坠向黑潮。
沉鱼眼前被无尽黑色充斥,全身都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保护自己的灵力护罩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同时也在被魇力侵蚀撕扯。
这就是流星坠落时燃烧的感觉么?
好痛。
……
她可能会死在这里。
也就是死在谢孤容的心里?
这句话别说,居然有种诡异的死亡浪漫。
那就浪漫到底吧!
在彻底坠入黑潮之际,奋力拥抱住面前已阖上双目的少年。
“阿容,我来救你了!”
“醒醒啊!”
*
冰冷。
疼痛。
已经到了近乎麻木的程度。
可就在这样漆黑无尽的世界中,忽然亮起了炽热明亮的光芒。
本能驱使谢孤容伸手向那光团——
被紧紧地拥抱住了。
“阿容,我来救你了!”
“醒醒啊!”
记忆中,只有娘亲会如此叫他。
其他人见他冷漠桀骜,多是选择敬而远之,或是憧憬敬畏。只有娘亲会将他永远当成长不大的孩子,叫他的乳名。
“阿容!”亲昵呼唤他的声音。
“阿容!”生气他练剑砍断万年竹的声音。
“阿容!”担心他会死亡,督促他快点逃跑的恐惧声音。
无情道种,承天运而生,多为七杀命格,命中断情绝爱,克双亲克兄姊克妻友……
梦魇般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他克死了父母,克死了藏云山庄的所有人。
现在,连沉鱼也要因他而死了么。
他勉强睁开眼睛,努力抬起手,回抱住少女。
他不明白魇潮中为什么还能说话,可他胸中确实有许多想要传达给她的言语。
才能做出许多在寻常情况下,绝不可能做的事情。
“你醒了!”沉鱼惊喜道。
她快速思索自己怎么引导,才能让谢孤容的意识中停止这场魇潮。
这是她跳进魇潮后唯一的底气所在。
如果谢孤容不配合……那真就只能一起死在他心里了。
沉鱼可还没活够。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彻底搞定谢孤容的心理问题,开开心心的回家!
“为什么要跳下来。”谢孤容轻声问道,“你会死在这里的。”
“因为,唔——”
沉鱼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谢孤容冰冷而柔软的唇瓣封住了她全部的声音。
他以前所未有的热烈亲吻着她,唇齿相依,像是风暴中唯有彼此的雏鸟,谢孤容动作狂躁而急切,透着最后一次的疯狂。
沉鱼甚至品尝到了血腥气,谢孤容把她舌尖咬破了。
于是她也咬回去,可换来的不是克制,而是更深切地侵入。
良久,直到沉鱼感觉自己的肌肤已经痛到麻木,反而升起古怪的温度时,谢孤容方才放开她。
青年声音低沉,略显嘶哑:“而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沉鱼抬眸望向他,不知何时,谢孤容已恢复为青年男子的模样,与她对视的黑眸,幽深而炽热。
她不由笑了笑,用一贯的轻快口吻道。
“死在你心里,不是也挺浪漫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这个黑潮之下接吻,我脑补好久好久了,终于写到了!
呜呜呜呜,我宣布大师兄终于从游泳班毕业,并且开始向终点迅速冲刺!
第八十三章 :觉醒 ·
她语气调侃:“死在你心里, 不是也挺不错的么?”
即使在无尽黑色潮水中,少女的眼眸也依然亮闪闪的。
谢孤容的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现在好了吗?”沉鱼拍拍他的面颊,“有没有清醒一点?”
“嗯。”
“那还愣什么。”沉鱼催促, “快把咱俩都弄上去,然后快追那只心魔。”
她皱眉头:“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呢?这可是你的心魔诶。”
“杀它易如反掌, ”谢孤容平静道, “只是……罢了。”
感受到谢孤容的欲言又止,沉鱼意外得没多嘴。
他能清醒过来就好,不要招惹多余麻烦,
谢孤容揽住沉鱼腰间,下一瞬,两人破潮而出,漫天雾气缭绕, 又被绝对的剑气绞杀消散。
剑修右手向前虚抓, 竟真的凭空抓出一团张牙舞爪的污浊黑团。
“放过我,救命!我错了……”黑团挣扎哀嚎, 仿佛遭受什么极其痛苦的刑罚。
“它是心魔?”
“嗯。”
“换了个模样我都没认出来。没想到你一下就给它打回原形了,我还以为它很厉害呢……”
“无非利用我心境弱点苟且的存在,只要堪破心境,又算得了什么。”谢孤容轻轻弹出一缕剑气,将污浊黑团瞬间绞杀,“它不配以我母亲的姿态见到我。”
“你心魔已经破啦?”
沉鱼讶异道。
因为在她的视角里,谢孤容的内心世界仍然一团糟。
虽说两人从魇潮的束缚中逃脱出来,可魇潮并未褪去,仍然侵占了全部大地, 将原本的山川土地化作无边无际的黑潮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