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话,她也只敢藏在心里,是半个字都不敢说出来的。
可宝莘即便不说,裴蘅又怎能不知道她心中在犯嘀咕。
她拿起桌上的茶轻抿一口,似笑非笑道:“好了,你就别担心了。”
说完,不等宝莘开口,裴蘅又道:“你差人去打听一下,爹爹这会儿可在书房?”
听着郡主这话,宝莘更是诧异了。
不一会儿,宝莘便回来了,低声回禀道:“侯爷这个时候确实在书房,只是,郡主,这书房可是重地,郡主您这么过去,怕是要惹了府中上上下下的人注意的。”
裴蘅听着,朱唇轻启道:“你是怕祖母觉得我失了规矩?”
话音刚落,她直接就笑出了声,看着宝莘又道:“祖母因何不喜欢我,这阖府上下都知道,所以,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说完,裴蘅就直接往前院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书房外的小厮一脸震惊的样子,都没来得及请安,便慌慌张张的进门回禀去了。
等裴蘅进去时,便看见爹爹正坐在藤木椅上,眼前放着棋盘。
这屋里只有爹爹一人,爹爹却自己和自己下棋,可见是心里藏着事儿的。
裴蘅缓步上前,恭敬地欠了欠身,没等勇毅侯开口,她便坐在了对面的藤木椅上。
在勇毅侯惊讶的目光中,只见裴蘅拿起一颗白子,勇毅侯微微愣了一愣,半晌,同样拿起身前的黑子,两人就这样一句话都没说,对弈起来。
在勇毅侯心里,裴蘅天性散漫,有太后娘娘和皇上宠着,棋艺该也是随便玩一玩的,可半柱香的时间后,他瞧着眼前几乎是平局的棋盘,眸子不由变得凝重,若他没有猜错,蘅儿这还是保留了实力,让了他一些的。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裴蘅缓声道:“爹爹,宫里都在传,太子哥哥马上就要被废了。可皇舅舅猜忌心愈发重了,二表哥想要顺利坐上太子的位子,便得有一个强大的助力。”
勇毅侯听着心里一咯噔,还以为是薛太后和孟贵妃达成了协议,想着把女儿留在宫里,做二皇子妃。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勇毅侯心里顿时一阵堵得慌。
在他看来,后宫根本不适合女儿。如今,女儿有太后娘娘和皇上偏宠,骄纵肆意一些,都算不得事儿。可等到新、帝继承大统,这中宫皇后的位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若是蘅儿已经和二殿下互相倾慕,他心里即便再不中意,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几分钟的时间里,勇毅侯脑海中闪过好些个可能。
看他眉头紧蹙,都有些乱了头绪,裴蘅怎能不知道,爹爹想什么。
她急急开口道:“爹爹,蘅儿不会嫁给二表哥的。”
看她说这话时候眼中的厌恶,还有不符合年纪的淡漠,勇毅侯忍不住道:“可是二殿下欺负你了?”
这一刻,裴蘅都有些佩服爹爹这联想的能力了。
只不过,她没有摇头,而是直直的看着勇毅侯道:“爹爹,蘅儿是怕,外祖母虽不准备留了蘅儿在宫里,可贵妃娘娘,如今内宫已经是她的天下,蘅儿就怕到时候,突然被人算计。”
“到时候,勇毅侯府该怎么办?裴家入京这么些年,裴家军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军功,皇舅舅如何能放心。若蘅儿成了二皇子妃,皇舅舅只怕心中更有计较了。而且,即便等到二表哥登基,依着贵妃娘娘的性子,裴家当真能够安然无恙。只怕到时候,等到合适的时机,贵妃娘娘和二表哥,就该想着踹开裴家了。”
听着这些话,勇毅侯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些年,他确实无意选择站队,原是想着,裴家忠心耿耿,即便二殿下登基,也能获得个全身而退的。可女儿这番话,却让他觉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想的远不如在深宫自幼长大的女儿透彻。
而且,让他更气的是,蘅儿既然担心怕贵妃娘娘算计,那么,该是已经有些征兆了。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当初主动和太后娘娘请旨,接了蘅儿往慈宁宫去,到底对是不对。
他自认为,在这侯府,他难免不知道的时候,让蘅儿受了委屈。却没想到,这宫里,即便是有太后娘娘的娇宠,眼前这平静,其实也不过是假象罢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有些不敢相信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便是再宠蘅儿,可若是为了静安侯府日后的荣华富贵,是不是也会想过把蘅儿许给二皇子。
即便是蘅儿方才说太后娘娘无意留她在宫里,可此一时彼一时,太后娘娘未必就不会改了主意。
思寻间,只听裴蘅缓缓又道:“爹爹,我今日回府,其实还有一事。”
没等裴蘅说出口,勇毅侯便问道:“蘅儿可是想让爹爹上了折子,接你回府?”
自己自幼便承欢外祖母膝下,其实裴蘅也不舍得离开外祖母。可重活一世,她若继续住在宫里,难免不会再让孟贵妃瞅着机会。
要知道,这么些年过去,后宫几乎已经是孟贵妃把控了。
所以,她不敢赌,也不想、赌。
看女儿这神色,勇毅侯如何能不知道,他猜对了。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几个来回,半晌,沉声道:“好,明日,爹爹便往慈宁宫递请安折子。”
第23章 . 不舍 她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
“你说什么?郡主往老爷书房去了?!”柳氏很快便听说了裴蘅往书房去的消息,只是因着太过震惊,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目的疑惑。
坐在柳氏对面的裴仪,也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猛地就站起身,看着进来回禀的小丫鬟道:“书房重地,这些年里,便是娘亲都嫌少踏足的。你当真没有看错,二姐姐真的往书房去了?!”
丫鬟看她气呼呼的样子,战战兢兢回道:“二姑娘,不会有错的。前院的洒扫丫头看着郡主时,也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看错了。”
听着这话,裴仪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她忙看向柳氏,气急败坏道:“娘亲,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年里,二姐姐和爹爹关系淡漠,这是谁都看在眼中的。怎么这好端端的,二姐姐竟然会主动往书房去。”
“偏爹爹这样纵容她,竟然允许她踏入书房。”
柳氏原本心里就烦,这会儿被她这么一闹腾,柳氏更是眉头紧蹙,低斥出声道:“好了!这个时候闹腾又有何用?”
可话虽这么说,柳氏心里也疑惑极了。
再加上今日郡主突如其来竟然留、宿府中,她心中不由有些泛起了嘀咕,难不成,郡主是打算回府来住了。
裴仪听着她的揣测,瞬间更是炸毛了,急急道:“娘亲,二姐姐若是回府,这府中,哪里还有我们母女的一席之地。这些年,她常年待在慈宁宫,可即便如此,哪次娘亲和我见着她时,不是陪着小心。这若是真的回府来常住,还不日日得在她面前小心翼翼。”
裴仪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裴蘅会回府来住。
柳氏又如何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甚至觉得,是她有些胡思乱想了。
毕竟郡主这么些年承欢太后娘娘膝下,即便郡主想回来,太后娘娘如何舍得。
这边,薛太后也刚听说外孙女今晚不回宫的消息。
她一时间就怔住了,外孙女自幼就养在她身边,这些年,哪怕是逢年过节,也未有离开过她身边的。
可今日,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如何能不震惊。
房嬷嬷却是低声宽慰她道:“娘娘,今日勇毅侯府过继嗣子,是大喜的事情。侯爷想留了郡主在府中住一日,也算不得意外。”
房嬷嬷的话才刚说完,薛太后却冷哼一声道:“这么些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何以今日会有。莫不是裴家老夫人仗着自己是长辈,在蘅儿面前说了些什么。”
薛太后这些话其实是已经有些气糊涂了。
要知道,这些年,自打郡主入宫,裴家老夫人可从未在这件事情上说过半个字的。所以,今日又怎么可能会是裴家老夫人的缘故。
可薛太后除此之外,却怎么都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别的理由来。
一旁,房嬷嬷忙递了茶水上前,缓声道:“娘娘,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郡主到底不是当年那个才入宫的小姑娘了。等到郡主及笄,总要论婚事的。虽说这婚事,勇毅侯府那边也不可能做的了郡主的主,可等到大婚那日,娘娘您还能当真让郡主从慈宁宫出嫁?”
“而且,奴婢再说句大不敬的,如今是有您护着郡主,可若有一日,您走了,郡主连个娘家人都没有,若是受了欺负,怎么办?”
“若长公主那边能对郡主有些怜惜,郡主即便从慈宁宫出嫁,原也没什么。只要有长公主在,郡主还能受了委屈不成。可偏偏,长公主这么年对郡主耿耿于怀,只怕到时候,也不会帮郡主的。”
话说到这来,薛太后便是再迟钝,也听出了些端倪。
房嬷嬷这根本是在说,是勇毅侯有这样的顾虑,才留了蘅儿在府中。而他真正的目的,便是以此为契机,真正的接了蘅儿回府。
想到这些,薛太后不由回想起多年前,勇毅侯跪在自己面前,恳请自己接了蘅儿往慈宁宫来。
当时,即便勇毅侯不说,薛太后也是有这样的心思的。
可她怎么都没有料到,在那桩丑事之后,勇毅侯会因着担心蘅儿在府中受了委屈,被裴家老夫人不喜,求到自己面前来。
那件事情让薛太后很是感慨,所以,这会儿听房嬷嬷暗示,勇毅侯想要接了蘅儿回府,她顿时又是一阵百感交集。
而且,房嬷嬷说的也不无道理。
她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怕是护得了蘅儿一时,护不了蘅儿一世。
可想到外孙女会离宫,薛太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房嬷嬷见状,忙宽慰道:“娘娘,您若是担心郡主在侯府受了委屈,大可以指派身边的嬷嬷随郡主回府。到时候,裴家老夫人再是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也该顾忌娘娘的面子的。”
“还有那柳氏,晾她也不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薛太后听了,半晌没有说话。
房嬷嬷瞧着,低声又道:“而且,比起郡主出宫这件事情,奴婢更有些担心,长公主殿下那边,这会儿该也已经闻着郡主住在侯府的事情了,怕是又得闹腾起来呢。”
提及这个女儿,薛太后顿时头更大了。
她就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生了这样拎不清的东西。
蘅儿怎么说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却能这么寡情。
看薛太后眉头紧蹙,房嬷嬷又道:“提及长公主殿下,奴婢有一件事情倒要回禀给娘娘。听说长公主殿下让身边一个叫鸳鸯的丫头,去侍奉安国公了。”
薛太后听了,直摇头道:“她这是嫌这些年闹得笑话还不够吗?竟给身边的丫鬟开脸,哀家脸上都替她挂不住。”
房嬷嬷道:“殿下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这些年一直对那纪姨娘耿耿于怀,如何愿意让孟青州记在自己名下。怕也是没辙了,才想出了这不得已的法子吧。”
房嬷嬷的话才说完,却见有宫女缓步走了进来。
等薛太后听说静安侯夫人高氏让人递了请安折子进宫,顿时更是眉头紧蹙。
上次高氏差点儿在慈宁宫弄出来的笑话,她该是臊、得慌,一段时间不敢入宫的。可这才几日,她却递了折子入宫,薛太后如何能不知,这怕是真的有要紧事了。
可侯府能有什么要紧事?
第24章 . 言外之意 你爹爹膝下便你和仪姐儿这两……
“郡主,奴婢要不要点些安神香?”
留在侯府第一晚,裴蘅可以说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安稳。
一会儿想外祖母明日接到爹爹的请安折子,该有多措手不及,若是再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让爹爹这么做的,外祖母怕是会更伤心的吧。
等到后半夜,天都快亮了,她才微微有些睡意,可睡得也极其不安稳,一会儿梦到周淳要废掉自己,一会儿又梦到外祖母大丧那日,最后,又梦到谢钰要娶裴仪。
等她醒来时,整个人都疲惫极了。
宝莘还以为她是认床,忙递了早已经浸过的帕子,低声道:“郡主,奴婢先侍奉您梳妆吧。”
裴蘅轻轻点了点头,由宝莘侍奉着净面梳妆。
等到刚刚收拾妥当,却见老夫人院里的丫鬟过来了,“郡主,老夫人差奴婢过来传句话,说是让郡主一会儿往老夫人院里一起用早膳。”
这样的经历是裴蘅不曾有过的。而依着祖母对自己的厌恶,这个时候也该会躲个清闲的,可祖母却发了话,裴蘅如何能不想,怕是爹爹今日往祖母跟前请安,祖母才点了头的吧。
因为是第一次陪祖母用膳,裴蘅也不好耽搁,直接就往祖母院里去了。
等她到了时,柳氏和裴仪已经在屋檐下等着了。
见她来了,两人笑着迎了上前。
裴蘅轻轻点了点头,一起走了进去。
裴蘅刚进去,便见红木大桌子上摆着的玫瑰灌饼,酸汤牛肉,三味熏鸡 ,还有几样清粥小菜。
祖母则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端坐在主位上,而一旁,左手边正是爹爹。
见裴蘅来了,勇毅侯瞧着心情极好的样子,等裴蘅刚给老夫人请了安,便听勇毅侯道:“母亲,今日一家人难得的一起吃饭,儿子便想着借此和母亲说一件事情。”
勇毅侯的话音刚落,一旁,柳氏嘴角的笑容便有些撑不住,只是这么多人在,她也不敢表露太明显,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她笑着便上前亲自给老夫人布菜。
果然,裴家老夫人的神色缓和了下来,缓缓对着勇毅侯道:“说吧,是什么事?”
勇毅侯沉声道:“儿子已经决定今日递了请安折子往慈宁宫,接蘅儿回府来住。”
勇毅侯的话音刚落,裴家老夫人脸色瞬间就变了,裴蘅看得出,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可她这气又不能往别处撒,便有些愠怒的低斥柳氏道:“这府中又不是没有布菜的丫鬟,你这嫁进门也这么些年了,何须做这样的事情!”
裴家老夫人这话说的可就有些意味深长了,裴蘅又岂会不知道,祖母是怕她出宫回府后,柳氏日子不好过。